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歸夢之晶原,拉普拉斯已然適應了突如其來的失重感。
按照第一次的經驗,接下來還會出現能量被封閉導致的實力驟降落差。
不過,和她想象中並不一樣,雖然有一定的落差感,但並不會太讓人感到無力,因爲她下線時的蛻鱗狀態,並沒有因爲重新登錄而解除。
保留下線時的狀態這一點,倒是讓拉普拉斯稍感欣慰。
在確認身體沒有其他異常狀況後,拉普拉斯終於站起身,轉頭打量起了周圍的環境。
然而這一看,她的眉頭就不禁皺了起來。
她猶記得不久前安格爾說過:這裡的風景比之前的地方要好看很多。
結果……“就這?就這?!”
四周完全是漆黑一片,不過有蛻鱗的增幅,讓拉普拉斯能輕易的查看到漆黑深處的一些狀況。
而被漆黑所掩蓋的不是什麼美好的風景,而是茫茫無際的晶體平原!
這分明和最初降臨時的夢之晶原完全沒有差別!
“這就是你說的好看的地方?”
安格爾理所當然的點點頭:“之前那地方,被你轟炸的滿目瘡痍,這裡重新迴歸到了平靜,就連打滑感都是那麼的熟悉……難道不好看嗎?”
你對好看的定義就是恢復常態?拉普拉斯不斷的吁氣,並不想與安格爾爭辯“好看”與否。
而是在沉吟片刻後,直接道:“說吧,你讓我來這裡做什麼?”
“如果說是爲了在夢之晶原破碎前,看看不同的風景,這個藉口就別拿出來用了。這裡的風景,就在我們剛進入夢之晶原時,我已經看到過了。”
安格爾笑了笑,也沒有再強說這“如畫美景”,而是輕輕打了個響指,兩把精緻的座椅和一張約莫三米的小型會談的長桌,就這麼憑空出現在了原地。
安格爾坐到長桌一側,示意拉普拉斯坐到對面。同時,他的手指輕點桌面,一個燃燒着燈火的華美燭臺便立在了桌面,將這漆黑的空間,照出了一方微芒。
拉普拉斯伸出長滿鱗片的手,輕輕觸碰了一下桌面:“這是……幻術?”
安格爾:“類似真幻之術,在夢之晶原的運行規則趨於成熟後,我能稍微調動一些權能之中的能量。”
拉普拉斯捕捉到一個未知的關鍵詞:“權能?”
“你可以理解成夢之晶原的顯化規則。”安格爾一邊說着,一邊再次示意拉普拉斯入座。
這一次,拉普拉斯沒有拒絕,坐下之後,淡淡道:“看這架勢,你是有和我談判的意思?”
安格爾擺擺手:“不是談判,我只是想讓拉普拉斯女士做一個小小的選擇。”
拉普拉斯不置可否的道:“選擇?說來聽聽。”
“在說具體的選擇之前,我想問拉普拉斯女士一個問題……你覺得夢之晶原如何?”
拉普拉斯思考了片刻:“目前不如何。”
安格爾:“但它的潛力很大。”
拉普拉斯:“那又如何,你到底想要說什麼?”
安格爾這回沉默了許久,方纔開口道:“如果你有機會掌控夢之晶原,成爲夢之晶原的主人,你願意嗎?”
拉普拉斯聽完後,眉頭緊皺:“讓我掌控?爲什麼?”
安格爾:“沒有爲什麼,只是單純想聽聽你的想法。”
拉普拉斯表情越發迷惑。
而這個時候,安格爾再次開口,不過他說的卻是與之前的問題毫無相關的事。
“你發現了嗎,蜘蛛魔怪其實沒有主動攻擊過你。它進入夢之晶原後,只對我露出過敵意。”
“???”拉普拉斯愣了一下,不知道安格爾爲何突然又提到了毫不相干的事上……不對,這真的是毫不相干嗎?
拉普拉斯不認爲安格爾會毫無理由的將這兩件事一起提出來。
他應該有更深層的意思。
拉普拉斯在思索了片刻後,突然聯想到之前的“命名”事件,當時她覺得是一個不重要的小插曲,就略過去了。但現在想想,當時的情況其實是有點蹊蹺的,爲何一提到命名的時候,她會生出一種即將搶奪夢之晶原“自我”的認知感?
彷彿,她一旦命名,夢之晶原真的會出現一些翻天覆地的變化般。
她的這種莫名誕生的底氣來自於哪裡?
安格爾提到,蜘蛛魔怪沒有主動攻擊過她,這點拉普拉斯是認同的。不過她之前只是覺得,或許是蜘蛛魔怪看出了她也來自鏡世界,所以不願同類相殘。
但鏡世界裡真的有這麼和睦友好的情況?有,但不多。
就像是人類世界,當人口變得越多,生物的多樣性就顯現出來的。每個人的性格都不同,善惡也是一念之間。
鏡世界也是如此,生物多樣化,習性也各不相同,除非有特殊的關係,否則第一次見面就一副謙恭友愛的,實在是少數。
所以,蜘蛛魔怪的行爲其實是反常的。
而蜘蛛魔怪的這種反常行徑,難道就是她心中莫名的底氣來源?
如果再進一步的去想,按照安格爾的說法,蜘蛛魔怪是鏡世界意志派出來的清剿者,也即是鏡世界的意志在其背後操盤,那她的底氣是來自於鏡世界的意志?
……
在拉普拉斯的思考已經逐漸觸碰到真相的邊緣時,另一邊,安格爾其實也在默默的自問,他將這件事挑明到底是好是壞?
他完全可以揹着拉普拉斯去執行他的計劃,但安格爾在最後一刻,選擇了挑明這件事,並且將拉普拉斯拉上了這個雙邊對話的談話桌。
他想要看一看拉普拉斯會做什麼選擇。
之所以他會做出這個決定,一來是突然上頭的衝動,二來則是他從拉普拉斯身上看到了另一種可能。
她或許的確是鏡世界意志所衷愛的“天命所歸”,但她有其他“天命所歸”不具備的、更爲自主的“個性”。
鏡世界的意志不是智慧生物,它不會主動命令拉普拉斯做事,但它會在一些特殊的時間節點進行推波助瀾。
就像之前,安格爾失誤的問出了拉普拉斯打算如何命名夢之晶原。
安格爾很清楚,當時他說出這句問話,並不是要拱手將命名權交予拉普拉斯,純粹只是想要看看拉普拉斯來命名,能有多“好”?但安格爾的這個無心之舉,偏偏被鏡世界意志操作了起來。
安格爾很確定,當時鏡世界的意志一定在暗中推波助瀾。
如果拉普拉斯真的命名了,就算只是玩笑,那也可以被鏡世界的意志理解成:拉普拉斯有意爭奪夢之晶原的歸屬!既然“天命所歸”都有意爭奪夢之晶原的歸屬,那作爲天命——鏡世界意志,自然會幫助拉普拉斯達成心願。
真按照鏡世界的意志所安排的劇本走下去,那麼,安格爾大概率只有破碎夢之晶原這一條路了。
可是,讓安格爾很訝異的是,拉普拉斯主動放棄了命名。
當時不覺得什麼,但後來仔細想想,這其實就是一個訊號。
拉普拉斯並不是真的完全會跟着鏡世界的意志隨波逐流的人,她有自主的、強烈的“個性”。
這在同樣身爲天命所歸的“極端教派”裡,是不可能出現的。只要極端教派的主教,“感知”到了世界意志的“旨意”,絕對會毫不猶豫的去執行,不會有任何的遲疑。
但放在拉普拉斯身上,這種唯命是從的情況被打破了。
而且,不止打破了一次。
命名之事,是一次。
還有一次,便是甜蜜之夢了。夢界希望藉着甜蜜之夢,維持住夢界與鏡世界的最後一縷聯繫,而鏡世界的意志卻是將甜蜜之夢直接拋給了拉普拉斯。
按照常理來說,拉普拉斯會在鏡世界意志的推波助瀾下,“處理”掉甜蜜之夢。
但拉普拉斯沒有這麼做,反倒是送給了智者主宰,甚至主動幫智者主宰制造瞭如今的映照空間進行收納,避免甜蜜之夢出現逸散。
這絕對是違逆了鏡世界的意志。
可拉普拉斯就是這麼做了,無論她知不知道背後有鏡世界意志在推波助瀾,她都做出了一個完全相反的選擇。
這連續兩次打破鏡世界意志的順流,這讓安格爾對拉普拉斯的觀感出現了一些小小的改變。
原本他是打算不告訴拉普拉斯一個人去執行計劃,但現在,他想要看看拉普拉斯的選擇。
他想要看看,拉普拉斯能不能再一次打破“常規”。
雖然這個決定有點草率,但安格爾這一次構建夢之晶原本身也是草率之事,他願意賭一次。
如果拉普拉斯再次打破常規,安格爾會將拉普拉斯定級到第四級,並給她一個“大禮”。
如果拉普拉斯沒有打破常規,那就按照計劃行事。
如果計劃在鏡世界意志的暗涌裡不能成型,那安格爾會立刻收回這裡的所有魘界氣息,破碎掉這方夢之晶原。
總體來說,安格爾的計劃不變。變得只是在執行計劃的過程中,到底是他一個人,還是兩個人。
……
“我有答案了。”拉普拉斯輕聲道。
安格爾有些訝異看向拉普拉斯,他本來還打算繼續暗示一下拉普拉斯,告訴她其實她的背後有鏡世界的意志在作祟,但還沒等他暗示,拉普拉斯就直接表示自己有答案了,這讓安格爾很是驚訝。
安格爾沉默了片刻,看着拉普拉斯:“你的答案是?”
拉普拉斯一邊用手指攪着垂落的鬢髮,一邊淡淡的道:“我並不願意掌控夢之晶原,這裡什麼都沒有,沒意思。”
安格爾眯了眯眼:“夢之晶原只是初誕生,如此荒蕪很正常。但就像是夢之曠野一樣,它是一個潛力股。你確定不要?”
拉普拉斯:“潛力股總要有人挖掘才能將潛力釋放出來,我不覺得自己有挖掘潛力的能力。所以我的答案,依舊是不要。”
頓了頓,拉普拉斯嘴角突然輕輕勾起:“不過嘛,如果你把夢之曠野讓給我掌控,我倒是可以接受。”
安格爾:“你覺得這可能嗎?”
拉普拉斯:“不可能。但,正如你向我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你自己不也預設了結果麼?”
安格爾怔楞的看着拉普拉斯,他從拉普拉斯的異瞳裡,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安格爾頓了幾秒,突然笑了起來:“不愧是拉普拉斯女士,把我看的倒是明白。”
安格爾此時已經看出來了,拉普拉斯其實已經猜到安格爾的想法,甚至,她可能已經知道背後有鏡世界意志在推波助瀾。
可她最後依舊選擇了和鏡世界意志完全相悖的選擇。
這既在安格爾的意料之中,又有些出乎情理之外。
不愧是“個性”極強的拉普拉斯。
安格爾在感慨之餘,拉普拉斯又道:“說來,你只是問了我一個答案註定的問題。拋開這個問題,你所謂的選擇又是什麼?”
安格爾伸了個懶腰:“選擇啊,已經沒有選擇了。”
拉普拉斯:“什麼意思?”
安格爾:“當你拒絕掌權夢之晶原的那一刻,就只剩下一個選擇。”
安格爾笑眯眯的伸出手,指了指自己:“那夢之晶原就歸我了。”
拉普拉斯皺着眉:“這算什麼,它本來不就是你的麼?”
安格爾笑了笑:“這可不一定,就算是現在,都還很難說呢。”
具體如何難說,拉普拉斯詢問了,可安格爾沒有回答,而是說起了另一件事:“你之前不是問過,夢之晶原的運行規則麼。我現在可以告訴你,夢之晶原的規則,在於權能。”
拉普拉斯:“權能……這個你剛纔已經說了。”
安格爾:“權能是夢之晶原的運行規則,一般而言,這種運行規則就是一個世界的最底層邏輯,是不可能被外人掌握的。但夢之晶原不一樣,它的權能,就像是王冠,只要你能承受得王冠之重,那就算是普通的生靈,也有手握權柄的機會。”
拉普拉斯聽到這,立刻明白,這絕對屬於機密中的機密。安格爾之前一直不願意說的機密。
“爲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安格爾:“因爲我想問問你,你是否有承戴王冠的意願?”
承戴王冠?拉普拉斯靜靜的看向安格爾:“你是想讓我掌控權能?”
安格爾:“算是。”
拉普拉斯:“掌控權能和掌控夢之晶原有區別嗎?”
安格爾:“有。就像是巫術花園也有不同的類型,而權能的類型,也有千百種。”
接下來,安格爾簡單的介紹了一下權能相關的問題。其中着重表明了一點:目前沒有任何人能夠完全承受所有的權能。
“按照我的估計,哪怕是傳奇巫師,恐怕都不能承載所有權能。或許,達到奇蹟的生物,有可能……但這離我們太遠,不用考慮。”
安格爾說完後,看向拉普拉斯:“現在,你可有想法?”
拉普拉斯沒有立刻回答,而是陷入了沉思,似乎在琢磨着這對她而言,全新的權能概念。
過了好一會兒,拉普拉斯才輕聲道:“你剛纔說,就連夢之曠野,目前也只有一部分權能被承載,大部分的權能依舊隱匿。按照你的意思是,你可以顯化權能,分發權能,以及隱匿權能?”
安格爾:“我以爲你會更在意權能的類型……算是。”
拉普拉斯本來還想繼續問安格爾“是怎麼做到操控權能這一點的”,但她想了想,並沒有詢問。
他們的交情其實還很淺,安格爾能說出這些秘密,必然是有所期待。而這些秘密大概率已經是安格爾能說的極限,再問下去,反而有些不識擡舉了。
拉普拉斯沉吟了片刻:“我感覺你在‘收買’我。”
安格爾笑了笑,用開玩笑的語氣回答道:“你的感覺沒錯。”
“我的確是在收買你,誰讓夢之晶原是夢界與鏡世界的夾縫空間呢?夢界讓步了,可你知道的,鏡世界可還沒讓步。”安格爾:“而且,就算現在鏡世界讓步了,未來說不定也會有其他的手段讓夢之晶原無法順利發展。”
安格爾故作苦惱的嘆了一口氣:“誰讓夢之晶原是夾縫中的空間呢?夾縫中,只能想辦法維持一個平衡,才能求生。”
“所以我就想,如果有一個鏡世界的生靈,承得權能。會不會讓鏡世界的意志滿意呢?”
“你覺得呢?”
拉普拉斯深深看了安格爾一眼:“你的話,半真半假。”
安格爾但笑不語。他說的話,的確有真有假,但‘真’的部分佔了八成,只有二成是‘假’。
他的總體想法,的確如他所說的這般。不過,他不認爲夢之晶原真的發展起來,鏡世界會再來找麻煩。
就像是夢之曠野一樣,一旦進入了發展期,從長遠來看,對巫師界而言只有好處,壞處很少。
夢之晶原也一樣,如今還是新生狀態,很難看出未來的前景。但是,夢之晶原一旦發展起來,絕對能造福鏡中生物。就譬如說,‘無界傳訊’能力,在空間不斷生滅的鏡世界,絕對是最好的情報集散中心。
既然從長期來看,對鏡世界是好處大於壞處的,鏡世界沒道理之後還清算一遍。
至於說,讓拉普拉斯承得權能,使得鏡世界的意志滿意,這一點安格爾倒是認真的。
未來應該有不少的鏡中生物進入夢之晶原,它們也有可能會被安格爾賦予權能,或許鏡世界的意志也會因此而滿意。
但它們的重要性,遠遠低於拉普拉斯。
拉普拉斯可是貨真價實的天命所歸,安格爾從根本上否定了記憶之森的侵入,而記憶之色又屬於鏡世界給拉普拉斯開的金手指,沒了這個金手指,拉普拉斯或許不在意,但誰知道鏡世界意志會不會在意呢?
所以,安格爾纔會在思慮許久之後,決定將拉普拉斯拉入第四級,掌控一種權能,以彌補這次的損失。
不過,以上所述,也只是安格爾目前的設想。
如果魘境主體裡沒有能壓制住記憶之森的權能,那還是按照原計劃行事——主動讓夢之晶原破碎。
寧可毀掉夢之晶原,也不能讓未來超大型魘境的全版圖出現任一缺失。
故而,安格爾現在說的所有話,其實都是在畫餅。
安格爾自己也承認了畫餅:“對了,我以上所說的一切前提,是夢之晶原能夠成功驅逐清剿者後才能兌現,現在還只是空話。”
拉普拉斯:“你爲何一直強調清剿者有可能無法驅除,我不是說過,記憶之森……”
拉普拉斯話說到一半,突然想到了什麼,沉思了片刻,看向安格爾:“記憶之森對夢之晶原會有傷害?”
“不知道。”安格爾聳聳肩,“一切皆有可能。”
拉普拉斯靜靜看着安格爾,數秒後,她長長的嘆了一口氣:“我該讓格萊普尼爾來的,她比較喜歡思考這些繁瑣的事。我不想再想了,你想怎麼做,就去做吧……我相信你會做出正確的選擇。”
安格爾輕笑着頷首,對拉普拉斯低聲道了一句謝。
他現在有點理解爲何智者主宰願意和拉普拉斯長久保持友好的關係……拉普拉斯是一個有趣的生靈。有個性,重承諾,還有一顆明鏡般剔透的心。
和拉普拉斯的短暫對談,到這裡基本已經算結束了。安格爾從座椅上站了起來,對拉普拉斯輕輕點點頭:“權能即將顯化,我準備去做一個小小的嘗試……請稍作等待。”
拉普拉斯淡淡道:“小小的嘗試?你如果表情沒有這麼鄭重,我會相信這是一個‘小小’的嘗試。”
安格爾:“在漫長的巫師之路上,這的確只是個小小嚐試。”
而且,成功與失敗,安格爾都做好了準備。
拉普拉斯:“那……就祝你成功。”
安格爾鞠了一禮:“承你吉言。趁着這段時間,其實拉普拉斯女士可以想想,你想要什麼樣的權能。”
“當然,如果我失敗了,這句話就當我沒說。”
安格爾再次撫胸一禮,然後在拉普拉斯的注視下,走入了黑暗的晶原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