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着腳步聲,衆人轉頭看向了樓梯間。
只見一個披着長袍,帶着格紋圍巾,身材頎長的男人,從拐角處走了出來,一步步的走向客廳。
“啊,嘟嘟比,你,你怎麼來了?”看到來人,嘟嘟莉的聲音驀地變得輕微與期艾,讓安格爾有一種嘟嘟莉好像變成大家閨秀了的錯覺。
“我不能來嗎?還是說,我打擾到你會客了?”被稱作嘟嘟比的男子來到客廳後,用目光掃視了一下衆人,低聲問道。
嘟嘟莉連忙搖頭:“沒有,沒有,我只是擔心打擾到你冥想。”
嘟嘟比溫柔的笑了笑:“我早已過了冥想被打擾就會失控的年紀……我很樂意你來打擾我,僅限於你。”
聽到伴侶溫柔的聲音,嘟嘟莉粉紅色的臉蛋上再次染上新紅,水汪汪的大眼睛也羞赧的低垂了下來。恰似一朵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
看着眼前這灑狗糧的一幕,安格爾心中波瀾翻涌,忍不住側過頭……
之前他還在思考,所謂的粉色球伴侶,會不會是粉色球逼迫人類和它在一起的,但現在他可以確認了……不是。
從超感知中,安格爾可以確定,這個自願頂着嘟嘟比名字的男人,是真的對嘟嘟莉滿是愛憐。
而且,嘟嘟比的實力也達到了真知級。粉色球想要靠實力強迫,也是很難的。
所以說, 這一人一球居然真的是真愛?
在安格爾三觀震驚的時候, 嘟嘟比的目光再次看向衆人,之前他只是掃視了一下,如今仔細打量才發現,這次來的客人居然都是人形的……可惜, 從氣息來看, 都不是人類:“他們是你的客人?”
“是的,他們都是客人。”嘟嘟莉點點頭, 緊接着用有些猶豫的語氣道:“不過, 他們和其他客人不一樣,是我特意爲你請來的。”
“爲我請來的?”嘟嘟比疑惑的看向嘟嘟莉, 不懂它是什麼意思。
嘟嘟莉輕聲道:“他們或許可以幫助嘟嘟比,找到遺失的記憶, 找到你的過去。”
嘟嘟比愣了一下, 幫助我找到過去, 意思是尋找丟失的記憶?可這些不是人類啊。
嘟嘟比下意識的感知着空氣中的波動……的確是聚合能啊,難道這羣類人型生物, 是對人類世界很瞭解的鏡中生物?
在嘟嘟比疑惑間, 安格爾也在打量着這個出現在鏡域深處的人類。
嘟嘟比很高, 比安格爾都高了一個頭。
長相屬於儒雅型的,一頭棕色的半長髮, 微微卷曲,右耳有明顯的壓痕, 這是長時間戴單邊眼鏡壓出來的痕跡。
魔紋術士在刻畫一些細微魔紋的時候,會使用到放大類的器具,爲了使用方便,魔紋術士往往會製作一個可以用於放大觀察的輔助飾品掛在眼前, 一般以單邊鏡爲主。
他的穿着也屬於很典型的學院派袍服, 配合那很有之感的格紋圍巾,更添幾分儒雅。
至少, 從外觀上來看,這的確像是一個出自學院派的魔紋術士。
不過,他的容貌,安格爾搜遍了記憶, 並沒有能對號入座的人類巫師。
“你好, 你可以叫我安格爾,我對魔紋挺有興趣的,要聊聊嗎?”安格爾站起身,向嘟嘟比做了一個撫胸禮, 不過撫胸的右手並非握拳,而是大拇指、食指與小拇指舒展,中指與無名指彎曲靠胸。
“噢,好……”嘟嘟比下意識的回了安格爾一禮,而他的動作和安格爾幾乎是鏡像復刻。同樣的撫胸禮,同樣的手指細節。
其他人沒有注意,但安格爾卻是斂了斂眉,眼底閃過一絲興意。
坐下來後,嘟嘟比似乎才意識到對方說了什麼,驚訝道:“咦,你剛纔說你對魔紋有興趣?意思是,你會……魔紋?”
安格爾謙虛的點點頭:“會一點點。”
安格爾話畢,伸出手指在近處的桌面隨手一劃,沒有能量波動,純粹的空畫。
其他人不明所以,但嘟嘟比卻是明白,安格爾畫的是代表“顛倒”與“重力”的魔紋角。
嘟嘟比也理解安格爾的意思,是在用這種空畫的方式,藉此證明自己會魔紋。
只不過,要證明自己會魔紋,可以畫最基礎的元素魔紋角啊,爲何會是略微複雜的特殊魔紋?“顛倒”與“重力”可不屬於基礎魔紋角,甚至在進階魔紋角里都不會出現,而是要真正達到魔紋術士的地步,纔會接觸的魔紋角。
難道安格爾是想借此表明自己魔紋水準很高?如果真是如此,那他還是個心氣頗高的主。
嘟嘟比的情緒隨着心中猜測,不斷的變化着,安格爾也感知到了,不過隨着嘟嘟比的情緒逐漸轉穩,安格爾可以確定,對方的想法應該走偏了。
安格爾最初使用撫胸禮,來自阿希莉埃學院的問候禮,嘟嘟比完美的給予了迴應,這意味着嘟嘟比對這個禮儀的身體記憶還在。
有很大可能,嘟嘟比在沒有丟失記憶前,真的來自阿希莉埃學院。
而安格爾後續憑空所畫的“顛倒”與“重力”魔紋,自然不是隨便畫的,而是在暗示天空機械城,暗示阿希莉埃學院。
因爲天空機械城就是個顛倒城,正面之城對外,包括拍賣會、天空塔、各大商業街都在正面之城。而反面之城,也即是顛倒的重力之城,是對內。研發院、阿希莉埃學院還有天空機械城培育的學徒、巫師都住在反面。
安格爾用這兩個魔紋,試圖暗示嘟嘟比。
可通過情緒的波動,以及嘟嘟比後續的問話來看,他似乎完全沒有接受到暗示。
從對方會撫胸禮來看,來自阿希莉埃學院的概率很大。可如果嘟嘟比真的來自阿希莉埃學院,不可能猜不到。
唯一的可能,便是空鏡之海帶走了與此有關的記憶。
安格爾在心中暗忖的時候,面上並無什麼波瀾,帶着微笑和嘟嘟比聊着魔紋。
嘟嘟比一開始還對安格爾有所懷疑,但隨着安格爾闡述魔紋觀點,嘟嘟比的眼睛越來越亮……
安格爾本來是想從嘟嘟比所會的魔紋,來推測他的流派,最終藉此來鎖定嘟嘟比的身份。
但嘟嘟比似乎完全沒有發現安格爾的意圖,而是真的沉溺在了魔紋的交流中。
大概是多年沒有知識的交流,讓嘟嘟比非常渴望這樣的交流。安格爾只是丟出一個餌,嘟嘟比便熱情的上了鉤。
嘟嘟比不僅對安格爾隨手刻畫的魔紋表示讚賞,還主動說起了自己的魔紋經驗。
這一說,就有些剎不住了。
在安格爾聽來,很多屬於獨家經驗、甚至奧妙技巧的法門,都被嘟嘟比給一一的說了出來。
這些如果在外界,絕對屬於無價的知識,但嘟嘟比似乎完全沒有遮掩,就這麼大大方方的向安格爾展示。
也幸虧安格爾自己的魔紋水準很高,很多嘟嘟比的獨家經驗對他來說,其實只是小道,或者說已經會了,所以他倒是能忍住。
如果換作其他的魔紋術士,此時估計恨不得直接拿出留影石,將嘟嘟比所說所述全都記錄下來。
眼看着嘟嘟比講述的內容越來越深奧,其中甚至涉及到了魔紋術士的隱秘——核心法。
安格爾知道不能繼續下去了,趕緊打斷。
之前其他的經驗技巧對他無用,安格爾聽了也不會有負擔。可嘟嘟比講述的核心法,這個對他就很有用了。因爲嘟嘟比講述的是魔紋術士的核心,而安格爾學的是附魔鍊金的核心,兩者不一樣,但知識卻能兼容,並查漏補缺。
安格爾太清楚知識的價值,他縱然對嘟嘟比的核心法充滿了好奇,但他並不想通過這種方式,忽悠對方說出來。
更何況,旁邊還有那麼多人圍觀。安格爾真聽了,想賴賬都賴不了。
而且,他如果真的想要學習魔紋術士的核心,去天空機械城還是能找到學習的機會,沒必要在外面學,甚至還有可能欠對方一大筆人情。
所以,安格爾非常果斷的阻止了嘟嘟比的口無遮攔。
嘟嘟比卻是不明所以,有些疑惑:“怎麼了?我是不是哪裡說錯了?”
安格爾咳嗽兩聲:“之前的內容還屬於交流的範疇,再繼續,就是核心法的內容了。你敢說,我也不敢聽。”
佔便宜這種事,只要是人都會喜歡。但安格爾很信奉一句話,你得到的所有知識,在暗中都是標好價格的。
嘟嘟比講述的知識,也一定有代價。或許是人情,又或者是揹負的責任,又或者是其他……這種代價目前還沒有顯化,並不意味着沒有。
“是這樣的嗎?這些是核心內容?我並不知道,因爲關於魔紋的內容,我的記憶其實也丟失了不少,不過我有一本魔紋手札,通過魔紋手札我倒是找回了刻繪魔紋的能力。”嘟嘟比說到這時,下意識的推了推鼻樑,發現沒有戴單邊眼鏡,於是又放了下來。
安格爾不疑有他,因爲嘟嘟比此前在交流的時候,的確出現了一些知識的斷層。
高深的東西都會,反而一些基礎問題出現了謬誤,這很明顯是記憶缺失的結果。
另一邊,在安格爾和嘟嘟比開始交流魔紋後,嘟嘟莉其實就一直想插話,倒不是說魔紋交流不行,而是……你們是不是忘了正題啊?!交流能夠先放一邊,先說說正題嗎?
嘟嘟莉心累,它有心打斷,只是見嘟嘟比難得聊得興起,出於對伴侶的心疼,便按捺了下來。如今,見安格爾和嘟嘟比的談話停了下來,它趕緊趁此機會,將心中的疑惑問了出來:“安,安格爾對吧,你們也聊了很久了,你現在有線索嗎?能幫助嘟嘟比找回記憶嗎?”
嘟嘟比此時也安靜了下來,看向安格爾。
安格爾沉默了片刻,轉頭看向嘟嘟比:“你真的打算找回記憶?”
嘟嘟比想了想,道:“其實活在當下的感覺還不錯,不過,有時候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還挺迷茫的。”
嘟嘟比說到這時,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赧然的笑了笑。
安格爾能感知到嘟嘟比的情緒一直很誠摯,他說的都是心中想說的話。
這其實和嘟嘟比外在給人的感覺很不一樣。
嘟嘟比看上去是儒雅的學院派,在安格爾想象中,說話或許會威嚴、會慈愛、會嚴苛、會隱忍、會有些教條感。
但真實的嘟嘟比,其實更像是一個有什麼就說什麼的少年,單純、誠懇還帶着少年的心氣。
這或許是記憶缺失的代價。
但安格爾其實還挺欣賞這樣的嘟嘟比。
少年心氣如熊熊燃燒的篝火,在少年時並不珍惜,等到回過頭想要尋找篝火的熱度時,篝火已經熄滅,只剩下餘燼。
嘟嘟比能重新找回少年心氣,這大概是所有對過去有遺憾的巫師都會羨慕的。
“如果找回了記憶,你還能活在當下?”安格爾開口問道。
嘟嘟比迷惘的撓了撓頭:“……我不知道。”
安格爾還想說什麼,拉普拉斯卻是開口道:“他找不回記憶的。他能找回的是別人對他的描述,以及別人對他的記憶,但他自己的記憶是很難找回來了,空鏡之海的沖刷是不可逆的。”
聽到拉普拉斯的話,安格爾心中倏地釋然。他之前還在想着,如果找回了記憶,嘟嘟比或許會變成如他外貌所展示的那般深沉的、嚴肅的人。
但仔細想想,其實不對。因爲嘟嘟比的性格現在已經定了性,那可能帶着深沉性格的回憶已經消失不見,他能找回來的,只有淺表的認同。
所以,真的找回了記憶,也不一定會對嘟嘟比有什麼影響。
甚至,嘟嘟比可能看待自己過往的記憶,會如看待電影或者別人的記憶一樣,或許有代入感,但很難真的共情。
這是好是壞,無法明晰。
如果嘟嘟比的過去,揹負了重大的、無法卸下的責任,就算想起來,大概率也不會重新揹負,這無法界定好壞。
如果嘟嘟比的過去本就一身孑然,那就算是當電影看,倒也無所謂。
安格爾在沉思的時候,嘟嘟莉再次問道:“你有什麼線索嗎?”
安格爾:“線索是有,魔紋術士這個線索就足以讓我圈定幾個範圍了。”
嘟嘟莉有些失望:“只是範圍,沒有確定的人名嗎?”
安格爾:“心中的確有一些名字,但這些名字如果真要一一說起來,說個三天三夜大概都說不完。”
頓了頓,安格爾:“不過,你們其實可以幫我縮小一下範圍。譬如說,告訴我嘟嘟比的真實年齡,嘟嘟比什麼時候出現在鏡域……等等。”
……
約莫兩個小時後,安格爾告別了嘟嘟莉與嘟嘟比。
告別前,安格爾還是遺憾的道:“我現在依舊沒有什麼信息,或許要等我找機會去人類世界看看才能找到嘟嘟比的過去。”
嘟嘟比此時卻是沒有感到傷感,比起找回記憶,嘟嘟比更加捨不得的是安格爾。
在這兩個小時的交談中,安格爾和嘟嘟比聊了很多,嘟嘟比也不笨,對安格爾的身份其實也生出了疑惑。
在嘟嘟莉的暗示下,嘟嘟比明白,安格爾或許和他一樣,也是人類。
也因此,當安格爾要離開的時候,嘟嘟比是頗爲不捨的。
熱金之城不是沒有人類,但不是眷屬就是空心人奴隸,他也找不到說話的對象。好不容易來了個人類,卻又匆匆離開,讓嘟嘟比很是難受。
但安格爾堅持要走,嘟嘟比也沒有理由挽留。
嘟嘟莉倒是想過用“武力”強行挽留,但還沒等它付諸行動,便被拉普拉斯刻意釋放出來的龐大氣息給嚇到了,整個人直接蔫了。
最終,苟斯重新成爲了帶路員,這一次卻是帶着他們離開這片牧場。
在離開穹頂後,苟斯沒有立刻返回,而是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個小小的晶片。
“這是主人讓我帶給大人的。”苟斯將晶片遞給了安格爾。
安格爾:“哪位主人?”
苟斯:“人類主人。”
安格爾有些疑惑的接過晶片,在碰觸道晶片的那一刻,如蟬翼般薄的晶片慢慢化開,在安格爾手掌上形成了一個銅鏡。
背後是銅製,有一個日月交錯的徽標,正面則被打磨的很光滑,並刻繪了滿滿的魔紋。
“鏡內空間很穩固,倒是比你之前看的那個女士補妝鏡還要好。”拉普拉斯看了眼,便判斷出來鏡內空間的穩定程度。
安格爾在心底輕輕嘆了一口氣,這個銅鏡的鏡內空間穩不穩固其實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個石鏡的魔紋……這毫無花樣也毫無遮掩的魔紋,簡直是將自身的核心法,赤裸裸的擺在了安格爾面前。
可以說,這不僅僅是一個鏡子,還是一個魔紋術士的核心法。
一個魔紋術士的傳承,包含了魔紋大全與核心法。如今,嘟嘟比將核心法展示了出來,雖然不算完整的傳承,但對安格爾的作用,其實已經非常大了,因爲他自身就有魔紋大全,內中魔紋數量,比起普通的魔紋術士掌握的更多。
安格爾本想拒絕,但沒等他開口,苟斯便先一步道:“無論諸位能不能幫助主人找到回憶,主人都很感謝……這是主人的謝禮。而且,這個鏡子是主人來到白日鏡域時,隨身攜帶的,或許能幫助各位尋找到主人的身份。”
“還有,鏡子正面如果仔細觀察,上面是有一些陳舊血跡的。但這些陳舊血跡並非主人的,如果各位找到血跡的來源,或許也能確定主人的身份。”
苟斯都說這個地步了,安格爾想要推測也很難,只能道了一聲謝,將染血的銅鏡收了起來。
苟斯見安格爾收下銅鏡,也鬆了一口氣。
安格爾收下銅鏡後,思索了片刻,從手鐲裡取出了一個單邊眼鏡遞給苟斯。
“將這個交給你的人類主人,如果我尋到了他的過去,會通過它聯繫你的主人。”
苟斯有些發愣的看着手中的單邊眼鏡。
它沒有感覺這個眼鏡上有什麼能量波動,這真的能聯繫到主人?
安格爾也不多作解釋,只是將單邊眼鏡的操作之法教給了苟斯,這才和拉普拉斯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