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南部,北卡羅來納州,達勒姆,杜克大學旁的公寓裡。
此時已經是夜裡十點,勞倫特·萊恩趁着妻子去哄孩子睡覺的空擋,在書房裡打開了電腦。
在許多華夏人的眼中,美國人會將生活跟工作分得清清楚楚,所以他們是絕對不會加班的,更絕無可能把工作帶到家中。
但這多少是有些刻板印象了。
事實上,只要是在貧富差距正在不斷放大的國家跟地區,就肯定是有人會卷的。無非是加班多少以及是否強制的問題。
比如勞倫特·萊恩在晚上陪伴家人之後,如果還睡不着,從不介意來書房處理一些工作。
在許多人看來學術期刊編輯是一份體面的職業,但其實想要維持這份體面也是有難度的。
勞倫特·萊恩的年薪在8萬美元上下浮動。
但交了各類可惡的稅收跟保險之後,大概只剩7萬多美元。
前年妻子爲他又生了一個女兒,讓他成了兒女雙全的成功男人,但相應的代價卻是妻子爲了照顧兩個孩子,辭去了學校裡的一份行政工作。相當於家庭在女兒上學之前接下來最少六到七年裡,每天年少了4萬美元的收入。
他的工資對於一個四口之家來說只算堪堪夠用。想要過的更好,就得需要更好的表現。
那麼每天犧牲三十分鐘到一個小時時間處理一些堆積的事情就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起碼這個時間還能跟歐洲一些同行保持較爲流暢的交流。
雖然歐洲的工作時間更少,但總有些搞學術研究的教授們處於對學術的熱情,始終保持着勤勉。
這也是勞倫特·萊恩很受主編喬·伯納器重的原因。
畢竟現在編輯室裡七個編輯,大概只有勞倫特能如此勤勉。
……
勞倫特如同往常一般,先是打開投稿系統,審覈了幾篇堆積的稿子。
然後給幾位長時間沒有迴應的審稿人,發了催促審覈的消息,最後纔打開了編輯室的公共郵箱。
很快勞倫特便發現了一些有意思的事情。
後臺竟是多了好幾封措辭明顯有些激動的信函,標題也很有意思,是向編輯室投訴最新在官網發表的那篇文章極有可能涉嫌學術侵佔。
給出的理由也的確讓勞倫特有些吃驚。
學校自曝這篇文章的一作,也就是那個名爲qiaoZe的學生,還只是個即將進入大學學習,且還沒有接受過一天大學教育的high-school student。
附件裡給出了很多圖當證據,投訴者還貼心的將那些圖中的中文全都翻譯成了英文。
希望杜克數學期刊能暫時先將這篇論文下架,確認了其中並沒有學術侵佔之後,再恢復。
好吧,這種質疑是有一定合理性的。
一個高中生能夠在教授的輔導下獨立完成這種程度的論文,的確是件很難想象的事情。
但顯然,作爲期刊的編輯在沒有更能實證的證據之前,勞倫特當然不可能把論文直接下架。
不過他到覺得這件事很有意思。
猶豫了片刻,勞倫特打開了whatsApp,給主編喬·伯納發去了條消息:“喬,睡了嗎?”
很快便收到了回覆:“是的,還沒睡,有什麼事?”
“現在方便接電話嗎?”
“當然。
”
收到最後這條消息後,勞倫特直接撥了過去。
“喬,後臺郵箱突然收到了好幾條投訴,都是說新發布的論文可能涉及到學術侵佔。給出的理由是論文一作,那個叫翹嘖(音譯,非筆誤)的只是個剛剛高中畢業的學生,並沒有接受過正規的高等教育。”
“哦?那就真有意思了,知道嗎?勞倫特,就在二十分鐘前,蘇曼特還在給我打電話,同樣也說了一件有趣的事情。”
“什麼事情?喬。”
“今天早上,《純數學與應用數學通訊》的官網也發佈了一篇《A mathematical Architecture for Self supervised 3d point cloud 》的論文,你猜第一作者是誰?”
“嗯……我記得科恩大學的阿克曼一直在做這個選題?”
“哈哈,是的,但這篇論文的一作是他的學生,科裡·杜蘭特。你還記得這個年輕人嗎?”
“當然……科裡……他應該是在普林斯頓做個人報告會最年輕的博士了,雖然那天留給他的時間只有半個小時,但不得不說,他那天表現的很優秀。是個讓人印象深刻的小夥子。”
伴隨着這句話,勞倫特·萊恩的想到了兩年前那個午後,在由紅磚建造的新古典主義建築內,因爲剛剛拿到高斯獎而意氣風發的阿克曼·科內特在那棟建築裡的會議室,向他們所有人介紹了他的學生。
一個有着一頭金黃色頭髮的英俊男孩,纔剛剛十九歲。
那張同時充斥着青春跟青澀味道的臉,甚至讓勞倫特·萊恩感覺到一絲嫉妒。
最重要的是,僅僅十九歲的少年已經可以在一衆編輯跟數學家面前侃侃而談。
印象是如此深刻,勞倫特·萊恩甚至還記得那天這孩子講的是關於一類阿貝爾羣的極大生成子集的問題。
最後的提問環節即將結束的時候,當工作人員拉開會議室的窗戶,一縷夕陽直接映射在那張臉上的時候,勞倫特·萊恩心裡想的是還好他的女兒纔剛出生,不然一定會被臺上那個自信而又英俊的小夥子給徹底迷住。
“是的,的確是一個公認前途無量的孩子,而且長得還那麼英俊,比起數學家,他更像一個電影明星!但你想知道剛剛蘇曼特跟我聊了些什麼嗎?”喬·伯納的語氣中滿滿都是嘲弄跟八卦的口吻,還有種迫不及待想要分享出去的感覺……
“當然,我很想知道。”勞倫特·萊恩立刻問道。
不只是爲了拍主編的馬屁,也因爲他真被吊起了胃口。
畢竟作爲數學期刊的主編八卦閾值還是很高的,所以剛剛兩人討論的內容應該很有趣。
“簡單來說蘇曼特懷疑科裡·杜蘭特這篇論文抄襲了你剛纔提到的那篇論文。當然,並不是全部抄襲,只是其中微小的一部分,但你知道,蘇曼特恰好是這篇論文的審稿人,同一篇稿子他審覈了兩遍,自然更爲熟悉……他甚至還給出了一些證明。在結合這篇論文被《純數學與應用數學通訊》退稿,阿克曼又極有可能是這篇論文的審稿人之一……如何?你覺得有意思嗎?”
勞倫特·萊恩下意識的點了點頭。
不過很快便意識到這是在通電話,對方看不到他的動作個表情,便開口補充道:“當然,這可太有意思了。這就相當於兩篇論文都被人懷疑學術不端,一個學術侵佔,另一個則是抄襲。但我肯定哪怕是蘇曼特教授,也拿不出切實的證據,對嗎?”
“哈哈,是的!畢竟只是一段小小的引理證明。哪怕這段證明過程非常的巧妙,而且兩篇文章的思路又是那麼一致,但這誰說的好呢?可惜了,都是些老油條,蘇曼特能拿出更鐵的證據,數學界就有熱鬧看了!相信我,如果蘇曼特發起戰鬥,爲了維護自己的學生,德國人肯定會爆發的!說不定最後能演變成伯克利對陣科恩的世紀對決,那一定很精彩很有意思!”
這話,勞倫特·萊恩就不知道怎麼接了。
咋說呢。
作爲知名期刊的資深主編,喬·伯納在學界的地位可不是他這個小編輯能比的。
所以這位主編能興高采烈的明示期待一次頂級高校跟頂級數學家之間的世紀大對決,但他最好還是老實些。
而且那個叫科裡·杜蘭特的年輕人給他的印象很不錯,他還真不希望蘇曼特的分析是對的。
雖然這些年在編輯的崗位上,學術方面不太能見光的事情,勞倫特·萊恩已經見了許多了。但他還是覺得那個年輕陽光的孩子不應該牽扯到這些骯髒的事情中。
更別提奠基向的基礎數學理論這些年進步越來越緩慢了,而希望就在年輕一代數學家身上。
於是勞倫特·萊恩下意識的便決定將話題重新拉回來。
“那麼喬,你覺得這些投訴跟質詢該怎麼處理?我們是否應該發一封郵件給通訊作者,表達一下關心?”
“哦,當然,爲什麼不呢?知道嗎?這很有意思。一個高中生,也許還不到二十歲,另一個也很年輕,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今年應該也才21歲,他們還在差不多的領域耕耘。知道我在可惜什麼嗎?如果科裡的論文也發表在我們的期刊上就好了,這樣我就能發兩封郵件,讓兩個人都爲了提供論文本身不涉及學術不端的佐證。簡直太有意思了!死氣沉沉的學術界就需要這樣的故事,來注入一絲活力,真的,我想看煙花了,你呢?”
“你說的對,喬……甚至讓我都期待了。不過我還是先去給華夏人發郵件吧,哎……我得想好怎麼措辭,不然萬一那位不到二十歲的作者也是個天才……喬,你說過,我們甚至不怕得罪那些老頭子,但一定不能得罪後起之秀……”
“哈哈,是的!好了,你去忙吧!保持心態,期待每天都能有更新鮮的事情發生,這是保持年輕的不二秘訣。知道嗎?勞倫特,你最大的問題就是太老成了!你應該學學我。”
“當然,我會的!”
好不容易掛了電話,勞倫特·萊恩嘆了口氣。
怎麼說呢,喬其實是個挺好的人,起碼對他不錯,但就是太惡趣味了些。
而且似乎總在期待能親眼見到那些看起來就很美好的事物是如何被毀掉的……
好吧,不能吐槽頂頭上司。
把紛雜的念頭拋諸腦後,勞倫特便開始字斟句酌的措辭這封質詢函。
不得不說勞倫特屬於那種很溫柔的老好人,哪怕是質詢,他也不希望讓對方感覺到咄咄逼人的態度。
他一直認爲更溫和的措辭,才能讓對方更心甘情願的給出情況說明。
很快,郵件編輯完畢,大體意思就是希望作者能給出一些證據,保證論文是自己的寫的,不會涉及到學術侵佔。
當然,勞倫特也知道讓作者跟出證據這篇論文就是自己寫的,本身就是件很荒謬的事情。所以也給了有用的建議,可以傳真一份類似於保證書的文本,約定好如果文章涉嫌侵佔的後果,編輯社也是會認可的。
並不算什麼大事,大家走個流程而已。
做完這些之後,勞倫特伸了個懶腰。
可以睡覺了。
……
華夏,西林大學。
之前沒見到便也罷了,專門來見了一面,作爲東道主自然不可能繼續裝聾作啞。
中午學校安排了場盛大接待儀式。
畢竟餘宏偉還是有這個面子的。
本來陳遠志跟餘宏偉都想把喬澤也叫來一起吃這頓飯的, 好在幾個熟悉喬澤的老師都在,李建高在打了個電話,確定了喬澤不想來赴宴之後,便直接幫喬澤給婉拒了邀請。
沒必要,真沒必要。
一定要喬澤來吃這頓飯,只會大家都心裡不舒服。
那傢伙總有辦法,在不聲不響間,把自己不太開心的情緒傳遞給身邊每個人。讓大家都變得不那麼開心。
事實也證明,沒有喬澤的飯局大家聊的開心的多。
只是依依惜別之後,沒走幾步,陳遠志的臉色便冷了下來,如同冰塊一般。
“徐大江,楊立春,我不管你們兩個在打什麼歪主意,趕緊給我把這事給解決了,有什麼後手趕緊拿出來。尤其是你,徐大江啊徐大江,你還真是讓我刮目相看啊!剛剛你們也聽到那個蘇立行的話了吧?人家可不想女兒有太大曝光!再說你們這麼做就沒考慮過人家李建高怎麼想?喬澤怎麼想?”
“校長,其實解決方案都是明擺着的。有質疑,我們平息質疑就好了。我代表數學院,接受學校跟上級部門的任何調查。就從我開始,如果有問題,該怎麼處理怎麼處理。至於建高跟喬澤,我會去道歉的。但有一點,現在我們數學院也算是有領軍人物了吧?如果還是按照以前邊緣院系的發展模式,怕是太不公平了吧?”
“咳咳,老徐,你先少說兩句。那個……校長,我們宣傳部馬上行動起來,一定盡全力把影響降到最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