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內侍卞昶。”
李世民朝殿內喊了一聲，一位身穿青色袍衫的宦官走出，朝衆人露出討好的神情。
楚禎看到，秦瓊、侯君集等武將，都露出略帶思索的神情，在想着爲何秦王請了宮中內侍來赴宴。
“賜宴，請卞昶入席。”
李世民吩咐下去，他身後站着的僕人走去外邊，命人再搬來一張矮桌與酒菜。
卞昶連連行禮謝恩，跪坐在席上後，臉上很是滿足。
楚禎估計他在宮中就只是個小太監，能被秦王如此禮遇，自然是得意。
“秦王殿下仁厚寬和，重義重情，諸位將軍在戰場拼殺，爲大唐平定四方，立下汗馬之功。”
卞昶朝李世民以及在座衆將士拱了拱手，一番恭維話說得極爲流暢。
尉遲敬德等人皆面露得色。
卞昶話鋒一轉：“本該封侯賜爵，陛下卻受他人蠱惑，對秦王，以及諸位將軍懷有戒心，不肯大加賞賜！”
程咬金立馬嚷了起來：“是誰在陛下面前詆譭我等？！你快說！”
一道道目光看向他。
卞昶這纔開始講述：“前不久，陛下於臨湖殿宴請裴相、封尚書等人，召齊王前來陪同，柴監令在一旁伺候。”
衆人聽到齊王，便大約知道會是何事，程咬金催促他快說。
卞昶繼續說道：“喝過酒後，齊王藉着酒勁開始在陛下面前，提及秦王殿下逗留河北之事，又重提了殿下您在洛陽以前隋東都宮內錢帛賞賜衆將，納韋氏二女爲妃，拉攏大族，皆是有謀逆之心！！”
“竟敢說我們謀反？！”
“打完仗還不給賞賜，這叫什麼謀反？！”
“陛下是怎麼說的？”
秦王府、天策府衆將大怒而罵。
楚禎看了一眼李世民和長孫氏，見二人都鎮定坐着，長孫氏略有些擔憂的看向李世民。
卞昶再次講述當時的場景：“裴相爲秦王殿下說了兩句好話，稱事情還未清楚，不如召殿下去詢問。封尚書卻說了一句‘秦王功高，如今兩府將領俱在長安，陛下可派人去往河北暗中調查’。
齊王又說了些話，稱天策府將士對陛下不敬，只聽秦王令，目中無天子，可以此爲由，將秦王殿下召入宮中問罪！”
“殿下萬不可去宮裡！”
尉遲敬德立刻大聲說道。
李世民卻說：“我已決定明日進宮。”
衆人還想勸，卞昶忙笑着說道：“齊王說完那些話後，陛下只說召秦王殿下進宮，卻未有其他安排，非是召殿下去問罪的。”
殿內安靜了一會。
房玄齡說道：“殿下是該進宮辯解，不可任由齊王毀謗。”
杜如晦也贊同。
半晌，程咬金道：“這一次沒有伏兵，可下一次呢？大王若是進宮就被捉拿，我等要如何救？”
“禁軍中有不少大王的將，我等一起去禁軍軍營，呼喊將士入宮救大王！”
侯君集當即說道。
楚禎看了他一眼，特別記住他。
不少人紛紛贊同。
李世民卻說：“事情還未到那個地步。”
頓了下，繼續說：“如今齊王與我不和，屢次在陛下面前誣陷詆譭我，令我與兄長之間有了間隙，這是他的不對。自晉陽城之事後，我多次勸誡兄長教導他，但他仍不聽。幸而陛下對我尚有信任，纔不至於被他得逞。”
尚有信任，這詞用得好。
楚禎笑了一笑。
李世民對衆人又說了一番話，勉勵他們，讓他們低調行事，等待事情出現轉機。
聊完這些事，李世民才手指着楚禎，對衆人笑道：“先生這次帶了不少果子來，趁着酒宴，送與各位嚐嚐！”
果子？
衆人有些疑惑，什麼果子值得在特意送來？
很快，僕人們端着各色水果走進，一一放到衆人桌前。
“這是……荔枝？！”
有人認出了這是什麼果，拿起來看過，越發錯愕的看向秦王殿下：“這時節哪來的荔枝？從南邊騎快馬送到長安，也要花好幾日……殿下，這是從哪來的荔枝？”
李世民笑而不語。
楚禎笑說道：“各位只管吃！”
長孫氏臉色古怪，卻也未說什麼。
一些將士，如程咬金，秦瓊，杜君綽等，都在打劉黑闥時用過了那對講機，房玄齡，長孫無忌等人，則是在長安中，多與李世民用對講機聊過。
此刻見到荔枝後，都不由得想到了一個人。
一個沒有出現過，卻深刻影響秦王與陛下、太子關係，並改變長安城百姓飲食，拯救不知多少孕婦，被封爲魯國公的……
衆人剝開荔枝，吃了裡面香甜的荔枝肉，皆讚不絕口。
柴紹留了兩顆，準備拿回去給妻子吃。
他朝楚禎拱手，說道：“先生方纔所言，我已記在心上，多謝先生警示！”
“無須客氣。”
楚禎說道。
隨着這些水果送上，殿內衆人看他的目光變了許多，程咬金甚至端起酒杯來給他敬酒，卻也不提什麼對講機的事。
長孫無忌，房玄齡等人也紛紛敬酒，楚禎趕緊叫停，說不必了，自己喝不了那麼多。
宴會結束。
楚禎在弘義宮住了一晚上。
第二日，李世民進宮，至中午時回來，叫了楚禎和程咬金幾人進長安城，到酒樓吃頓午飯。
下午時，一行人騎馬出長安城，在四周逛了逛。
“二郎這次進宮順利不？”
田野間四下無人，程咬金尉遲敬德等親衛跟在後面，楚禎這才問他道。
李世民搖着頭：“如今父皇對我的領兵才能不再懷疑，只是他越加怕我擁兵自重，縱容四弟與兄長排擠兩府將士，我聽聞宮中傳出的消息，心中憂慮，故而請楚先生來一敘。”
他並不是和表面上那樣從容。
李世民回頭望了望遠處的長安城，神情複雜的說道：“我聽到從長安傳來劉先生被賜死的消息後，連續多日未曾睡好，每每回想起在晉陽城，還未起兵時與劉先生所說的話，就不由得爲劉先生而悲痛。”
在楚禎家裡面對朱元璋等人時，他沒有說起這些。
劉文靜的死對他而言的確是一個巨大打擊。
“我再回長安後，只覺得猶如上戰場。”李世民目視前方，“我必須手握馬槊，揹負弓箭，身披甲冑，衆將士與我齊心協力，我方能存活下來！”
楚禎騎在馬上，轉頭看向他。
前面說錯了，劉文靜的死不是巨大打擊，而是驚醒了秦王李世民。
他不再對父子兄弟之情抱有任何期待，回長安就是來與他們爭！
他在河北時，就已讓一些將領回來，調他們進入京城禁軍與宿衛軍中，送他們財物，讓他們暗中拉攏軍中將領。
如果泄露消息怎麼辦？
李世民也有解釋，說他只是想當太子。
“我纔想到！”
楚禎指着他笑罵：“我這次來，也是你計劃的一環？”
李世民笑了起來，“我哪敢有什麼謀劃？只是想看看，楚先生之名到底會不會傳開！”
楚禎昨晚進入弘義宮，拿出荔枝給衆人享用的事，足有幾十人知道。
只要有一人對外傳出消息，李淵必然坐不住，召李世民進宮詢問，那先生是不是姓楚，荔枝又是怎麼回事。
楚禎送秦王衆將荔枝，當然不算謀逆，即便被外人所知，李世民也能脫身。
但這事情又實在蹊蹺，內奸不得不去通風報信——如果有內奸的話。
所以，李世民就是拿這件事，看一看府中是否有奸細。
想要幹大事，保密實在太重要了！
比如李淵，他在保密這件事上就做不怎麼樣，身邊的太監居然跑到李世民府上通風報信。
這件事放在明朝不可能發生，太監壓根不能輕易出宮。
但在唐朝，卻很正常。
張婕妤與伊德妃甚至被李淵派去洛陽，並與李世民發生了爭執。
有人告裴寂謀反，李淵又派三個妃嬪去裴寂府裡，贈送珍饌、寶器，宴飲作樂，第二天才回宮。
楚禎問他：“昨晚的事沒有泄露的話，是不是事情就成了一半？”
李世民道：“還缺一件事。”
“缺什麼？”
“缺一匹龍馬、一隻神龜從河中浮出，缺一隻玄鳥從天而降，也未曾有一條大白蛇擋路。”
“哈哈哈哈！”
楚禎拍着馬背大笑，說道：“你乾脆說你自己有四乳得了！”
身後秦瓊等人紛紛看來。
尉遲敬德問：“什麼四乳？”
秦瓊知道這個典故，回他：“文王四乳，是謂大仁，天下所歸，百姓所親。”
幾人爲之側目。
李世民幽默的說：“我父皇止三乳耳，我焉敢有四乳耶？”
騎馬走出一段路。
楚禎說道：“我給你一隻玄鳥吧。”
天命玄鳥，降而生商。
李世民看向他，看到楚先生召出了那本神奇的史書，用筆在紙上寫了一行字，撕下來遞給了他。
李世民接過，見紙上寫着：
太白經天見秦分，三日如是。
“撕碎這張紙後，太白星會在白天出現，方位在秦地，持續出現三日。”
楚禎拍了拍他肩膀，笑道：“我先回去了，這馬你牽回去吧。”
李世民手裡攥着紙條，還有些發愣，目送着楚先生消失在他面前，他仍舊想着這件事。
“大王，先生他……！”
一個大活人消失在眼皮子底下，程咬金幾人嚇了一跳，連忙策馬趕上來。
杜君綽不敢置信，揉了揉眼睛，又看向四周，只見周圍都是田地，哪裡有能藏人的地方？！
秦瓊看向大王，見他又低頭看着手裡的一張紙條，對那位先生消失的事並不在意。
“太白經天見秦分……”
唸了一遍，李世民忍住內心的躁動，將紙條鄭重收了起來，親自牽起了楚禎留下的馬匹，朝尉遲恭幾人笑着招呼道：“我們回去，下次再見先生，再給他道過謝！”
剛纔他竟然忘了。
“下次？”程咬金嘀咕着說，“上次見他是兩年前，下次見先生，也是兩年後？”
侯君集幾人露出驚容。
李世民只一笑，沒有回答他們。
……
海城。
“史書所載的太白經天一事，竟是秦王暗中命太史令傅奕上奏唐高祖？”
聽完楚禎講的事情後，李清照滿是驚訝。
舊唐書記載，玄武門之變前，負責觀測天象的太史令傅奕，三次上奏太白經天，並給出推論：
太白經天見秦分，秦國當有天下。
舊唐書、新唐書記載是三次，資治通鑑是兩次。
李清照讀史書時，一直都認爲是天象突然變化，導致唐高祖與秦王徹底決裂，進而有了玄武門之變。
但如今從楚禎這，她聽到的卻是李世民主動要“太白經天”，要天命玄鳥，要高祖斬白蛇。
從被迫發動玄武門，到主動以天象告知世人：
秦王當有天下！
“太白經天應該是發生了的。”
楚禎笑道：“但我怕等不到武德九年，加上他也說缺一個玄異出身，所以我就給他召一個太白經天出來。”
李清照細細想了想，朝他展露笑顏：“郎君還說自己不是神仙！”
楚禎啞然失笑，“實在慚愧，剛在大明否定了天人感應，結果又在大唐裝神弄鬼。”
“大宋呢？”
“也在大宋裝一回神仙，走，去汴京！”
“郎君帶我回去~”
李清照眼眸帶笑，朝他伸出白皙的手掌，被楚郎君一把拉起，兩人牽着手來到了樓下，帶上些東西后，直接去了大宋汴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