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了對往事的回憶之後,頂着“瓊瑤”筆名的前清格格、年輕棄婦兼單身母親金奇娜,對着窗外熙熙攘攘的車水馬龍伸了個懶腰,然後又一次坐回到書桌前面,戴上近視眼鏡,把未完成的小說稿件暫時推到一邊,又從旁邊的抽屜裡取出一疊寫着“瓊瑤先生敬啓”的讀者來信,準備進行閱讀和回覆。
——如今這個時代,凡是稍微有點名氣的文人,不管男女一律互相尊稱爲“先生”。這裡的“先生”其實是“老師”的意思,女老師就是女先生,瓊瑤先生就是瓊瑤老師,與性別無關。
自從改造版的《水雲間》一炮走紅之後,頂着“瓊瑤”筆名的金奇娜就在上海文壇有了不小的名聲。等到她再接再厲,發表了幾篇對“新時代”的婚姻和家庭關係、夫妻之間權利與義務的分析雜文,如《那些風花雪月背後的黃臉婆們》、《誰說女子不如男》、《何謂男女平等》等等,講述了很多薄情男人在功成名就之後拋棄原配正妻的可恥行爲,尖銳地批判了新派人士堪稱荒唐的愛情觀,價值觀,道德觀。文中並不提名道姓,只是描述了這個時代的常態,揭露許多著名浪漫戀情的背後,那些原配妻子的辛酸。
金奇娜在筆下大膽地諷刺了那些成功男士們明明是嫌棄原配妻子年老色衰,配不上自己的意氣風發,故而殘酷地拋棄了這個爲家族付出一生的女人,卻硬要給自己的行爲披上一層愛情、自由與正義的外衣,說什麼是在找志同道合的革命伴侶……從而鼓勵當代女性的自強自立自尊自愛。並且十分犀利地指出,若是在婦女地位得到解放之前,就奢談什麼自由戀愛,那簡直是在把傳統女性逼上死路!
至此,金奇娜儼然成了一位女權運動的旗手,當代文藝女青年的傑出代表,社會地位很快水漲船高。
接着,她又繼續改寫了幾部最腦殘的瓊瑤小說——把《大丫鬟》從陪嫁丫鬟桑採青搶奪自家小姐沈流雲的老公,在洞房花燭夜爬上姑爺方子陵的牀,最終踩扁小姐修成正果的“勵志劇”(中央電視臺就是這麼歸類的),改編成可憐小姐沈流雲被自家丫鬟桑採青百般欺壓,連父親、弟弟、管家和丈夫也都被桑採青勾搭蠱惑,一起協助丫鬟對付小姐,最終在諸多男人爭奪桑採青的情變中失去了丈夫,淪爲寡婦的苦情劇;把《梅花烙》從碩王府貝勒皓禎與歌女白吟霜之間突破社會階層等第限制的曠世之戀,變成了中年悲劇男碩王爺被急於求子的福晉欺瞞,將親生女兒白吟霜燙上梅花烙丟棄,然後替別人養了十八年的兒子,又因爲這個假兒子跟真格格之間的不倫愛戀,還有假兒子和蘭馨公主之間的婚約,惹出無數風波,鬧得家宅不安,最終整個真相敗露,觸怒了下旨賜婚的皇帝,導致碩王爺丟了爵位,在家活活氣死的倫理劇……
——新穎的題材,優美的文筆,立馬掀起一片新的熱潮,追捧者無數,男性讀者的數量也大大增加。
事實上,原本金奇娜還想改寫那部最切合時代背景,以上海灘爲舞臺的《情深深雨濛濛》,可惜眼下的日曆纔剛剛翻到1934年,而《情深深雨濛濛》的主要故事情節,卻大多發生在1936年和1937年,還夾雜了不少有關七七事變和淞滬抗戰的描寫。金奇娜真要是現在就把《情深深雨濛濛》給寫出來的話,那恐怕就會變成“未來世界科幻小說”,並且在日後被扣上一個“預言家”或“女巫”的頭銜了……
如今這年頭,雖然不怎麼流行燒死女巫了,但若是被扯上了這樣一個名頭,那麼只怕是要被讀者們看成對着水晶球念念叨叨的吉普賽女巫——想到無數閃着星星眼的小女生寫信過來,請求自己幫忙占卜戀愛運、財富運和事業運,甚至有某些迷信的軍閥將領來請她占卜作戰勝負,金奇娜就感到頭皮陣陣發麻……
總之,通過這一系列打着瓊瑤的名頭反瓊瑤,足以讓諸多瓊瑤迷活活氣死的作品,還有把魯迅、郁達夫等一衆文壇名人踩了個遍的作死行爲,金奇娜順利地成爲了上海灘的知名女作家,爲自己爭取到了極多的女讀者。雖然談不上財源滾滾,但至少依靠稿酬維持一家生計是沒問題了,而且說出去也挺有面子。
——無論在哪個時代,除了最瘋狂的文-革時期,文人一般來說總還是比較受人尊重的。
因此,她收到的讀者來信也越來越多,以至於每天都要撥出至少半個小時來處理和回覆。
“……出-軌,男人之通病也。雖瑕不掩瑜,然瑕即瑕,瑜即瑜,不可以瑜掩瑕。”
這是比較中肯的觀點。
“……很精彩,情節出乎意料卻又合情合理,多發表一些吧!”
這是來信催稿的讀者。
“……瓊瑤先生,再爲咱們女人寫些文章吧!”
這是敬佩金奇娜的女讀者。
當然,在這些來信之中,也有駁斥唾罵的——而罵她的信箋也分爲兩種,一種是極端保守派,罵她身爲女子不該沽名釣譽,在報上拋頭露面發表東西,強調“女子無才便是德”;另一種是激進自由派,罵她思想頑固、封建保守,執着於腐朽的舊式婚姻制度而不知時代變遷……某些言辭激烈得讓金奇娜目瞪口呆:莫非眼下除了無政府主義之外,還有無婚姻主義嗎?是不是還要退化到原始部落的羣婚制度纔好?
當然,在金奇娜的眼中,不管是讚美也好,駁斥也好,對於她和她的作品來說,都意味着有人在關注,都等於是提高了知名度——對於文化人來說,還有什麼東西能比知名度更加重要呢?
唉,不知臺灣的那位瓊瑤奶奶,如今有沒有出生了?嗯,應該是還沒有吧!而且,瓊瑤奶奶是那麼的善良、那麼的高貴、那麼的仁慈,就是知道我搶了她的筆名和作品,也一定不會介意我的無奈之舉吧!
實在不行的話,以後若是機緣巧合的話,索性就栽培她當我的弟子,送給她一個“瓊瑤二世”的筆名,讓她寫我這部《水雲間》的腦殘版同人小說好了,也算是物歸原主……啊,我真是太善良了!
就這樣,金奇娜按照“真愛無敵型”原版瓊瑤小說女主角的聖母思路,如此浮想聯翩了一番,又自我讚美了幾句,原本對於剽竊瓊瑤作品內容的一絲愧疚,也就消失無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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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的來說,金奇娜雖然不是傳說中的萬能女主,沒有金手指,也沒有隨身空間,改變不了歷史大勢,但這兩年的經歷至少還算幸運——首先,在靈魂穿越的時候,她完整地接收了原主的記憶,不必再用“失憶”之類很危險的藉口來掩飾:要是真的在那個鬧離婚的時候不幸失憶,弄不好真有流落街頭的危險。
其次,雖然愛新覺羅.奇娜在穿越之後,性格有所變化,還具備了原本沒有的寫作能力,若是身邊有多年共處的親近之人,很容易察覺出一些倪端。但此時的東北老家已經淪陷,跟着一起南遷到上海的公婆也已去世,在奇娜的身邊,只有一個四歲的女兒和一個逃到北平之後才僱的傭人張媽——前者年紀還小,懵懵懂懂地察覺不出多少問題,後者更是相識不過幾個月,哪裡敢隨便說女主人的壞話?
第三,在身邊錢財用盡之前,她就已經在文壇闖出了一定名氣,有了可以維持租界生活的收入。
——雖然在整個民國時代,一直有不少失勢的軍閥和下野的政客,隱居在上海灘的外國租界裡當寓公。但若是沒有十萬塊銀元以上的家產,是根本沒法在寸土寸金的公共租界裡活得比較舒服的。
而穿越之初的愛新覺羅.奇娜,除了公共租界裡這座好不容易爭取到的小洋房之外,即使把身邊的昂貴衣服和首飾珠寶統統典當,大概也就能湊出八千多塊銀元的款子……只憑着這筆錢,可支持不了很久的生活。更何況,爲了出門交際時最起碼的體面,她也不可能把珠寶首飾和漂亮衣裳這些行頭給統統典當了。
確實,一塊銀元在這個時代的購買力很高。一塊銀元等於十二角銀毫,等於一百二十八到一百四十個銅元。一個銅元能買一個雞蛋或者一根油條,一個大餅,五個銅元能買一碗牛肉麪,牛肉又大又厚。在北平一般只要四千塊大洋,就能買一套十間房左右的院落,連同裝修費用也不會超過四千五百塊銀元。
但是,在紙醉金迷、消費水平高昂的上海租界,除非不去任何高消費場所,不置辦任何代表身份的行頭,不參加任何上流社會的交際聚會,否則八千多塊銀元是絕對不夠的——舉例來說,租界那些世家子弟和社會名流舉辦婚禮的時候,即使只是普通客人的隨禮,按規矩也要兩千塊銀元。
還有小孩子的教育經費,在那個時候也很是不得了,且不說中學和大學,即使只是稍微好一點的小學,每年就要收五十塊銀元的學費,還不包括服裝、飯錢和其它雜費……難怪民國年代的窮人根本上不起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