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安格爾思量的時候,小紅的關注依舊放在納克比身上。
倒不是說納克比身上還有什麼遺珠,而是,籠子裡的納克比蹲在角落裡,默默的淌起了淚。
黑豆眼裡,全是積蓄的水。配合那小表情,以及那緩慢抽搐的肩膀,看上去就像是受盡了莫大的委屈。
“它……怎麼哭了?”小紅疑惑的轉頭問道。
犬執事遲疑了片刻,說道:“看到曾經熟悉的身影,卻發現只是一場幻象……而且,還處於陌生的環境,不知朝夕,不知前路,會擔驚受怕也正常。”
犬執事的話,似乎在點着納克比的處境。但拉普拉斯卻能聽出來,它的後半句話其實也帶着和納克比相似的翻涌情緒,似在自憐自述。
仔細想想,倒也能理解犬執事。它所說的“身處陌生之地,看不見前路,也不知道歸途”,何嘗不是在說它自己。
不過犬執事已經熬過了最艱難的時期,雖然距離最終目的‘尋覓歸宿’,還有很長一段距離;但起碼它已經有了奮鬥的目標,以及動力。
而納克比,卻是一無所有。
它的情緒,它的未來,它的鼠生,對它自己而言,依舊是一片看不見底的沉淖。而掉入這片沉淖,只有窒息或者更窒息的選項。
這些項目有一個共同點,便是發出更多頻率的“聲音”。
納克比就是想的不多,典型的鼠目寸光,所以才能在短時間內出現如此巨大的情緒變化,從大悲到大喜。
黑屏過後,之前碩大的主展示臺的畫面已經消失不見,轉而變成了四十四格小屏幕。
一掃之前的傷感,它開心的吱吱叫喚着。
拿出其他任何東西,都比不上滾筒帶給它的“安全感”。
事實也的確如此。
安格爾正疑惑時,屏幕裡的畫面出現了短暫的黑屏。
當然,比蒙除外。
八音盒內,一個跳着芭蕾的小人泥偶,也開始轉起了優雅的圈。泥偶頭頂連接着的絲線,帶動着籠子上方的一道風鈴。
還有,之前納克比害怕安格爾、害怕犬執事,害怕到瑟瑟發抖,可爲何迷霧一遮掩,就什麼都不怕了?也是同樣的原因,它的心太短,眼太淺,掩耳就認爲聽不到,遮眼便認爲不存在。
因爲佈置那些場景花了安格爾一段時間,他以爲,小紅會在這段時間去夢之晶原。——畢竟,小紅一直想要去夢之晶原看看,之前要不是納克比突然甦醒,她估計已經去了夢之晶原。
不僅小紅,在場其他人,包括路易吉、拉普拉斯西波洛夫還有犬執事,都在看着屏幕。
路易吉:“……既然它已經‘振作’起來,那就讓它繼續跑下去吧……”
此時此刻,看不到希望也看不到陽光的納克比,會潸然落淚,似乎也正常。
沒用幾秒,路易吉便通過幻象,將之前安格爾錯過的畫面給重新展示了一遍。
衆人循着犬執事的話,也想到這一點,氣氛似乎也在這一刻添了幾分多愁善感。
衆人原本以爲納克比會無比討厭滾筒,但誰也沒想到,結果居然和他們想象的大相徑庭。
安格爾說到這時,卻又頓了頓:“不過,拉普拉斯有一點說的不準確,它在乎的就是滾筒。”
事情,要從五分鐘前開始說起。
安格爾順着路易吉的話,將納克比收回了手鐲空間。不過,爲了不打擾到旁邊追劇的海德蘭,安格爾在納克比籠子附近,又製作了一個隔音的幻霧。
而這位鏡龍,敢當着巨城靈的面,當着無數族羣的面,直接顯露真身,飛躍於水晶城之上,就說明其身份不凡。
之於犬執事而言:因爲跑滾筒而開心,難道它天生靜不下來?還是說,滾筒對於納克比而言,有什麼更深刻的涵義?譬如說,某位摯友爲滾筒賦予了意義,讓納克比見滾筒如見摯友?
安格爾看完後,也有點驚訝。沒想到自己就抽身了一會兒,主展示臺就出現了一幕戲劇性的畫面。
看到這一幕,犬執事張大嘴,呆滯半天,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納克比的思維太過簡單,根本考慮不到那麼遠。
事實也的確如此,來者正是鏡龍一族的頂級存在:奧秘書龍,埃亞。
當看到滾筒的那一剎,納克比那滿含溼潤的小眼睛,驟然停了水;黯淡之色,也變爲了明亮的光彩。
格萊普尼爾便開始做起了離臺的準備,
可就是在這時,主展示臺上空出現了一道身影。
它能想到去尋找心靈慰藉,來排除內心的畏懼與悲傷,其實就已經是它的極限。
也是直到這時,衆人的目光才慢慢的收回,每個人的表情都帶着一絲好奇。這讓安格爾更是疑惑,難道在他安置納克比的時候,主展示臺發生了什麼事?
彼時,格萊普尼爾已經講完了登錄器,按流程來說,她該講一些其他的展示品,或者研究課題;但她卻並沒有繼續講下去的意思,因爲她們也沒帶其他展示品,就算有一些可出售的東西,但都不能大批量的出售,那就沒必要放在展示臺上講。
滾筒,是它此時迷茫的內心中,唯一的心靈慰藉。
所以說,犬執事和路易吉都犯了同一個錯……想太多。
來者,正是白日鏡域最龐大、也是最強橫的族羣——鏡龍。
縱然這個滾筒無論顏色還是大小,和之前它跑的滾筒並不一樣,但這並不影響納克比的喜歡。
安格爾笑着點點頭:“是的,就是因爲太笨。”
在場之人都聽過納克比的故事,所以也知道,在路易吉沒有購買納克比前,它一直被皮魯修商人剝削,以透支體力跑滾筒的方式來撬動機械,攫取動能。
但讓安格爾有些意外的是,他回神後發現,小紅並沒有陷入沉睡,而是注視着正前方的屏幕。
納克比含着眼淚,疑惑的轉頭尋找“拍自己肩膀”的罪惡之手,可此時已然幻霧之手化爲了輕煙消散不見。
之於路易吉而言:肯定比以前開心?不,它之前在店裡跑滾筒的時候,可沒看到它有多開心。既然當初跑滾筒不開心,爲何現在就開心了?
這道身影的具體樣子,犬屋內的衆人並沒有看到,因爲鏡頭沒有對準上空。但在外界,各大族羣都看到了那道籠罩整個展示臺的龐然身軀。
不過此時還處於準備階段,所有四十四個普通展臺並沒有人來,也因此不用着急切換。
八音盒的音樂,帶動風鈴的悅耳的聲音,配合納克比那快樂的跑圈,只是一瞬間,籠子裡那傷感的氣氛便徹底更易。
“而滾筒,就是它的熟悉之物。”
而且,就算沒看到它身軀的人,光是從主展示臺上,它投下來的巨大陰影,也可以看出它絕對是一個龐然大物。
安格爾好奇的擡頭看去。
在路易吉與犬執事胡思亂想的時候,拉普拉斯卻是露出了悟之色:“它在乎的其實不是滾筒,而是熟悉之物……”
安格爾並沒有張口作答,而是直接用行動做出了迴應。
主展示臺上,格萊普尼爾正好轉身,朝着臺下走去。而她一邊走,一邊擡着頭,似乎在說什麼。
在如此感性的一刻,安格爾卻是煞風景的道:“不,它的哭泣並不是因爲看不到前路,而是它在哭嚎自己喪失了滾筒。”
小紅孩子氣的話,不僅拉回了衆人快要脫繮的心猿與意馬,也讓他們一邊吐槽,一邊思考起了當前的情況。
路易吉似乎早有預料,直接示意安格爾給他操縱幻術節點的權限。
小紅沒有其他人想的那麼多,她對於納克比因爲滾筒便忘了落淚一事,是非常高興的。
同時,安格爾還在籠子內添加了一些食物,還有一些其他的娛樂設施,譬如“氣泡音球池”、“旋轉的發音掃帚”、“彩燈舞池”……等等,這也算是給納克比增加點可玩項目。
在所有人注視之下,納克比歡快的跑到了滾筒旁邊,來回的竄動着。
與其讓它費腦漿,不如讓它費點體力。
拉普拉斯的低喃,吸引的衆人的注意。
因爲安格爾製造幻術滾筒的時候,還連接着一個同樣用幻術製作的機械八音盒,當納克比跑圈時,機械帶動發條轉動,八音盒也跟着響起了悅耳的聲音。
這也是爲了幫納克比訓練發聲,順道提升一下納克比的智慧。
納克比看到的只有不遠處,一個多出來的滾筒。
安格爾也無所謂的點點頭,他把納克比帶出來,其實就是想要看看怎麼處理甦醒的它。安格爾原本是想着,要不讓納克比也加入追劇大隊的一員,但現在既然納克比有了更穩定的“心靈慰藉”,就沒必要去追劇。
考慮未來,考慮前景,考慮那些存在於未知的風險,這一切的前提,都需要一個能海量思考的大腦。
雖然安格爾其實也不太看好納克比,但現在能盡力就盡點力,總比什麼都不做,讓它繼續懵懂下去好。
每一個屏幕都對着一個分展示臺,想要看哪一個分展示臺,直接點按切換就行。
只見小紅開心的拍着手,對安格爾道:“貓貓哥哥真聰明,它真的是在傷感丟失的滾筒!”
製作完滾筒後,安格爾召喚出一個小小的幻霧之手,輕輕點了點納克比的肩膀。
安格爾停頓了一下,看了眼旁邊的拉普拉斯。拉普拉斯會意,替他補充道:“因爲,它太笨。”
路易吉也滿臉愕然的看着“快樂跑圈”的納克比,顫抖的手指,指了納克比好一會兒,也沒有憋出一句話。
安置完納克比後,安格爾這才收回了精神觸手,重新迴歸到了外界。
主要是一看到納克比,就好像看到了曾經想太多的自己。
如果比蒙出現在這,納克比就算沒有滾筒,估計也悲傷不起來。
言下之意,可以不用關注納克比了。
安格爾聽後,輕笑着點點頭:“算是。”
“正如犬執事所說的那般,它剛來到一個陌生的環境,對一切都還很迷茫,正屬於畏怯的階段。這個時候,如果有個熟悉之物出現,對它來說就是一個心靈的慰藉。”
犬執事和路易吉此時也明白了,他們就是把它想的太聰明。
衆人:“???”
的確,如果納克比有其他熟悉之物的話,那有沒有滾筒其實都不重要;可對於納克比而言,它的生活除了跑圈,就是吃飯睡覺。對它而言,沒有其他任何熟悉之物,唯一的熟悉之物就是跑圈時要用到的滾筒。
安格爾帶着好奇,看向了旁邊的路易吉。
“如今滾筒回來了,而且還變得更漂亮,還有音樂作伴,它肯定比以前更開心!”
“因爲,滾筒是它唯一熟悉之物。”
而且,安格爾也有點懷疑,納克比可能根本看不懂“劇”。
只見安格爾輕輕打了一個響指,籠子裡的幻霧便開始涌動,緊接着,在籠子正中央構成了一個純白色的滾筒。
最終還是小紅打破了僵硬。
然後,直接跳上了滾筒,興奮的跑起了圈。
按照正常情況來說,納克比應該恨透了那個滾筒纔對,怎麼可能會因爲沒有了滾筒而哭喪?
衆人帶着不解的目光看向安格爾。
安格爾:“犬執事所說的那些‘前路、朝夕、未知’,其實並不會對納克比造成太大影響,原因也很簡單……”
它之前雖然無意煽情,但也的確感性了幾秒,可現在納克比的反應,就像是在它內心柔軟之地,不斷的跳着踢踏舞。梆硬的鐵片聲,就像是嘲諷的笑,讓犬執事內心滿是鬱悶。
埃亞當着所有人的面顯出真形,並不是爲了耀武耀威,而是在和格萊普尼爾進行交流。
只是,格萊普尼爾和它的對話,都被某種神秘力量給遮蔽了,所有人都沒有聽到他們到底在交談什麼。
只能看到格萊普尼爾一邊說話,一邊離臺。
而隨着格萊普尼爾的離開,那投映在展示臺上的巨大陰影也跟着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