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於能量洪流中的姜潛已是寸縷未着。
幾經試探,他發現整個升神儀式就猶如一頭飢餓的巨獸,來者不拒地吸納法陣範圍內一切有生能量,而其核心陣眼,便是這“巨獸”的血盆大口,一旦陣眼遭受到攻擊或反抗,巨獸的利齒便會即刻咬下!入局者將頃刻間屍骨無存。
不止如此,根據“升神儀式需要活祭”的情報,法陣的完整運行似乎必須有權貴階段及以上的持牌者作爲獻祭,才能實現灰燼組織高層諱莫如深的某種目的。
這個“活祭”的人選,一開始是背叛者獨釣寒江,現在則換成了試圖破陣者潛龍勿用。
但它也並非無解。
姜潛先前圍繞陣眼邊緣的幾次試探,就是利用手頭一切可利用資源,測量巨獸咬食時的能量流速,以確保自己施展「解構」與「衍生」的騰挪空間。
須知如果盲目衝入其中,很可能被高速流動的能量旋渦傾軋,以至於來不及施展概念力就灰飛煙滅了……
現在,他已找到了巨獸的“牙縫”。
但凡是存在於世間的事物,就沒有“完美永恆”一說,尤其是流動的法陣。
抓住時機,瞄準這轉瞬即逝的破綻,姜潛如離弦之箭毅然扎入能量旋渦!
雖快但穩——
「解構」與「衍生」次第展開,由姜潛的體表向外部延伸,將洪流中各式各樣攜帶高能的微粒重新拆解、編碼、排列組合,一部分構建成堅不可摧的堡壘,堵塞能量洪流的去向;多餘的另一部分則被衍生爲“詭”的力量源源不斷被姜潛自身吸納。
他所做的事情,就像在巨獸通暢的血管中積起了一塊不起眼的栓塞,栓塞滾雪球般越積越大,漸漸阻塞能量洪流的去路……可以想見,湍急的能量洪流蜂擁而至,持續的高壓單點匯聚,將對整個儀式法陣造成怎樣的破壞!
巧設機緣,借子之矛,攻子之盾!就是姜潛破陣的法門。
……
尼拉貢戈火山口外,滾滾濃煙與熔岩散落的山脊各處。
神女永夜重明渾身僵直着,如灰燼般破碎的翎甲正被一雙年輕的手掌撫摸,自下而上,即將觸達峰巒……
“多美的翎啊,長在你身上真是可惜了……”
那熟悉的嗓音以令她陌生的口吻大放厥詞。
永夜重明發現自己的身體不僅無法動彈,甚至喪失了抵抗之意!但神女的意志令她始終維持着冷靜的思維:
這個人不是潛龍勿用!
他的貪婪和癡迷也不是針對她的肉體,而僅僅是,她的翎……
永夜重明看過姜潛施展“惡魔分身”,知道“分身”是一種道具活體,本質還是以主人的意志和能力爲主導的道具。
但眼下這具,顯然不合常理——潛龍勿用就算在危急關頭涉險提升了進化等級,也最多是第六態初期,他的“分身”理應不具備單挑兩位資深六態神職的實力。
到底出了什麼問題?
她下意識地轉動重瞳,望向近在眼前的尼拉貢戈火山口。
然而餘光卻注意到癱倒在地的黑袍中,正緩緩掙脫出一具鮮血淋漓的身子……那身體屬於女子,早已千瘡百孔,卻不知她擁有何等執念,竟仍從黑袍中掙扎而出,朝尼拉貢戈火山口捨命攀爬!
真真的真充血的眼中噙滿渴求,她要成爲法陣的活祭,完成最後的綻放!
“螻蟻,不知死活。”
耳旁響起“潛龍勿用”的冷笑。
接着,流連在永夜重明身上的觸摸消失,背後的人影驟然出現在數十米外,攔在脫逃者身前,擡腳踩踏在她血淋淋的脊背!
“先不要殺她!”永夜下意識道。
話一出口,她才驚訝地發現自己恢復了言語和行動的主動權。
然而下一秒,“潛龍勿用”已森然擡頭,莫測的目光凝注在了她的臉上,冷冷質問:
“你也來教我做事?”
剎那間,巨大的情緒壓力籠罩在永夜重明頭頂,使她無法再保持冷靜矜持,她的軀身搖晃了一下,不受控制地跪伏在地!
他究竟是誰?!
永夜重明內心升起強烈的焦慮,那是對死亡的焦慮。
轟隆——
正當此時,震耳欲聾的劇震聲自尼拉貢戈內部傳出,打斷了“潛龍勿用”的死亡凝視。
持續而急促的震動撕扯着熔岩遍佈的山脊,由山口奔流出的熔岩猛然一滯,接着,更爲熾烈的流焰自破碎的火山口處沖天噴涌!
整個尼拉貢戈“火雨滂沱”,呈現出大壩將潰、末日降臨的災難景象。
與此同時,在大多數人無法閱見的視野內,不斷通過附屬法陣向核心陣眼匯聚的生命能量洪流,也在這陣激烈爆破聲中,紛紛中斷潰散!
永夜重明的重瞳一點點凝聚,她終於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破陣了……”
就連“潛龍勿用”莫測的臉龐,也現出了明顯的訝異之色!
此刻,匍匐在灰燼中的真真也停止了掙扎,怔怔望着逐漸崩塌的山口,用盡最後的力氣,發出絕望的悲鳴……
伴着這聲悲鳴,一道人影自刺目的熔岩中沖天而起!
在永夜重明等人的注視下,衝出熔岩,如天神降臨般降落在即將坍塌的一塊礁石上。
他的腳掌踏碎了礁石的棱角,精壯的體魄肌羣在超高溫的洗禮下泛着紅銅色光澤,屢屢蒸汽白霧纏繞在他身側,直至他重新穿起了一件具備療愈功能的大衣,這才阻止了乍泄的春光。
這一幕,恰好被趕來支援的東非守序同盟的神職和權貴們窺見!
他們在馳援中途遭遇灰燼組織的設伏,未能第一時間趕到大戰現場。
“有人……從火山裡出來了!”負責偵查的權貴駭然道。
他震驚的不是有人衝出火山,而是有人衝出了正在毀天滅地的升神儀式陣眼!
“是敵是友?!”領隊的神職身軀魁梧強壯,身份牌亦是草原王者,ID名譯爲獅魂。
“暫時不明!”下屬權貴同樣心急如焚,“他、他衝着永夜重明大人去了……”
“快!全速前進!!”
……
最後一顆鈕釦合攏的轉瞬,姜潛已來到永夜重明與七情惡魔身前。
眼前的神女擁有不食人間煙火的絕美神顏,重瞳瑰麗,眼尾微紅,冷白色的皮膚細膩無暇,勾勒出修長挺拔的身姿,破碎的翎甲亦不能折辱她的驕傲,連驚訝的表情都暗藏風骨,威風依舊。
“潛龍勿用……”永夜重明甚至忘記了收膝起身。
此時她已經覺察到,眼前的潛龍勿用早已突破權貴的壁壘,成功渡天劫,問鼎了神職。
“得罪了,重明前輩。”
姜潛伸手將永夜重明扶起,這纔看向站一旁的七情惡魔,包括和被其踩在腳下的俘虜,以及不遠處仍處於瘋癲中的赴冥和毀滅神君。
“乾的不錯!”姜潛稱讚道,順勢托起了佈滿符文的黑盒。
“既然你回來了,我就……”七情惡魔上下打量着平安歸來的姜潛,竟出奇的安分,笑吟吟地消失在原地。
“他……”永夜重明動了動嘴脣,很多疑問卻不知該從何開口。
準確說,她還未從破陣的震撼中緩過神來……除了“惡魔分身”的過分強大與古怪,作爲本次行動的最高指揮官,她還想知道法陣破除的具體細節!
“惡魔套裝,發生了一些預料之外的污染,但問題不大。”
“獨釣寒江呢?”
“在這裡。”
姜潛取出四格櫥窗,縮小版的姜揚正合眼躺在其中一個透明格子裡。
“他的情況比較複雜,需要立刻手術,待在四格櫥窗中可以爭取一些時間。”
永夜重明點頭,沉聲道:“忌銘的情況也很危急,恐怕拖不了太久了……”
擡眸間,遠處的睡蓮已託着忌銘的殘軀送至兩人身前。
“你能救他嗎?”瑰麗的重瞳凝注着姜潛,眼裡有期待,也有濃重的擔憂。
永夜重明曾是忌銘多年的上級,對忌銘狀況的瞭解不比姜潛少,因此她會優先詢問姜潛這個異變治癒首開先河的顧問。
但,他真的要救活忌銘嗎?
姜潛目視着已經不辨人形的忌銘。
這個人,是擁有「心之眼」概念力的神職,很可能已經探知了他身上一些不爲人知的秘密。如果能讓他順其自然隕落於戰場,自己又何必自尋煩惱,承擔不可知的風險呢?
……
“我試試吧。”
姜潛的猶豫,在永夜重明看來更像是在對忌銘傷勢的評估:
“在此之前,先撤離到安全地帶。”
尼拉貢戈內部的震動還在持續,山脊隨時都有崩塌的危險。
姜潛採取了最極端的方式搗毀法陣,註定了破壞性的結局,但這也是能最快速阻止非洲大陸被吸乾的方式。
接下來,東非裂谷帶各地的分支法陣將會逐一崩潰,守序方掌控局面只是時間問題。
姜潛動作利落地將灰燼殘黨毀滅神君、赴冥、羽族權貴真真的真收入四格櫥窗,提起包裹着忌銘的整枝睡蓮,正準備攜永夜重明一同撤離火山區域,眼前霍然閃現出數道身影!
“站住!前方何人?”
“放開忌銘大人和永夜重明大人!”
東非救援隊迅速將姜潛圍攏。
由於潛龍勿用屬於情報人員,身份並未向東非守序公開,所以才鬧出了現場的烏龍。
然而下一刻,永夜重明悠遠空靈的嗓音便響徹衆人的耳朵:
“諸君且慢!這位是守序官方秘密調遣的神職長老,也是破除灰燼災難性法陣、捕獲邪惡組織重犯毀滅神君與赴冥的功臣!”
“什麼?!”以獅魂爲首的東非守序持牌者皆驚怔當場。
一來,是“法陣已破除”的消息毫無徵兆地撞擊了他們緊繃的腦神經;二來,永夜重明所羅列的頭銜和驚人戰績,實在很難和眼前這位二十出頭的青年人畫上等號……
難道是天神的化身?是真主派來拯救蒼生的使者?
似乎只有“神”才能解釋眼前的這種不真實感……
他們甚至懷疑自己中了幻術!
唯有獅魂長老定力最足,短暫的怔忪後,他按住耳廓中的即時通訊道具,又一次確認道:“法陣失效?果真如此?”
片刻後,獅魂長老畢恭畢敬地朝姜潛和永夜重明深鞠一躬,鄭重致歉和道謝:“多謝兩位大人援手!剛纔多有得罪,我代表東非守序聯盟向您致歉。”
他的話音透露出情緒的激動澎湃。
其他人回過神,也紛紛跟隨獅魂長老朝姜潛二人九十度鞠躬!
無疑,灰燼毀滅性法陣的破除,拯救的是東非大陸的萬衆生機,是他們的祖輩世代賴以棲息的家園。
沒有什麼是比這更重要的了……
“小誤會,不必多言,”姜潛上前與獅魂長老握手,語氣溫和冷靜,“我們攜帶了傷員,請儘快安排撤離。”
雖然年輕,但卻有如此成熟得體的表現,令姜潛再次收穫衆人的好感和敬意。
“是,好!”獅魂長老連聲道。
衆人立刻忙碌起來。
只有剛負責偵查的年輕權貴悄悄指着衆星捧月般的年輕神職長老,顫巍巍與同僚嘀咕:“我好像看到,他剛剛對永夜重明大人……”
“別胡說八道了,幹活!”
所有人沉浸在劫後餘生的喜悅之中,並沒有誰想要聽信一個小透明對英雄的誹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