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事聊完,王熙鳳朝屋內喊了一聲,秦可卿和薛寶釵又都走出來。
“楚大爺借給你錢了?”
秦可卿笑眯眯的問王熙鳳,讓鳳姐好一陣埋怨,怪她多嘴說,秦可卿卻振振有詞:“待會我家太太要跟你去庫裡取銀子,還不是要被人瞧到?難道你還能自個五萬兩銀子搬回去不成?”
王熙鳳擡手就要擰她的臉:“就你是個愛聽牆根的,連人家借了多少兩都要聽個明白,怎麼,你也想給你家弟弟借楚大爺幾千兩?”
秦可卿忙擺手,表示秦鐘不是她弟弟。
王熙鳳意識到說錯話,也就不好意思再提這事,卻是沒有馬上去要銀子,而是改日再說,今日就不打擾黛玉了。
也不知是不是秦可卿說中了,怕搬銀子時被人看到。
送走王熙鳳,楚禎和她們又坐在榻上聊着。
秦可卿磕着瓜子,看着平板,跟楚禎說起了平常她聽到的榮國府的事,重點圍繞“錢”和王熙鳳。
“她想打發一些丫鬟婆子出府,可太太不讓,只好往園子裡塞,可來園子的事情少,月錢又發得及時,逢年過節我們的太太賞賜又大方,府裡頭的丫鬟婆子倒是個個都樂意來,有些還故意犯錯,等着被罰來園子,弄得她氣得夠嗆!”
我們的太太,指林妹妹。
見林妹妹看過來,楚禎朝她笑道:“能留就留,不能留就不要,反正一個丫鬟一年也用不着多少錢。”
黛玉說道:“伱不管着家當然不知道,丫鬟們月錢雖然沒多少,可胭脂水粉,身上穿的平日吃的,哪樣都要花錢,如今園子裡的人夠了,不用再添人。”
楚禎點頭,讓她自己決定。
秦可卿嗑了一粒瓜子,繼續說:“跟我熟絡後,她總是跟我抱怨沒錢,起初我還以爲是她貪錢的性子在作怪,還勸她少花點,她還罵我沒管過家當然不知道。”
楚禎笑起來,王熙鳳是人精,她已猜到秦可卿的真正身份。
薛寶釵用團扇遮住硃紅小嘴,低聲道:“榮國府架子大,裡外都要花錢,前些日還有人登門來討債。”
“竟有這事?!”秦可卿一臉的驚訝看她。
薛寶釵道:“我是聽我那哥哥提起,說是大老爺欠了人家的幾千兩。”
“欠了誰的?”楚禎看向她。
幾人都察覺不對,楚大爺格外關心此事。
薛寶釵想了想,“聽說是禮部一位姓趙的員外家,怎麼欠的,還沒還我就不知道了。”
楚禎正欲說話,門外丫鬟喊道:“姑娘們來了!”
“是二姐姐她們。”黛玉起身去迎,賈家三姑娘中迎春比她大。
楚禎看着迎春,探春,惜春三人來到,這次沒有賈寶玉,倒是讓他感到奇怪。
姐妹三人朝他行禮。
由探春說話:“楚大爺每次來總會帶禮物來給我們,讓我們怪不好意思的,也不知怎麼給楚大爺回禮。”
楚禎笑道:“你們再這樣,我就讓林妹妹下次不送東西給你們了。”
三人忙又賠禮。
楚禎看向迎春,說:“正好我們在聊你家的事。”
秦可卿驚得連忙捂住嘴,她剛纔在背後議論人,楚大爺怎麼往外說了?
薛寶釵也有些緊張,卻知道楚大爺不會隨便亂說。
“我…家?”
性子柔和,不爭不搶,甚至可以說是有些懦弱的賈迎春,衆人都能看出她的緊張。
楚禎說道:“我看了你的命數,看出來你將來嫁的人不會很好。”
賈迎春不知所措,探春忙問道:“二姐姐命裡要嫁給誰?!”
“不是命裡要嫁給誰,命數並非一成不變……”
楚禎想了想,對迎春說:“我先不說那人是誰,關係到你的婚事,以後你知道你父親要把你許配給人時,務必來跟林妹妹說一聲。”
迎春半晌纔回過神來答應下,探春忍不住道:“我們的婚事都是父母做主,楚大爺…要怎麼管?”
楚禎笑道:“到時候再說,總會有辦法的,另外,你們如果知道哪家的公子少爺人品好,也可以想辦法去打聽。”
屋子內幾位少女都紅了臉,黛玉也用團扇遮住臉,“楚大爺又說些不着邊的話。”
一旁聽着的晴雯插嘴說:“老爺是發自心裡的想幫我們,府裡頭幾個被趕走的丫鬟婆子,太太都派人去給她們贖身,老爺看出姑娘們的命數,所以纔跟姑娘們說這些。”
屋內幾位姿容各異的少女齊齊看向楚禎,秦可卿深有同感的點頭,她受了楚大爺的幫助最多,只有…以身相許,才能報答他的恩情。
她也願意在園子裡當姨娘,哪都不想去了。
“多謝楚大爺!”
三姐妹感激的再次朝楚禎行禮。
“你也行禮做什麼?”楚禎笑問秦二姑娘。
秦可卿掩脣羞笑,又回榻上坐下。
薛寶釵又沉默下來,不知在想什麼。
也許是今天深入談心了一回,迎探惜三人留在了瀟湘館吃飯。
吃完休息一回,黛玉提議去散步,並邀了三人一起去,她們竟也沒告辭回去,而是第一次跟着楚禎一行人去散步。
先前楚禎和她們散步,還是陪着賈母,大家一起來園子的那次。
衆人出了瀟湘館,浩浩蕩蕩一大羣人。
楚禎看到的,晴雯、紫鵑、香菱,還有寶釵的丫鬟鶯兒,秦可卿的丫鬟寶珠和瑞珠,又有三姐妹的貼身丫鬟,再有孫存良等太監宮女,堪比學校組織一次春遊。
一羣鶯鶯燕燕,少女們嬉戲打鬧,笑語盈盈,又正值春日暖風吹拂,柳枝兒飄飄蕩蕩,園子內各處都盛開鮮花,楚禎入目所及,皆是美景,真是讓人心情愉快。
很快,黛玉就跟秦可卿鬧到了一起,二人追逐着跑,惹得迎春幾人連忙跟上去。
寶釵端莊穩重,且最爲怕熱,她獨自留在楚禎身旁,陪他慢悠悠的走着。
“楚大爺。”
聽到她聲音的晴雯,擡頭看了一眼,又瞧了瞧在前邊被秦姑娘抓拿住的林姑娘,二人正笑得厲害,渾然不知寶姑娘要跟老爺說些悄悄話了。
爲何晴雯知道是悄悄話?
一看便知!
“什麼?”
楚禎不知身後跟着的晴雯那麼多心思,他正欣賞林妹妹幾人打鬧的場景。
寶釵小聲道:“方纔楚大爺說起了命數,不知我的命又是怎樣的?”
她心中忐忑。
楚禎回頭看一眼,猜測“任是無情也動人”的寶姐姐在想什麼,半晌纔回答她:“寶姑娘是想嫁人了?”
寶釵那張滿月似的臉龐紅透,楚禎第一次聽到她以半嬌嗔,半羞澀,且軟語綿綿的嗓音說話:“楚大爺是想笑話我,那就儘管笑吧。”
“哈哈,不是!”
楚禎忍住笑,但身後的晴雯聽到他笑聲了!
“那是什麼?”寶釵手裡攥着鴛鴦戲水圖案的團扇,得理不饒人似的追問。
“是好奇。”
楚禎想敷衍,奈何寶釵偏不放他,“好奇我爲何問命數?”
“不是。”楚禎看向豐潤白皙的薛寶釵,低聲笑道:“是好奇寶釵你究竟是無情還是有情。”
薛寶釵的臉紅透,低着頭,免得被前邊嬉鬧中的顰丫頭看到。
以顰丫頭的機靈,一眼就能看出她……在被楚大爺調戲中的事。
楚大爺這句話,既稱呼了她的名字,喚她寶釵,又問她……是否“有情”。
讓她如何回答?
身後,晴雯猛看羞澀低頭的寶姑娘。
好一會,才聽寶姑娘答道:“人在世間,又有誰是無情人?”
那就是有情?
楚禎道:“有些人天生感情淡薄,說實話,我看不出寶姑娘是有情還是無情,衆人當中,就屬寶姑娘最難猜。”
寶釵咬着脣,一時間心潮起伏。
楚禎轉過話題,說:“原本寶姑娘的命數,是要嫁給賈寶玉的。”
“他…?”
寶釵小聲說:“嫁給他能幫到家裡,我母親是願的。”
聲音很小聲,楚禎聽不太真切,並且寶釵又急忙問:“過兩個月後寶二爺要娶夏家姑娘,想來我的命數已變,楚神仙再看我……命數如何?”
楚禎轉頭看向薛寶釵。
這次是光明正大的看,不是之前只看一眼就挪開眼神。
並且,這次距離很近。
二人放慢腳步。
楚禎看到,薛寶釵的肌膚和雪一樣白,瑩潤光澤,豐美端莊,不愧爲與黛玉並列十二釵之首的寶姐姐。
被他如此看着,寶釵心跳的厲害,卻沒有避開,也未曾說他一句。
楚禎收回眼神,笑道:“夏金……夏家姑娘本來是要嫁給你哥哥的。”
寶釵“嗯”了一聲,“如今命數都變了,我母親也不要我嫁入賈家,而是另選一家能幫……”
“寶姐姐!楚大爺,你們快些走,前邊到櫳翠庵了,我們去梅林裡喝杯茶!”
前面的黛玉喊她,寶釵忙止住話頭,與楚禎往前快步走。
讓衆人意外的是,一襲水田衣,清冷出塵的妙玉,帶着幾個小尼姑已等在了山下道路口處,見到楚禎等人後,一起迎過來。
“見過仙長。”
妙玉上前施禮。
楚禎問她:“沒有打擾到你們吧?下次不必如此興師動衆,我們不過是路過而已,也不一定要喝茶。”
“仙長言重了,能招待仙人是妙玉之幸。”
妙玉說着像是拍馬屁的話,楚禎也不知是不是,與她一起順着坡道上去。
繞了半座小山,前邊出現一處梅林,看到滿樹青澀的梅子後,楚禎想到一件事,不禁笑了下。
黛玉看到他笑了,先記着這事。
“嗯?”
楚禎奇怪的看向前邊梅樹林中藏着的一處亭子,轉頭問林妹妹:“之前我們來時,這裡有亭子嗎?”
黛玉頗爲得意:“冬天時我們來賞梅花,我見梅林裡沒有坐的地方,跟妙玉商量了下,在這裡修了一座亭子,容楚大爺休息喝茶用。”
秦可卿往亭子裡走,笑道:“有座亭子在這是好事,平日裡我們來了也能沾楚大爺的光坐一會。”
說着,她圓潤的臀兒就已坐在了亭中長椅上,舒服的把雙腳伸直,穿着繡鞋的腳尖也伸得直直的。
楚禎看得清楚,秦可卿的腿真長。
妙玉瞥了嫵媚如狐狸精一般的秦可卿,對衆人道:“你們先等上片刻,我去端茶來。”
於是衆人落座,看着妙玉回庵內,很快就與幾個尼姑端着各式杯子出來,爲衆人分配茶杯,並倒茶。
楚禎不知道這茶杯是什麼窯的,但以他跟着李清照長了不少見識的眼光看來,這茶杯品色不差,妙玉是個白富帶髮修行美女尼。
黛玉喝了一口茶,對妙玉笑說:“平日裡我們來你這,所用茶杯不過尋常,茶葉也是平平無奇,今兒是又沾了楚大爺的光,才喝到你這五年前玄墓蟠香寺梅花上的雪水!”
這句話讓楚禎,秦可卿,探春幾人笑得厲害,薛寶釵也掩脣笑着,對楚禎說道:
“楚大爺你瞧瞧顰丫頭,上回妙玉笑話她喝不出雪水,是個俗人,她那時什麼話也不說,偏楚大爺來了,她纔跟你告狀!”
妙玉也露出淺淺的笑容來,對黛玉道:“你嚐出了我這泡茶的水是什麼來頭,那可知道我這茶杯是什麼?”
黛玉故意道:“你能有什麼好茶杯?”
妙玉傲然回她:“不是我說狂話,國公府裡都未必能找出像我這樣的茶杯來,只有楚大爺帶來的宋朝嶄新汝窯,方纔能與我這的茶杯比一比。”
黛玉驚奇,“你是帶髮修行的人,也有能比汝窯的茶杯?”
衆人都笑起來。
妙玉這才知自己落入她圈套,一時羞惱起來,出塵的面容上戴着嗔怒之意,又不好發作,只得:“這些都是我出家之前帶來的。”
黛玉扳回一城。
楚禎目睹了兩人的鬥法,對這個極厭惡髒臭,潔癖嚴重的妙玉,又有了新一份認識。
她孤傲自賞,卻未必不喜熱鬧。
欲潔何曾潔,雲空未必空。
給衆人倒完茶後,妙玉坐下來,楚禎喝了一口茶後,問她:“今年你也在梅花上收了雪水?”
妙玉其人,品性很雅緻,用現代的話說就是生活很精緻,儀式感要足,連泡茶都要用梅花上的雪。
這還不算,她大老遠從玄墓蟠香寺搬來京城,卻還要帶上一罐子雪水。
足以見得她性格。
“是。”
妙玉略有幾分得意:“二月份時梅花開了,剛好又下了一場雪,我特意早起,沐浴更衣,在辰時用勺子輕輕的在梅花上刮下沾着的雪,收在了罐子內埋着。”
“真是雅緻!”衆人都說道。
又是二月梅花開,又是沐浴更衣,在梅花瓣上一點點的收集雪水,山中隱士都未必有她這般雅緻詩意。
楚禎也覺得很雅,但不說又心裡憋得慌,於是喝了一口茶後,轉頭跟林妹妹說:“你學了物理,知道雪花是怎麼凝結的嗎?”
黛玉稍稍歪頭思考,目光先看向妙玉,知道是與她有關,想起來雪花凝結後,看向了寶釵,推脫道:“寶姐姐也學了物理,不如寶姐姐來說。”
寶釵忙搖頭,表示自己不知道。
妙玉直接問楚禎:“敢問仙長,雪花在天上是如何凝結?”
衆人也都看過來。
楚禎再喝了一口茶,才笑說:“水蒸騰爲氣,但單純的氣沒辦法凝結爲雪花,需要有一個微小的凝結核,才能形成一片雪花落下。”
“凝結核?”秦可卿好奇問。
“就是灰塵!”
“……”
“……”
衆人手裡的梅花雪茶水,頓時不香了。
妙玉那張漂亮的臉蛋漲紅。
楚禎慢悠悠的有喝一口茶:“不過,沒事,灰塵到處都有,區區一點雪花裡的塵埃算不得什麼。”
妙玉半天不說話。
黛玉忙說:“楚大爺都喝了,大家喝也沒事,妙玉你也別往心裡去,他就是跟大家開個玩笑!”
秦可卿笑眯眯的喝茶,混不在意,只要楚大爺喝了就成。
薛寶釵也不在意。
衆人默默喝茶。
半晌,妙玉猛地站起身,冷着臉道:“本想明日天氣好,想請楚大爺來摘茶,如今卻是不必了,想來我做的這些事在仙人眼裡不過是附庸風雅,喝的雪水髒兮兮,摘的茶葉也是……是!”
是不出來,妙玉轉身就走,楚禎似乎看到她眼眶紅了,想來剛纔那句話的確傷到了她。
楚禎對她背影說道:“既是妙玉邀請,明日我們肯定來!”
妙玉苗條的身子停住,半晌才胡亂回答:“那明日我再準備茶水……”
衆人目送她腳步凌亂的離開,知道她心也亂了。
黛玉嗔道:“楚大爺說那番話,不亞於是打了妙玉一個耳光。”
幾人輕笑,和妙玉走得最近的惜春卻說:“妙玉倒沒有太生氣,只是被楚大爺點出這事,面上羞愧罷了。”
楚禎舉手投降,說道:“那明日我帶些禮物來請她原諒。”
黛玉欣然說好,待會回去再爲他準備禮物,明日再拿來送給妙玉。
秦可卿衝着快要回了櫳翠庵的妙玉喊道:“楚大爺說,明日來送禮賠罪,妙玉師父勿要責怪!”
衆人吃了一驚,秦二姑娘可真二!
“來可以,禮卻不必了。”
妙玉站在庵門前,遠遠的回道。
這是原諒了楚禎,不知是消了氣,還是覺得找回了面子。
總之,皆大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