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城東區的某條街道被徹底封鎖,進進出出的捕快們面沉如水,甚至有些菜鳥捂着嘴一陣陣乾嘔。
“仵作呢?怎麼還沒來?”
“馬上就到了。”
“苦主也馬上就到了,【極樂館】昨晚上可是有衆多世家公子尋歡作樂,裡面那場面讓他們家人看到還得了?”
“呃……頭兒,都碎成爛肉混在一起了,仵作又不是神仙……還能把他們分出來?”
聽到屬下的嘀咕,爲首的壯漢虎目一瞪,張口欲罵,但想了一下,又泄氣的垮下臉。
“總得試試吧,拼一拼,說不定能湊幾具全屍……”
“好傢伙,十個人拼一個人出來,頭兒你以爲在玩積木啊?”
“踏馬的,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很幽默?”
就在壯漢薅住屬下頭髮,準備賞他幾記鐵拳之時,一個面色陰桀,滿臉死氣的中年人匆匆而來。
“王仵作,您來了!”
遠遠看到中年人,壯漢連忙放開屬下,殷勤迎上去。
“嗯,裡面什麼情況?”
乾瘦矮小的中年人點點頭,與壯漢擦肩而過,徑直走向堂皇華麗的“夜總會”。
絲毫沒有被輕視的慍怒,壯漢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後,像個下屬一樣低聲彙報。
“昨晚不知道哪兒來的兇人,單槍匹馬殺入【極樂館】,屠了館內七百多人。”
“嗯?確定只有一個人?”
“確定,幾名倖存者的口供一致,而且根據現場還原,從頭到尾都確實只有一個人的存在痕跡。”
“這麼大動靜沒人發現?【極樂館】裡的人都是豬嗎?”
“呃……對方行動速度太快,估計從頭到尾沒有超過十分鐘,絕大部分人在館內根本沒料到會遇襲,見面就被拍死了。”
“而且犯人的行動路徑很講究,從最頂層開始向下掃蕩,一路殺到大堂才被發現。”
說到這,壯漢感慨搖了搖頭。
“但這時已經太晚了,犯人殺光大堂裡的人後,堵住了地下賭場的入口,裡面四百多名賭徒和員工,最後只有三個人倖存下來,整個【極樂館】被他一個人全滅……”
此時,幾人已經熟練越過了封鎖線,進入了富麗堂皇的“夜總會”大廳。
但原本金銀色調爲主的大堂徹底被殘酷的鮮紅覆蓋,撲面而來的刺鼻血腥味讓壯漢都不由得微微蹙眉。
然而死氣沉沉的王仵作反而深吸一口氣,陰森的眼眸深處泛起一抹幽光,仔細觀察宛如地獄般的兇殺現場。
職階權柄悄然釋放,許多旁人無法觀測的線索投映在他神魂中,逐漸還原整個案發過程。
“好厲害的兇人,幾乎一個照面就屠光了大堂裡的人,連幾名護館武夫都沒反應過來。”
“是的,【極樂館】大堂長期有兩名傳奇武夫坐鎮,但他們死得和其他沒有任何區別,我們換懷疑這次的傢伙很不簡單……”
聽到壯漢意有所指的沉重話語,王仵作微微眯起眼睛。
“有多不簡單?”
“神話武夫。”
“神話?”
“是的,而且是犯了病的神話武夫,從倖存者口裡得知,那傢伙的精神狀態明顯有些發癲。”
“唔……神話病嗎?”
環視一圈,王仵作不置可否,邁步走向通往二樓的樓梯。
但擡起的腳步懸在第一級臺階上,陰森的眼眸凝視着腳下的階梯,久久沒有踩下去。
“王仵作,發現什麼問題了嗎?”
“有點奇怪,我只能看到他下樓的痕跡,卻看不到他上樓……算了,先沿着他的行動軌跡過一遍……”
踩下腳步,幾人很快來到了整棟建築的最高層,奢華寬敞的頂樓被徹底打通,一整層都屬於一個“包間”。
然而衆人的注意力都沒有被雕樑畫棟的裝飾吸引,反而死死盯着一具癱軟倒地的屍體。
“劉家三公子的貼身護衛,柳皓,巔峰六階武夫,距離晉升神話只有一步之遙。”
察覺到蹲在屍體旁的王仵作眉頭愈發打結,壯漢弓着身子在他一旁小聲介紹。
“但就是這樣的存在,被人一擊掏心,連還手都做不到……”
看着死不瞑目的柳皓,以及他胸膛上那海碗大的滲人空洞,壯漢嚥了口唾沫,彷彿能感覺到他臨死前的絕望不甘。
巔峰六階武夫對上一般七階神話絕不至於死得如此憋屈,甚至非戰鬥路徑的神話還要防範被他近身!
只有相同路徑的神話武夫才能如此殘暴,像是對待螻蟻一樣隨手將他捏死!
“唔……好快……”
指尖撫摸斷裂的森白骨茬,王仵作的手掌微微探入屍體胸腔,觸碰溫熱滑膩的內臟碎片,五指都泛起神秘幽光。
“更可怕的是以六階武夫的戰鬥靈覺都沒有預警,說明敵人在位格和神性上都呈碾壓之勢……”
“確實,能做到這一點的只有神話武夫,而且是開了【敏關】的神話武夫!”
收回手,王仵作若有所悟的點點頭。
“這也解釋了爲什麼樓梯沒有他上來的痕跡,他是跳躍空間,從一樓直接出現在了這個叫柳皓的武夫面前。”
陰冷目光在地板上游移,很快王仵作就找到了最初的腳印,順着線索重塑案發過程。
“穿梭時空,一擊斃命,六階武夫的護體罡氣連一瞬間都沒擋住,難道還開了【力關】?”
沿着犯人的腳印一步步前進,王仵作的眉頭愈發緊鎖,他發現整個殺人過程沒有超過五秒,一名巔峰六階武夫就被悄無聲息捏死在原地!
然後……
擡腳虛踹,王仵作的目光投向更加血腥殘暴的室內,剎那間就被唯一一具完整的屍體吸引了目光。
“爲什麼留了這女孩一具全屍?她有什麼特殊?”
“可能是因爲她第一次來【極樂館】?”
“第一次?”
“嗯,她是昨晚被朋友叫來參加聚會,家世挺清白的一小姑娘。”
“…………”
看着赤身裸體躺在血泊中的稚嫩嬌軀,王仵作幽幽嘆了口氣。
“造孽啊……”
旋即,他收斂情緒,起身徑直離去。
見狀,壯漢連忙叫住他,指着地上厚厚的碎肉:“那個……王仵作,您能不能把這些公子哥們……嗯……還原一下。”
腳步一頓,瞬間明白了壯漢的意思,王仵作環視滿地的血肉糜漿,面露迷惑,用一種看傻子的目光盯着壯漢。
“哪兒來的公子哥?”
“呃……是有些稀碎,本來應該有二十幾個人的……”
“入殮又不是時光倒流,這都爆漿混到一起了,我怎麼還原?”
“…………”
那怎麼辦?
難道我要跟苦主說你們兒子死得很“均勻”?
建議一家鏟一缸回去,反正都差不多?
痛苦的揉了揉眉心,還沒等壯漢想出怎麼應付即將到來的狂風暴雨,一羣穿金戴銀的貴婦鬼哭狼嚎的衝了進來。
“兒啊!我的兒啊……”
進來後被恐怖的血腥味衝了個趔趄,但婦人們很快壓下了不適,瞬間包圍住醒目的壯漢。
“李捕頭!我兒子呢?我兒子呢?!!”
感覺像是被一羣紅着眼的餓狼包圍住,壯漢撓了撓頭,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都……都在這兒了。”
“啊?什麼意思?我兒子呢?”
“嗯……到處都是伱們兒子。”
順着李捕頭的目光看到滿屋的血肉糜漿,愣了幾秒的婦人們逐漸反應過來,隨後兩眼一翻直接暈倒過去。
……………………
好不容易把暈過去的貴婦們安排好,李捕頭一路下樓,終於在地下賭場大廳找到了王仵作。
這裡的“景色”比之樓上不遑多讓,不過由於空間更加寬廣,不至於連個下腳的地方都找不到。
從一具筋骨爆裂,肢體畸形扭曲的屍體旁邊站起身,王仵作環視大廳,眉宇間涌出一絲迷惑。
“奇怪……”
“王仵作,您又發現什麼線索了嗎?”
李捕頭湊到他身邊,小心翼翼的詢問道。
“對方几乎沒有任何掩飾,從正門殺進來,屠光整個【極樂館】,然後大搖大擺從正門離開,整個過程沒有超過五分鐘,遇難的七百多人中有不少超凡者,其中不乏傳奇境強者,但連一個發出示警的都沒有!”
“呃……有什麼問題嗎?被神話武夫近身,來不及示警不是很正常嗎?”
嫌棄的撇了李捕頭一眼,仵作悠悠解釋道。
“你把神話武夫想得太神奇了,祂們的確擋者披靡,但主要強在戰鬥力,不至於讓人連求救都做不到……我懷疑,當時在暗中還有一個法系高手在幫他屏蔽感知……”
“兩個人?兩名神話?!”
倒吸一口涼氣,李捕頭頓覺頭皮發麻。
一個神話武夫就夠讓人膽寒了,再來一個神話法師,兩者配合的破壞力可不是一加一那麼簡單!
“不一定,也許是某種秘寶的效果,帶我去看看那幾名倖存者,對了,他們是怎麼活下來的?”
“連他們自己都不知道怎麼活下來的,也許是那怪物殺夠了……”
李捕頭苦笑搖搖頭,帶着仵作來到不遠處的一個房間。
四名倖存者正坐立不安的來回踱步,聽到開門聲如同驚弓之鳥,瞬間縮到角落裡抱在一起瑟瑟發抖。
“別怕,這位是衙門的王仵作,他有些話想問你們。”
死氣沉沉的眼眸,陰森的氣質,乾枯的容貌,僅僅是看着王仵作的“尊容”,四人就覺得下身隱隱有些發緊。
“那人長什麼模樣?”
無視他們失禮的反應,王仵作開門見山的問道。
“身高一丈,虎背熊腰,拳頭比砂鍋還大,但速度卻快得看不清,任何人被他碰一下就會炸成漫天碎末……”
過了幾秒中,一個人才大着膽子回答,但一回憶起當時的場景,眼底還是忍不住泛起濃濃恐懼。
“果然是崩勁,但這種發力技巧並不算高深,神話武夫肯定都會……”
捂嘴沉吟數秒,王仵作繼續問道。
“還有呢?你們記得他的樣貌嗎?”
“當然記得,很兇!很恐怖!”
“具體五官長什麼樣?”
“呃……”
面面相覷,倖存的四人都從對方眼裡看到了一絲迷惑。
明明記得長什麼樣,但仔細一想,記憶卻像是蒙上了一層薄紗,根本看不清楚!
看到他們這副模樣,王仵作隱隱明白了什麼,毫不留戀的起身離去。
“王仵作……等等我!”
李捕頭帶着屬下連忙追上去,幾人很快走出了建築,來到了外面的街道上。
血腥味消散,呼吸着外面清新的空氣,李捕頭長長舒了口氣。
“神話武夫,身高一丈,體型健碩,風格暴虐,疑似開啓【力】【敏】雙關,犯人的畫像我大概勾勒出來了……不對,我總覺得有哪裡不對……”
聽到王仵作的喃喃自語,身旁幾人頓時一愣。
“有哪兒不對嗎?”
“表面上沒什麼問題,受神話病影響的武夫失控瘋狂,瘋瘋癲癲的屠了【極樂館】,但他行事的過程太絲滑,太細膩了,和他那種暴虐粗曠的風格有些微妙的矛盾。”
說着,王仵作回頭看向幾人,意味深長的呢喃道。
“如果拋開殘忍暴虐的屠殺手段,單看他的行動過程,你們不覺得有種行雲流水的美感。”
“呃……”
此言一出,衆人眼皮頓時一跳。
是啊,沒有一絲一毫多餘的動作,寂靜的死亡如水銀瀉地吞沒整棟建築,整個過程悄無聲息,殘酷又邪異。
瞳孔微微一縮,李捕頭下意識低呼道。
“您是懷疑,有人故意……”
脫口而出的話語戛然而止,李捕頭連忙捂住自己的嘴,生怕禍從口出。
“誰受益,誰嫌疑最大,【極樂館】一倒,城裡另外幾個場子就高興了……”
“不過,他們背後的股東是同一批世家,照理說不至於幹出這種事,更何況還有……”
話音一頓,王仵作忽然感覺一陣涼氣泛起,回頭望向【極樂館】牌匾上那華麗妖豔的荊棘之花,有些畏懼的低下頭顱,不敢說出那幾個字。
“還有什麼?”
“沒什麼,只是感覺犯人不應該像表現得那麼粗曠莽撞。”
“那應該是什麼樣子?”
“優雅,從容,將一切納於掌中的風輕雲淡……”
說話間,王仵作的目光忽然注意到對面三樓的窗戶邊,一名俊美到不真實的白衣少年依窗輕啜美酒。
雙方對上視線,少年優雅舉杯,遙遙相敬。
剎那間,密集的冷汗浸溼了王仵作的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