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熟悉的聲音，西西亞立刻回過頭看去。正好看到安格爾邁着悠閒的步伐，從二樓的弧梯走下來。
看着安格爾那悠閒散漫的模樣，西西亞就覺得牙癢癢的。留了一句“在夢中”就跑了，把她騙的團團轉！
之前還以爲真的能在他身上看到一束希望的光。
騙子！
忍不住了！
滿懷着憤慨，西西亞腳下飛踏，一個箭步便朝着安格爾衝了過去，趁着安格爾還沒反應過來，一把扯過他的領帶，一個深拉加敏捷的背轉，準備直接高跟鞋踏臉，將安格爾踩在地上。
西西亞做是做到了，但最終踩在地上的，卻是一臉委屈嗚咽的魯魯。
而安格爾卻不知何時，已經掀起帷幔，坐到了自稱喬恩的老人身旁。
如何換的位，西西亞完全看不出來。這具身體……太孱弱了。
“嘰裡咕嚕，咕嚕嚕。”魯魯委屈的聲音還在腳底飄過。
西西亞無奈的鬆開腳，大步邁進帷幔遮掩的小議事廳，惡狠狠的瞪了安格爾一眼，然後坐在了距離安格爾最遙遠的長桌對側。
“別以爲這裡是你創造的夢境，你就能爲所欲爲。夢界的規矩我也懂，你想要在這裡殺死我是不可能的，我想要離開這裡，也是輕而易舉。”西西亞倨傲的昂着頭，試圖先用言語搶佔高地。
安格爾卻是慢條斯理的給身邊的喬恩倒了杯茶，纔看向西西亞：“我感覺，就在我們分開的幾分鐘裡，你似乎腦補了很多故事，我又讓你看不順眼了？”
在外面西西亞對安格爾的態度明顯是有改善的，但現在，莫名其妙的又變惡了，安格爾只能猜測，西西亞腦補了一些根本不存在的故事。
“用喬恩導師教我的術語來說，你這是……被迫害妄想症。”安格爾頓了頓，然後指着身旁的喬恩：“這位就是喬恩導師，是我的老師，也是一個對超凡界很感興趣的學者。所以，他在這裡見到石像鬼後，纔會生出研究的心思。”
安格爾並沒有將喬恩是他的啓蒙導師說出來，畢竟，之前他和西西亞提過啓蒙導師是一個異界來客。如果這時將喬恩的身份說出來，很多秘密都會因此曝光，要解釋的東西也就多了。
不過，這也是巧合，安格爾也沒想到，喬恩今日會突然回帕特莊園。要不然，他也不會挑這裡，讓波波塔與西西亞見面。
“你也看到了，我導師也沒準備傷害這隻石像鬼……嗯，順道再問一下，這倆只石像鬼你都認識？”
安格爾話畢後，西西亞先是看了眼喬恩，作爲一個曾經的預言巫師，雖然喪失了預言的能力，但感知一個人的善惡還是沒問題的。這個叫做喬恩的老者，雖然看上去做了和那些實驗員差不多的事，但正如安格爾所說，他身上沒有纏繞惡意，和那些僞善的實驗員完全不一樣。
喬恩，西西亞可以先放下。但是安格爾，她可沒準備放過。
雖然她沒有聽過“被迫害妄想症”這個詞，但從字面上基本就能理解它的涵義。
“你說我有被迫害妄想，不，我只是在合理的進行評估，以及尋找你製造的這個虛假夢境的馬腳。”西西亞冷冷道。
安格爾看着西西亞那幅執拗的樣子，只覺得眉心又開始發脹了。
對於初入夢之曠野的人，他最不喜歡的就是爲他們解釋夢之曠野的存在方式，因爲解釋起來麻煩，而且所有了解了夢之曠野的人，一定會化身好奇寶寶，追問個沒完。
故而，一般這種情況，安格爾都直接將這些初入者丟到初心城或者新城，自己去了解，自己去融入。與其聽人講，不如自己去觀察。
這對其他人可以，但對西西亞卻是明顯不行，西西亞的表情裡已經直接透露着“一切都是你的陰謀”，如果不和她解釋清楚，這個陰謀論鐵定沒完沒了。
不過，解釋這種東西，安格爾絕對不會親自來的。
“你想知道這裡是哪裡，或者想要了解這裡，去見波波塔，他會告訴你一切。”安格爾擺出一副深沉的模樣，神情鄭重，聲調裡也帶着一種“這是命運註定”的語感。但實際上，安格爾心裡的想法沒那麼複雜，純粹就是想偷懶，讓波波塔來解釋。
而且，波波塔也是拜源人，他們溝通起來比自己方便多了。
西西亞冷哼一聲：“波波塔？你還想騙我，他大概也是你在夢中創造的虛假拜源人？”
安格爾揉着有些發脹的太陽穴：“是不是虛假的，你們見了以後，你自己來判斷。如果你連同族是真是假，是真實還是虛幻，都判斷不了，那你也別想着振作拜源一族了。”
安格爾的話還算擲地有聲，西西亞也聽進去了。
的確，如果是安格爾創造的，肯定是有瑕疵的。
去見見也無妨。
只是，在此之前西西亞還要得到一個解釋：“我可以去見見你的造物。但是，你要先回答我的問題，你是怎麼知道可可與魯魯的？你爲什麼連它們行爲模式都能模擬出來？”
“可可與魯魯？”安格爾只疑惑了一剎，就反應過來了：“你是說這兩隻石像鬼的名字？”
西西亞：“對。”
安格爾：“你和這兩隻石像鬼很熟悉？”
西西亞冷哼一聲：“你都把他們創造出來，你還問這種問題，有意思嗎？”
安格爾一聽西西亞的回答，臉上瞬間露出了微笑：“原來，你真的認識啊。那挺好，如果你能聽懂它們在說什麼，你自己去問問它們，是不是被我創造的。”
“什麼意思？”
安格爾：“就字面上的意思，你口中的可可與魯魯，是我們來懸獄之梯的時候，在第二道狹口處看到的兩尊石像鬼。黑伯爵說它們已經睡死了，不可能再醒過來。既然如此，那我就把它們的意識帶到這裡，至少這裡還算是一片樂土，可以讓它們安然的生活。”
安格爾話說的很漂亮，但其實當時他根本沒想那麼多，只是順手試試能不能將睡死的石像鬼拉進夢之曠野，填補一下《夢之曠野魔物圖鑑》的空缺。
沒想到，還真成功了。而且，當時隨手拉進夢之曠野的兩隻石像鬼，居然和西西亞認識，而且它們的關係好像還不錯的樣子？
那這就太好了。
波波塔一個人，不一定能說服已經覺得夢之曠野是“安格爾的陰謀”的西西亞。
可兩隻和西西亞熟悉的石像鬼，應該能讓西西亞相信，它們是真實的吧？
當然，如果西西亞連可可和魯魯都判斷不出來真假，那安格爾就認了，這裡就是陰謀，他們也別合作了，西西亞就繼續留在黑暗匣子裡，等着“枯木逢春”吧。
西西亞狐疑的看了眼安格爾，又看了看旁邊的兩隻石像鬼。
“你說，它們倆是被你拉入夢中的？”
安格爾點點頭：“當然，在此之前，我連它們叫什麼我都不知道。所以，你可以自己去問這兩隻石像鬼，可可和魯魯對吧，問問它們是不是被創造出來的虛擬生靈。”
“你的創造物，想怎麼說都行。”
安格爾忍住無語的心情，繼續道：“你是沒聽清楚我說的話嗎？我重複一遍，在此之前，我根本沒見過它們。我從哪裡知道它們與你的關係？誰能告訴我？”
“如果你連他們都判斷不出來是真的還是假的，我覺得你也不用去見波波塔了。”
此前安格爾覺得西西亞是陰謀論上腦了，現在他覺得，西西亞估計是智商又掉線了。
安格爾能做的也只有：理解，理解。
萬年時間，西西亞還保持正常思維就已經不錯了，智商也不是完全掉線，也有上線的時候。
就先等等看吧。
西西亞被安格爾這麼一說，也覺得自己好像一直在往虛假上想，如果這裡不是虛假的，可可和魯魯是真實的，那它們那些熟悉的行爲模式，也解釋的通了。
可是，這個世界明明是踏過夢橋出現了，夢中的世界，怎麼可能真的？
而且，夢界的規則，西西亞很清楚。除了睡夢中的本人，能讓夢之巫師帶入夢界外，其他的人，就算入夢了，也無法處於同一個夢境。
夢界的大，已經超乎了想象，西西亞就沒聽說過，誰可以精準定位，將所有人帶入同一個夢境的。
西西亞越來越糊塗了。
但她還是按照安格爾的說辭，將可可和魯魯帶到外面，開始進行細緻的觀察與詢問。
……
等到西西亞離開，安格爾這才鬆了一口氣，揉着太陽穴感慨道：“簡直太難對付了。”
喬恩輕笑一聲：“我倒是覺得她這樣挺好，如果說什麼就信什麼，那就太悲慘了。”
安格爾：“唉，她啊……很難和導師解釋。反正就是智商忽高忽低的，明明都已經出現了悖論——我根本不可能知道她與那倆只石像鬼的關係，更何況模擬出石像鬼的習性，可就算如此，她偏偏還是要往陰謀論上想。”
喬恩看着安格爾苦惱的模樣，卻是笑眯眯的喝了一杯茶：“雖然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從剛纔見到這位女士的時候，我就明白，她對周圍一切都充滿着警惕與懷疑。”
“這讓我很肯定，你絕對什麼都沒解釋，就倉促的將她帶進了夢之曠野。”
“你要知道，先入爲主的觀念很重要，她對這裡一切都是陌生的，而她顯然也是超凡者，知曉夢之力的存在，所以，她不往‘造夢’這方面去懷疑纔怪。”
喬恩的話，讓安格爾有種醍醐灌頂的感覺：對啊！他的確沒給西西亞作任何解釋，而且，進入夢之曠野前還刻意開了個玩笑：
——從鄭重之色倏地變爲輕佻的表情，還說出“在夢中哦”的話。
這一番操作，肯定會讓西西亞以爲自己上當受騙了。
這如果對於外界其他人而言，倒是沒什麼，因爲“夢之曠野是否存在”這個問題，他們通過現實中進行交流，很容易就能進行證僞。
可西西亞不一樣，她是單獨一人待在匣子裡。
常年暗無天日，除了不知多少年來一回的智者外，完全沒人和他交流。
如果不一開始就讓她相信夢之曠野的存在，以後她就算來到夢之曠野，估計也會懷疑……因爲實在很難找到其他人與她相互證僞。
故而喬恩說的沒錯，西西亞會懷疑纔是正常的，不懷疑反而不正常。
西西亞的智商沒有掉線，掉線的反倒是安格爾的情商……他就不該自以爲是的，開那什麼“波波塔，在夢中哦”的玩笑話。讓西西亞先入爲主的觀念不是“夢之曠野是真實存在的”，而變成了“我上當受騙了”。
幸好，還能補救。安格爾之前隨手拉的兩隻石像鬼，和西西亞竟然是舊識，這就好辦了。
雖然那兩隻石像鬼基本已經沒辦法回到現實的身體，但過往的記憶它們還記得，通過這點，應該能讓西西亞消除些懷疑。
否則，安格爾還真的很難想到如何解除西西亞的戒備。
……
另一邊，看着安格爾的表情變化，喬恩就明白，安格爾肯定還做了什麼，讓對方更加不信任夢之曠野。
詢問一番後，喬恩也對安格爾的這番“神操作”給驚愣住了。
安格爾有些赧然的撓了撓頭，然後如往昔那般，低下頭準備接受喬恩“愛的責罵”。
不過，喬恩在怔了片刻後，卻並沒有像從前那般責罵安格爾，反倒是笑眼更彎了。
“你果然一點都沒變。”喬恩有些感慨的道。
安格爾：“啊？”什麼沒變？
喬恩眼裡帶着懷緬，緩緩道：“你小時候外表看上去乖乖巧巧，但真要頑皮起來，你比你哥還要更大膽，也更瘋。”
“只是，後來你突然變了，變得從內至外都斯文有禮起來。就像是脫下了爛漫的外衣，穿上了大人的衣服，又莊重又肅穆，像個小老頭似的。”
“我那時啊，還以爲過去的那個你，已經消失不見了。現在看來，還在。”
“依舊頑皮着，也依舊是當初的那個少年。”
喬恩的感懷，其實就是看到安格爾調皮的一面，想到了往昔。
這如果被其他人聽到，估計會難以理解。
說白了，也很簡單。喬恩冰封的時候，記憶還停留在安格爾少年時，雖然現在安格爾已經長成了大人的模樣，可在喬恩的眼中，安格爾始終還是個小孩。
這就和父母總是覺得孩子長不大一個樣。所以，聽到安格爾故意說出“在夢裡哦”這種話，只會覺得調皮，果然還是沒長大。
當然，對西西亞來說，這就不是調皮的等級，算的上是“頑劣”了。
另一邊，喬恩的感慨雖然來的很突然，但擁有同樣往昔的安格爾，很快也被帶入了過往的回憶中。
安格爾還記得自己那時突然變乖，其實是在喬恩身體越發病弱的時候。當時的他雖然還小，但已經明白，喬恩那骨瘦嶙峋的身體估計撐不久了。
他一直知道，喬恩想培育他成才，就是想着在異界，也要留下一點地球的文明痕跡，證明自己存在過。
說不定地球的文明，還能影響到這個落後的世界。
——那時，喬恩還並不知道，他們所居住的舊土大陸其實只是一座小島，這個世界非常的大，甚至還有其他的世界……否則，喬恩還真不敢發出那般豪言壯語。
年紀尚幼的安格爾，非常聰明，很小就知道喬恩的理想，也明白喬恩是將他作爲地球文明的見證者培育。
爲了不辜負喬恩的希望，安格爾收斂起過往的頑皮，穿上了大人的衣裳，擺出平靜的模樣，彷彿一夜之間就已經長大。
但真的能一夜長大嗎？
安格爾斂下眉，輕聲回道：“喬恩導師，在我心中也和以前一樣，一點都沒變。”
喬恩：“什麼意思？我也是少年？”
安格爾：“一樣的愛說教，一樣的喜歡感懷人生。明明也沒多大，就跟老夫子一樣愛教訓人。”
喬恩橫眉怒目：“這就是你的尊師重道？！”
安格爾癟了癟嘴，沒敢接話。
空氣在這時倏地沉默。
不過很快，沉凝的氣氛就被打破。而打破沉默的，依舊是喬恩。
只見喬恩本來嚴肅的表情，突然有些繃不住了，噗呲一聲笑了出來。
安格爾則是疑惑的看着喬恩，不知道又發生什麼事了？
笑了好一會兒，喬恩才抹着眼角笑出的淚，說道：“你剛纔說我愛說教，像個老夫子一樣，其實海薇也說過。不過海薇說的時候，我可不敢回嘴。”
“在此之前，我從沒想到有一天，我聽到一模一樣的話時，還能回嘴，還能反過來訓斥，這感覺還挺好。”
“可惜，如果訓斥的不是你，是海薇就更好了。”
喬恩笑呵呵的解釋着。
而他口中的海薇，全名夏海薇，也是喬恩的妻子，並沒有隨着喬恩穿越而來。
縱然來到了新世界，喬恩依舊深深的懷念且愛着自己的妻子，哪怕知道，可能永遠無法見面。但喬恩唯一承認的伴侶，只有夏海薇。
喬恩笑着說，但安格爾相信，喬恩的心情絕對不會像表面那般開心。
正如喬恩瞭解安格爾，安格爾也很瞭解喬恩。喬恩看上去表面無恙，其實純粹是喜歡在外繃着面子，可一旦一個人了，估計就要長吁短嘆了。
安格爾：“如果是師孃的話，我纔不信導師敢回嘴呢。”
喬恩：“你可別小看我，我以前在家裡可是很有威嚴的。”
安格爾：“是是是，不過導師你是不是忘了，你以前喝醉的時候說過，你在家裡的地位排序是：海薇師孃第一，喬沐第二，香波第三，你第四。”
喬沐是喬恩與夏海薇的女兒，香波則是一隻寵物貓。
喬恩一臉驚愕：“你怎麼知道？我什麼時候說的？”
安格爾：“大概我四五歲的時候，你和父親喝酒之後吐的苦水。”
喬恩：“……你還記得那麼小的時候的事情？”
安格爾：“以前是不記得了，但成爲巫師以後，想起了很多事情。導師喝醉酒的次數，以前還挺多的，說的秘密也很多，我記得還有……”
喬恩猛地一拍桌，打斷了安格爾的話。
見安格爾看過來，喬恩咳嗽兩聲：“這些事情你其實可以不用記起，要不和你打個商量，把這些事都忘了。”
安格爾：“巫師的記憶很難真正的忘掉，除非……”
喬恩：“除非什麼？”
安格爾：“除非你有忘卻之聲。這是一件神秘之物，外形是個梳妝鏡。通過它，可以讓人徹底忘記某些事情，而且絕對不會想起來。”
喬恩：“那……你有嗎？”
安格爾：“我肯定沒有啊。”
“那它在哪裡？”
安格爾摸了摸下巴，回憶着庫洛裡日誌裡的記載：“好像在一個叫做‘碎心女巫’的手上，她是誰我不知道，反正肯定不在南域巫師界。”
喬恩：“……”
安格爾：“放心吧，我保證不會說出去的。”
喬恩卻是長嘆一聲：其他人知道無所謂，他就是不想讓安格爾知道，這太影響他高大威猛的導師形象了。
就在這時，外面的帷幔被掀開，西西亞滿臉困惑的走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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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恩看到西西亞到來，直接站起身，對安格爾道：“你們應該有事要談，我就不打擾你們了，我去吊腳樓休息一會兒。”
喬恩說罷，便匆匆起身離開。
就在喬恩准備掀起帷幔的時候，安格爾的聲音突然傳來：“對了，我可以保證我不說，但如果哥哥要是成爲正式巫師，想起了其他什麼事，他說出去，這可與我無關。”
喬恩的腳步倏地一停。
是啊，差點忘了里昂了！
這傢伙比安格爾還大，幾乎是他穿越過來，就看着里昂長大的，里昂知道他的秘密肯定更多。
不行，得想辦法讓里昂不要提起這些事，最好能忘記！
喬恩皺着眉，滿懷着心事走了出去。
安格爾見狀，卻是輕輕勾了勾嘴角，他就是故意說的，讓喬恩去煩心這些事，總比時不時的唸叨着師孃，黯然失神來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