“你想我怎麼說?”
蘇曉嵐忽然平靜了,因爲她知道洪察打得什麼主意,無非是想激她,讓她拍着桌,一怒之下,說出諸如“如果薛向兩點鐘還不回來,我這官兒就不當了”的話來,可惜,跟姑奶奶玩兒這手,你還嫩點兒。
洪察真是服死這位蘇主任了,整個兒一油鹽不進,不過,眼下,他非要佔點便宜,哪怕不要臉了,也得讓這姓蘇的更年期婦女難堪,“這樣吧,既然是你蘇主任做的保,總得有個保人的樣,薛向如果兩點鐘還不回來,你蘇主任自己去市委做檢討,咱們就通過抓捕潛逃犯薛向的決議!”
洪察這話說完,他自己臉都紅了。
他如此跟地賴一般,非拖着蘇曉嵐下水,無非是要蘇曉嵐下不了臺,他不信蘇曉嵐願意去市委做什麼檢討,那樣是自絕前程,既然不敢做檢討,那就得乖乖閉嘴!
這一手儘管下作,卻是有效,蘇曉嵐果然動了動嘴皮,卻沒有吭聲,而洪局長雖然得計,臉上卻也沒半點得色,只因這事兒幹得沒身份了!
而洪察萬萬沒想到的是,緊接着,讓他跟沒面的事兒發生了。
但聽呼的一下,大門被推開了,一襲白襯衣的薛向,翩翩而來,宛若一把利劍,將洪察已經沒剩多少的麪皮剝了個乾淨!
…………
早春的天氣,乾冷乾冷的,中午在小臥室的行軍牀裡睡了半個小時,朱顏生生被凍醒了,都說明珠地處東南,是四季常溫之地。可朱顏自打十年前到此地參加工作,就從來沒碰上一個暖冬,反覺得似乎比自己老家東北。還冷上分。
扛了厚厚的軍大衣,帶上水獺皮的帽。穿上大頭牛皮鞋,在地上蹦了蹦,身舒坦了不少,擦一把臉,朱顏打開了大門,便在走廊裡站了,吹着呼啦啦的冷風,精神陡然一震。送目遠眺,但見蒼茫大地,皓皓染白,瓊樓玉宇,宛若仙境。
朱顏正看得入神,忽聽身後傳來一道聲音,“朱秘書,賞雪吶,要說還得是你們紀委大樓景兒好,從這兒看去。半面蒼山,一條江水,山環水繞。端的是深得建築之妙,只是,不知道朱秘書覺得此地雪景,比之天藻閣的瓊閣雪雁,十二玉梅如何!”
刷的一下,朱顏白淨的臉上,閃過一抹青色,強行咬着後牙槽,才定住顏色。衝來人道:“是劉市長啊,趕緊裡邊請。裡面請,外面可冷着呢。”
話至此處。來人身份不言自明,正是那位劉國平劉副市長!
劉國平擺擺手,笑道:“不必不必,我還忙着呢,你是不知道黃市長最近胃病又犯了,住院都一個多月了,段市長看我年輕,所以就把擔拼命往我身上壓,這不,現在我一人兼着兩份差事,肩上的擔可重得很吶!”
朱顏知道劉國平這話的潛臺詞,無非是那位常委黃副市長要退了,他劉副市長要一步登天了!
其實,朱顏看不上劉國平這種得志小人的德性,身爲這個層級的幹部,竟還如此輕浮,實在少見!
可轉念一想,朱顏又明白了,這位劉市長敢以如此輕浮面目對自己,無非是壓根兒就不擔心自己怎麼看他啊!
“瓊閣雪雁,十二玉梅!”
朱顏唸叨這兩句從劉國平嘴裡吐出的詞兒,心頭是又驚又怒,他實在不知道那麼隱秘的事兒,劉國平是怎麼得知的!
瞅見朱顏面色有異,劉國平笑道:“朱老弟毋憂,天藻閣怎會做這自拆招牌之事,是主任有事,想請朱老弟幫個小忙!”
聽劉國平道出“天藻閣”和“主任”,朱顏才明白劉國平爲何方纔如此輕浮,用時下流行的老話,他倆這叫一起嫖過娼,之間早沒什麼掛礙了。
“主任有什麼用得着我的,劉市長但說無妨!”
既然是那位所求,朱顏沒有拒絕的餘地,他甚至也沒想過拒絕,因爲天藻閣的那位對他真是不薄,除了那動人心魄的妖嬈風姿,每年的紅利都超越他工資十倍,錢財,美人,大丈夫所求,也不過如此!
劉國平呵呵一笑,晃了晃手中的件包,“都在裡面,你先瞧瞧!”說罷,便大步離開,未行幾步,忽又回頭,笑道:“對了,主任說了,香梅居歸你了,雪雁也送了進去,老弟你好福氣啊!”
……
午休起來,程雪松照例拿起鐵嘴噴壺,對着堂間的一盆常青樹,灑起了水。
像他這種上了年紀幹部,通常都會在辦公室裡尋到自己的娛樂,沒辦法,坐辦公室這看似輕鬆的工作,可真長年累月的坐下去,這孤獨的時候比誰都多,任誰也會寂寞。
是以,老幹部們多會培養興趣,以對付這種寂寞,是以,或看書,或分茶,或練字,或伺弄伺弄花草,以此,來打發寂寞時光。
而程雪松和這些老幹部不一樣,別人培養辦公室的小樂趣,是爲了打發時間,而他給常青樹澆水,除了打發時間,更多的是在心神難寧之際,用之沉凝心神。
因爲身爲明珠市委紀委書記的他,見得陰暗面、碰上的險惡難題,比任何人都多,長期的耗費心神下來,早讓他患上了輕神經衰弱。
以至於讓他在遇到大困難時,往往很難靜坐案頭前凝神靜氣,是以,纔有了這株常青樹移進門來。
而此刻,這位程書記已經是第遍給常青樹澆水了,因爲他又遇到了一件爲困難的案,困難到以至於攪得他頭疼,服下兩片安眠藥才能進入午休。
而進入夢裡後,竟然遇見的還是那件案,醒來後,腦更是一團漿糊,讓他定不住心神。
這會兒,持住了冰涼的壺把,面對着這滿目蒼翠,程雪松的心神終於稍稍寧靜了下來,又開始思這個案的起源,發展,結局,乃至結局後,會對自己產生何種影響。
不錯,程書記思考的正是薛向涉嫌殺人、強姦的案!
其實,當初聽到這個案的全稱時,程雪松以多年見案的經驗,就斷定這是個笑話,不,是個陰謀!
薛向什麼人,程雪松很清楚,這個年輕人,雖然自己和沒有什麼交集,但關於他傳聞,以及他的幾篇章,程雪松都讀過,這樣一個前途無量的青年才俊,披在身上的都是萬道霞光,如何會跟殺人、強姦扯上關係,即便是人家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幹這種事情,會蠢到嚷嚷得滿世界皆知麼?
程雪松是不信的,即便洪察將公安局審訊,整理的相關卷宗,呈報到他案頭,經他覽閱後,程雪松依舊不信,因爲整件事雖然符合尋常案情推理邏輯,卻不符合官場邏輯!
不過,在洪察出示了卷宗和審訊結果後,程雪松也只能下准予刑事偵查的批,除此外,紀委也派遣了幹部進駐公安局。
因爲程雪松已然猜到這分之八十是場陰謀,弄不好就是政爭,他雖沒打算摻和進去,可掌握第一手資料,卻是必要的。
可他萬萬沒想到的是,他不想摻和進去,卻偏偏給扯了進來。
午休前,紀委進駐公安局的負責人,來電匯報說,掌握了薛向犯有強姦罪的切實證據!
更讓他難以接受的是,這位負責人竟還自鳴得意,說什麼這個證據是他親找出來,從受害婦女同志手中獲得的!
聽了這話,程雪松恨不得把這傢伙掐死,當場就在電話裡給這名負責人放了長假。
你道程雪松爲何不願聽這傢伙表功?因爲薛向真被定了罪,紀委若要記功,那豈不是等於他程某人在此事上,出了大力。
若薛向只是普通幹部,這真是最完美的結局了,可偏偏薛向不僅不是普通幹部,還是那特殊幹部中最特殊的幾位之一。
薛向若真是被整倒了,且是在他程書記英明領導下的市委紀委,給查清醜惡,清除出革命隊伍的,那薛家能忍下這口氣纔怪了。
當然,官兒當到程雪松這個份兒上,已經不識薛家可以隨意拿捏的,畢竟上到這個位,就不可能是孤家寡人。
儘管如此,程雪松依舊不願被日漸龐大的薛系視爲眼中釘。
畢竟就算要結政治對手,也得利益攸關纔是,他弄掉薛向,除了能給自己招惹個強大的對手外,還有什麼好處?
是以,程雪松這一中午都在糾結此事,都在糾結如何善後,如何給薛向個體面的下場。
可思來想去,也沒什麼好主意,因爲那邊確實拿出了鐵證,且他也估算出了敢出手收拾薛向的,也絕對不是了了之輩,他程某人就算想顛倒黑白,助薛向一臂之力,恐怕也是不能。
青得發綠的常青樹,被水珠從上淋下,如一株綠翡翠掛上了白玉珠。
程雪松持了小噴壺,一枝一葉地澆着水,腳下的步卻是越來越急,顯然久思無果,心緒又煩躁起來。
就在這時,朱顏輕輕敲下門,步了進來,“書記,您起牀啦,是要紅茶,還是綠茶?”、
朱顏正是程雪松的大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