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對於洛特·杜根有很多想吐槽的點，但愛德華·威騰還是接了電話。
每個人身邊大概總有這麼一個人，雖然總覺得這人很煩，但這人找上門時，卻又不得不搭理一下。
“喂。”
“你猜剛纔誰給我打電話了？”
“我不猜。”愛德華·威騰言簡意賅的答道。
“哈，你還是那麼無趣，愛德華。是喬，他跟我聊了些很有意思的事情。如果這些是別人跟我說的，我會當做一個笑話，但既然是他說的……好吧，我承認我相信了。”
“喬澤？”愛德華·威騰看了眼擺在辦公桌上的筆記，來了興趣：“別說他已經按照之前的想法補全了那缺失的數學證明部分，而不是隻給我們一個猜想的結果。”
“bgo！或者我該說心想事成？他的確是這麼說的！我猜喬澤在構建他這套數學理論的時，可能參考了你的理論。比如他剛剛預言了引力子的波函數Ψ應該在一個n維空間中，而n大於四。”
聽到這句話，愛德華·威騰再次看了眼桌上的手稿中他所總結的最新實驗室記錄。
“能量不對稱性：在對撞事件中，約532的能量呈現不對稱性。”
這本就意味着高維影響的可能性，否則在封閉的對撞機空間中檢測到的能量應該是對稱的。
這也是弦理論的理論假設之一。
在高能實驗室中，如果有一部分能量泄漏到了目前人類還無法直接觀測到的額外維度中，那麼在四維時空中就可能觀測到看似違反能量守恆的現象。
這種能量不對稱性可以被懷疑爲額外維度存在的間接證據。
當然這僅僅只是理論。
弦理論之所以一直不被學界廣泛接受，就在於現代科技手段無法用試驗驗證。
雖然喬澤給出的理論跟弦理論大相徑庭，但同樣認爲引力子會跟暫時人類無法觀測的高維空間進行能量交換。如果結果成立，那意味着很多，比如重新解釋宇宙的構成，甚至推導出宇宙的形狀跟結構。
當然隨之而來的問題也更多。
正常三維空間的波函數只依賴於三個空間座標和時間，但當考慮額外的空間維度時，波函數必須在這些額外維度上也有定義，這意味着波函數的數學形式會變得更加複雜。
比如如果引力子是在五維空間中的粒子，那麼其波函數將是五個空間維度加上時間維度的函數，即Ψ。這個函數就得滿足一個更高維的薛定諤方程。
處理這種高維波函數同樣是件非常複雜的事情。
首先每添加一個維度，系統的自由度就會增加一個，顯然這將導致描述系統所需的信息量大大增加，多的信息量意味着粒子動力學在高維度中呈現新的特性，這些新特性同樣無法觀測。
愛德華·威騰甚至懷疑現在的超算技術能否處理如此龐雜的數據。
另外如果考慮到交互作用，那麼高維度的薛定諤方程將更難求解，同樣也會導致要理解跟解釋這種高維粒子行爲模式的困難程度指數級增加。
總結一下便是，如果喬澤的理論成立，那就打開了一種全新的數學跟物理大門。同時將研究理論物理的門檻無限提高，並很有可能學界就會堆出一堆的新世界難題。
比如現在愛德華·威騰腦海中就浮現了好幾個能堪比質量間隙的理論問題。
多維量子引力波函數的全局解存在性和唯一性？
波函數的時間演化與高維空間拓撲結構的關係？
如何從數學上處理這種高維波函數的歸一化問題？
如何描述量子場的高維幾何化和拓撲分類問題？
如何構建高維量子引力理論的數學模型，並使之能用於描述高維蘊含引力子的物理過程？
……
如果給愛德華·威騰足夠的時間，類似的問題他還能提出很多。這就是基礎理論方面突然突破給這些理論學者帶來的困擾。
每當他們解決了一個問題，就會冒出一堆更麻煩的難題需要去思考跟解決。
從這一點上來說，人類一思考，上帝就發笑是很有道理的。
從目前看來想要着手解決這些問題，除了需要熟練掌握傳統的量子力學理論、高維幾何、偏微分方程、泛函分析以及拓撲學等數學分支，還需要對喬澤那套方法有深刻的認知，尤其是要完全消化跟理解超螺旋座標系跟超越空間。
需要或者亟待解決的大型理論問題將會擴展，包括但不限於高維量子幾何的全局性質、可能的奇異性、高維量子幾何之間的連續和離散變換、以及這些高維幾何所對應的物理理論的一致性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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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開始思考這些之後愛德華·威騰只感覺腦子都快要炸開了。
這讓他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到喬澤的具體論述。
如果喬澤真的已經構建了一套邏輯自洽的數學結構，意味着他腦子裡構想的這些問題，將極大可能成爲未來學術界無數年輕才俊飛蛾撲火般涌入的主攻研究方向。
這裡的飛蛾撲火不止是形容數量，更是形容那種捨生忘死的情懷。一旦畢業課題陷進去，未來可能研究生都無法畢業將成爲常態。喬澤的名字也必將成爲未來學生最頭疼，最想口誅筆伐的那個人之一。
如果說量子力學是抽象，那這些理論大概能用抽風來形容。
……
“好吧，洛特，喬澤爲什麼會跟你聊這些？他又給《數學年刊》投稿了嗎？如果是的話，我將非常樂意做這篇論文的審稿人。”愛德華·威騰直接說道。
雖然這顯得他廉價了些，但是真的忍不住了。
“哈哈，愛德華，你想多了。喬澤怎麼可能把論文投給我們呢？他還找我們約稿呢。而且我懷疑他壓根就沒準備英文版的論文。他甚至對數學突破獎都不屑一顧，你認爲他選擇把論文發給《數學年刊》，然後獲得認可嗎？”
洛特·杜根的話跟那樂觀的語氣，讓愛德華·威騰想要吐血，他甚至不明白洛特·杜根的樂觀精神是從哪來的。
但此刻他並不想得罪這個傢伙。
畢竟喬澤選擇了第一時間給他打電話，而不是給自己。
“好吧，那麼洛特，爲什麼喬澤會突然給伱打電話說這些？既然他並不想得到認可，那麼以他的性格更不可能是因爲要向你炫耀，對吧？”
“當然，這正是最有意思的。喬澤很苦惱，雖然他做理論研究很厲害，但他帶的研究生似乎遇到了困難。他希望我能去西林幫助他做好教育學生的工作。哈哈……當然，我拒絕了。哪怕我去了也許真能在有生之年染指一個諾獎。”
愛德華·威騰明白了，對方這是在炫耀。
不過話又說回來，洛特·杜根在他面前大概也只有這個能拿得出手了。
不管是獲獎數量，還是論文，又或者專著，洛特·杜根都沒法跟他相提並論。
但愛德華·威騰還是面無表情的配合問了一句：“哦？那你爲什麼拒絕呢？難道你不想拿諾貝爾獎？”
“哈哈，不不不，單純只是因爲我已經老了，愛德華，實際上不管我們是否承認，但我們都已經老了。我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但說實話，我對這個世界已經沒那麼好奇了。”
“該死的，你難道不能別提醒我這個嗎？”
“哈哈，好吧。所以我沒其他意思，只是通知你這個消息。畢竟我們是朋友。當然，如果你有辦法拿到喬澤的最新成果，可以跟我講一講。雖然我對這個世界的探索欲已經不支持我離開普林斯頓前往西林，但如果能坐在辦公室裡，聽聽這些最新的東西，還是很期待的。”
“知道我爲什麼一直覺得你像老狐狸一樣狡猾嗎？洛特，因爲你總是能想到最省事的辦法，來繞開那些障礙。我覺得這正是你拿不到菲爾茲獎的原因。”
“顯然沃爾夫獎的評委並不像你這樣看待我。”
“掛了。”
“嗯，不過記得，如果你拿到了那些內容，一定要記得來跟我聊聊。我會給你準備最好的咖啡。”
“如果可以的話，算了，再說吧。”
……
放下電話，愛德華·威騰本想先沉下心把歐洲核子中心那邊發來的完整實驗報告看完。
但很顯然，他失敗了。
腦子裡全是剛剛洛特·杜根跟他說的內容。
畢竟他正在研究的內容有了數學解釋跟沒有解釋那完全是兩個概念。
他實在是太想知道喬澤是如何用數學推導出蘊含引力子的高維表現，以至於此時整個人都心神不寧，如同百爪撓心。一定要形容的話，大概就是一本小說在正好斷在最精彩的位置，而小說作者什麼時候更新，卻沒個準信。
好吧，愛德華·威騰承認他的好奇心還是太旺盛了，甚至已經到了無法抑制的地步。
所以思索良久後還是拿起了手邊的電話。
很慶幸，電話很快便接通了。
“喂，喬澤，希望我這個時候沒有打攪到你。”
“的確沒有。”
“剛剛杜根教授給我打了個電話，他說你之前宣佈的現階段工作已經完成了？”
“準確的說是階段性完成，前不久剛整理出了一篇論文。”
“雖然這樣說，可能是有些冒昧，但我能問問你打算把論文投在哪裡嗎？嗯，比如是否會先上傳到預發表網站？又或者其他什麼期刊上？”
“未來會發表在《數理新發現》，而且我目前沒準備英文版本的。”
雖然沒有出乎意料，但顯然這對愛德華·威騰來說並不是個好消息。
“未來？其實中文版也沒關係，如果可以的話，我也許能幫助你看看，你懂的，同行之間的探討，或者說……”
“不必，在《數理新發現》上發表前，我打算將這篇論文先放到研究所內部做參考資料。剛剛跟杜根教授聊過之後，我覺得他說的一些話有道理。暫時我不想給學生們太大壓力，論文可以等到他們掌握了基礎知識之後再發。”
愛德華·威騰愣了。
洛特·杜根到底跟喬澤說了些什麼歪理？
另外，這真是那個在論文裡面藏雷，報告會上對同行視若無物的冷酷天才嗎？
這特麼已經溫柔到讓人想哭了有木有？
誰聽說過有導師爲了給學生減壓，壓着自己的世界級論文不發的？
瘋了吧？
不過愛德華·威騰沒打算在這些事情上跟喬澤建議，只是沉默片刻後，便開口說道：“對了，突然想起來，上次去華夏辦的簽證還沒到期。那麼如果我去了你們研究所內部，我們可以就這個問題展開探討嗎？”
“當然，來吧。”
“好，機票安排好我通知你。”
“不用，直接到數研所來找我就行。我都在。”
“好的，沒問題。”
……
掛了電話，愛德華·威騰立刻又撥了幾通電話出去。
訂好機票，順便安排了近期的一系列任務。
全部安排妥帖後，愛德華·威騰看着白熾燈下的電腦屏幕，嘆了口氣。
“哎……”
心情難免會有些憂鬱。
世道是真的變了。
他需要爲了一篇論文東奔西走，這在以前是不敢想象的。
畢竟以前只要水準達標的相關論文，那些頂級期刊的編輯是會求着讓他幫忙審稿。
就好像喬澤上篇在《數學年刊》發表的論文，就是洛特·杜根直接帶上門的。
那些寫出了得意論文的學者們，會期待着得到他們的認可。
所以優秀的論文總會自動的到他的郵箱裡。但現在規則悄無聲息的變了。
他想看一篇論文，竟然要先飛大半個地球，且毫無辦法。
都怪洛特·杜根，瞎提建議。
而且如果不是這個狡猾的老狐狸勾起他的好奇心，他也不會做出這種離譜的決定。
但回過頭來想想，這總比在微博上看到喬澤的論文，然後辛苦到處找人幫着翻譯要好一點。
起碼可以保證理解上不會出現那些亂七八糟的歧義。
……
華夏，西林數研所。
喬澤剛掛了電話便聽到樓下傳來豆豆熱情的招呼聲：“爺爺好，您親自來是指導工作的嘛？”
好吧，不用問，這是李建高來了。
豆豆的稱呼一向很亂來，從不看重地位。
不過幾個比較親近的人是例外。
比如李建高，它會叫爺爺，如果是徐大江，就會叫大爺，喻成功會叫喻叔叔。
至於其他學校領導過來，有時候是老大，有時候是管事的，有時候直呼其名……
說實話，連喬澤都已經不太清楚豆豆在稱呼人時使用的邏輯，大概就是隨心所欲吧？
果然沒一會，他便窗口看到李建高的身影，然後推門走進了辦公室。
“李叔。”
“喬澤忙呢？誒？沐橙今天不在？”
“我不忙，她忙。”喬澤回了句。
“哦，我去行政樓，正好順道過來跟你說一聲，傑青的文章已經通過審覈了。自然基金那邊專門提了讓我跟你說一聲。”李建高說道。
“恭喜你，李叔。”喬澤立刻說道。
這聲恭喜很真摯，但李建高聽了卻突然想笑。
其實他這篇文章的確是夠傑青標準了，甚至跟往年的文章相比質量還高了不少。
但他是真有東西可寫啊。
差不多可以說相當於花了半年時間，把設計豆豆時，關於羣論的理論依據給還原了一遍。
創新的東西不太多，總結性質，但很有用。
唯一的問題是，這項工作只要有喬澤這樣的學生，就是牽條狗來……嗯，狗大概還是誇張了些，應該是寫不出來的。不過只要在博士站混過幾年，研究的又恰好是羣論，在有足夠素材的情況下，花半年時間寫這樣一篇文章難度不算太大。
起碼跟正經評傑青的難度沒法比。
這時候就凸顯出有一個好學生的重要性了。
是的，李建高的堅持就是文章起碼是他耗費無數個日夜自己完成的。
所以能把論文內所有東西吃透了。
說起來現在他高低也能算個研究人工智能的專家了，這是李建高閒暇時，自嘲的想法。
“你別恭喜我，我這個傑青一大半功勞得算你頭上。說起來，當初你還是評審的專家，只不過自然基金那邊覺得審覈論文的時候你還是應該避嫌，就沒跟你打招呼。”
李建高解釋了句。
喬澤堅持道：“還是要恭喜的。”
“那，謝謝。”李建高知道喬澤的性子，也不在堅持，隨後張了張嘴，臉微微有些紅了起來。
“有事？”
“嗯，的確還有個事。我跟米歌的事情已經定下來了。上週剛去拿了證，婚禮定在了六月十六日，星期日。簡單辦一下，請你來見證。”一口氣說完後，李建高從提着的包裡拿出一張大紅色的請帖遞了過去。
喬澤好奇的翻開了請帖看看，這還是他人生中接到的第一張結婚喜貼。
挺不錯的，裡面還印了張李叔的結婚照。
經過化妝師的修飾後，人顯得很年輕，也很帥氣。旁邊的師孃自然也是貌美如花。
“恭喜李叔，一定會去。”喬澤再次由衷的說道。
這大概屬於雙喜臨門了。
李建高靦腆的笑了笑。
咋說呢。
這姻緣大概也跟喬澤有關係。
其實自從評上副教授之後，身邊還真不缺人幫他牽線搭橋。
不過總是差了點意思。
如果不是他把喬澤帶來，徐大江又一直想着把兩人綁在西林數學院，估計還想不起來要幫他做媒。
這麼說吧，如果說喬澤來之前的李建高屬於潛力股。
那麼喬澤來之後的李建高就已經屬於龍頭股，還是那種績優龍頭股。
徐大江介紹對象的時候自然更用心。
也就是徐大江沒有未出嫁的女兒，不然估計都不會考慮他曾經的老同學。
“嗯，記得跟小蘇跟你媽說一聲，到時候一家人都來熱鬧熱鬧。我還要去行政樓那邊辦點事，就不打攪你了。”
“好。”喬澤點了點頭，突然想到了什麼，說道：“對了，李叔，過幾天愛德華·威騰會來研究所拜訪，要給他準備個休息的地方嗎？”
“啊？他要來？做什麼？”
“跟我討論些論文方面的事。”
“沒跟學校對接？”
“沒有。”
“那的確得安排一下。什麼時候的飛機？”
“沒問，讓他來了直接過來這裡找我。”
李建高習慣性的抿了抿嘴。
喬澤這的確是不太把菲爾茲獎得主放在眼裡了。這是都懶得安排輛車去接的節奏。
不過想到其實國外那些重要會議，一般人去了也都是自行趕赴會議地點，李建高便也懶得管了。
有了喬澤這樣的學生，眼界也被動提升了不少。只覺得那些大獎獲得者也就那麼回事了，值得尊重，但也不需要表現得太熱情，正常接待就好了。
不過人可以不接，住宿還是得提前安排好。
萬一學校內部的招待所住滿了，學校附近有涉外許可證的酒店又不多，萬一晚上沒地方住，就鬧笑話了。
“嗯，接待的事交給我了。他應該就是這兩天來吧？”
“他沒亂說的話。”
“好，我回頭安排一下，讓學校招待所那邊留間房。”
李建高說這番話時，終於有了些數研所所長該有的派頭。
沒人提醒的話，他自己都經常忘了，他現在是這個研究所名義上的一把手。
是的，好幾個月了，李建高還沒適應這種身份上的轉化。
只是離開時內心還是在唏噓着，想來這大概是徐院長最希望看到的一幕，各種學界名人能沒事就來西林，最好是各種數學大獎獲得者校園裡到處亂跑，隨便走到哪都能遇到一個。
這都得看喬澤的了。
他甚至連愛德華·威騰爲什麼要來，李建高都懶得過問。
不是懶政，而是已經給找到了清晰的人生定位。
他只要保證喬澤能有最好的研究環境，以及不在未來某天不小心走上歪路，就已經是他這輩子能給這個世界做出的最大貢獻了。
至於其他的，完全不用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