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輪,即生命元輪。
生命初生之時,無論是胎生、卵生,甚至是一枚種子,都是以元輪的形態存在的,隨着元輪的孕養,才逐步生長出五臟六腑、皮毛髮膚,或是枝幹葉脈。
人類之中,修成武者或是匠師,都可與元輪勾通。然而世間造化萬千,除此之外,天地間還有一種奇石,亦可探知生命的元輪。
武國各郡的三藝經院,就有依此奇石打造的探元碑,只要將手掌印在碑上,碑身便能顯出探元者元輪的形色。
其中青綠色爲生輪,而灰色則爲死輪。
生輪,說的是能夠隨着筋骨的淬鍊而不斷強大的元輪,也只有元輪強大了,才能承受更加強大的體魄。
死輪和生輪相對,是指永遠無法成長的元輪。死輪者天生體弱,若強行習武,元輪無法承受體魄的劇烈變化,很快便會骨肉分離,臟器散亂,身體崩潰。
因此只有生輪者才能習武,不過這個門檻對於人類來說並不高,武國億萬人口,生輪者就佔了八成。
陳伯樂眼見謝青雲輕鬆接下六十鈞力道,卻說要去書院的時候,一下子就懵了,所以當時根本沒有去想這少年的元輪會是個什麼情況。
看着白龍鎮的人嬉嬉鬧鬧,陳伯樂反而冷靜了下來。他很清楚,這個世上沒有身具生輪而不去習武的,白龍鎮的人再土,也不會土到這樣的程度,因此可以肯定,小少年謝青雲正是那倒黴的死輪者。
可身爲死輪的謝青雲,怎麼會擁有天才的力道?正是這個古怪的矛盾,讓陳伯樂想到了關於灰色元輪的傳說。
傳說中這時間曾有過三個死輪者,他們的力道都是在十歲之後開始莫名其妙的增大,在經過探元碑的反覆探測之後,終於發現,他們的元輪竟從幼時的灰色轉成了前所未有的青灰色,直到,隨着時間的推移,最終變成了生輪的青綠色。
這以後,三人開始習武,令人驚異的是無論身法、力道或是武技,他們成長之快,遠勝過了其他的生輪者,成爲了天才中的天才。
雖然這只是個傳說,但卻只有這個傳說裡提到過,天下間還有這樣的死輪者可以擁有天才的力道。
傳說是陳伯樂從一名武者的家僕那裡聽來的,家僕也是偷聽了武者主人的談話,才知道的。白龍鎮的人自然不可能知曉這些,所以陳伯樂斷定這幫土包子現在的情況就是擁有天才,而不自知。
…………
三藝經院,又分武院、匠院和書院。武院習武、匠院修匠,書院自然是讀聖賢書的地方。
幾乎武國的每一名孩童,都會在八歲左右,進入三藝經院,習武或是修匠。
得益於武國國君的驅逐荒獸的堅定信念,爲了培養人才,凡規定年限內在三藝經院修習的生員,學金和食宿的費用都是不用繳納的。
習武自不必說,是大多數人的選擇。
修匠則僅次於習武,從生活器具到樓宇飛舟,包括武者所用的鎧甲兵刃,都能煉製打造,若能成爲匠師,地位自然也非同一般。雖說元輪是生是死,對於修匠都沒有什麼阻礙,但修匠卻需要耗費大量的銀錢,用來購買煉器時所需的匠材。
窮人家的娃娃,那是修不起的。
至於書院,也只有那些大郡城中的公子哥,在習武、修匠之餘,纔會去學學詩詞歌賦,看看聖賢哲思,附庸風雅一番。
不能習武,又沒錢修匠的,也並非沒有出路。所謂正道九行,除了武、匠之外,還有他幾行的手藝可以學,只要勤快,怎麼着也能養家餬口。
只是在這正道九行之中,最無用的便是書生了。
書生們除了會寫寫酸文,吟吟賢詩,再就是做個學堂的夫子,教教小娃娃們讀書識字,學堂夫子並沒有什麼銀錢可賺,全靠娃娃們的爹孃看着給點米糧活着。
當然,凡事有個例外,武國有十二個讀書人,過得還是比較愜意的。
武國十二郡,每郡一座三藝經院,每一座經院都有一座書院。書院夫子和學堂夫子不同,是由官家指派,有官家俸祿可拿。
雖然陳伯樂不明白,朝廷爲何會在數年前增設這毫無用處的書院,但他知道這十二書院的夫子,各個生當壯年,又深得三藝總院的首院、當今右丞相的賞識。陳伯樂可不認爲,眼前的這位小少年,會有機會成爲書院夫子的繼承人。
不過現在,陳伯樂已經不在乎謝青雲爲什麼非要去書院了,管他有多傻的理由,這事已經不重要了。
陳伯樂年過三十,仍是內勁武徒,如果不出意外,以他的能力,就只能在護院車伕的位置上坐到老了。
可眼下卻有了轉機,從他猜到謝青雲的元輪有可能異變開始,他就覺得他爹當年給他起的名字沒錯,他註定是個伯樂,能夠識別千里馬的伯樂。
這匹千里馬自然是謝青雲,而實現他伯樂之夢的途徑便是舉薦謝青雲進入天院。
天院,隸屬於三藝經院的武院,與其並列的,還有少院和正院。
入少院的都是新生員,修習幾年直至力達百鈞,便可入正院,成爲外勁武徒,之後循序漸進,依次修成內勁武徒、乃至先天武徒。
天院吸納的則是新生員中的天才,或經人舉薦,或從少院一年生中選拔,只要測考合格,便能進入天院。而對於舉薦人,三藝經院會根據天才的測考優劣,給予不同的獎賞。
陳伯樂相信,舉薦謝青雲這樣存在於傳說中的天才,得到的絕對不只是簡單的獎賞,怎麼着也能安排他做個少院教習。
這樣的美夢落在白龍鎮的小少年身上,陳伯樂可不敢怠慢,他放下了堂堂護院車伕的架勢,笑眯眯的看着白龍鎮那羣吃吃喝喝的土包子們。
直到白龍鎮的人吃喝完畢,整束了裝容,陳伯樂纔不緊不慢的喊了一嗓子:“本護院體恤民情,知道娃娃們捨不得爹孃,所以纔給你們這麼長時間,可天色不等人啊,還有六個鎮子的娃娃要接,如果天黑趕不到郡城的話,這一車的人怕是都要餵了天上的雷鳥獸。”
陳伯樂的話音剛落,不知道誰家娃娃帶的頭,“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或是害怕那雷鳥獸,又或是想着要離開爹孃了,這哭聲就像是傳染了一般,其他的娃娃也跟着哇哇大哭起來,連帶着做孃的也都動了感情,捨不得自己的孩兒,一個個低聲啜泣。
“這是怎麼了?”白龍鎮的土包子們吃飽喝足,正舒坦着,卻冷不丁被這一片哭聲給攪亂了心情。雖說亂了心情,但是並沒有要跟着哭的意思。
只有小囡囡似乎被氣氛給感染了,大眼睛一垂,小鼻子一聳,就要哭出聲來。可馬上又覺得有點不對勁,於是左邊看看右邊瞅瞅,才發現身邊沒有一個人哭。
這下小囡囡不好意思了,可憐兮兮的眨着大眼睛,仰頭向着謝青雲求助道:“那個,青雲哥哥,你怎麼不哭呢,你看他們都哭呢,你陪囡囡一起哭吧……”
囡囡這一說,土包子們頓時樂了,小囡囡卻是一臉的不解:“你們笑什麼啊,紫嬰夫子和囡囡說過,遇見傷心的事,是要哭的呀。”
“求學這麼有意思的事,怎麼會傷心呢。”謝青雲笑着,隨後就擡頭高喊了一句:“哭什麼哭,又不是去喂荒獸,大丈夫當橫行天下,這纔剛起了個頭,好玩的事兒還沒開始呢……”
謝青雲不過十歲,聲音還顯稚嫩,可這話說的卻是豪氣沖天,頗有股特別的韻味,這聲過後,連着白龍鎮的人在內,都一齊看向他,剎那間整個上馬坡前是一片安靜。
可眨眼功夫,其他兩鎮的娃娃們,就又哇的一下,大哭起來,也許是被謝青雲的大喊給嚇壞了,這回哭聲更大。
他們哭,陳伯樂卻在笑,心想我陳伯樂看上的天才,可不是一般小屁娃娃們可以比的。
陳伯樂在笑,白龍鎮的人也在笑,笑得沒心沒肺的。大人們在想,這纔是咱白龍鎮的雲娃子。秦動在想,這纔是我秦動的兄弟。謝青雲在想,嘿嘿,一不小心說出這麼牛的話來,果然很帶勁。
帶勁的謝青雲笑了一會,就對着大夥深深的鞠了一圈躬:“各位叔叔姨姨,伯伯嬸嬸,青雲謝謝大家了,以後還麻煩多多幫襯下我爹孃。”
不容大家應話,謝青雲便直起身子,提石、揹包,邁向陳伯樂駕馭的鐵木流馬車。
“謝青雲,你小子真夠婆媽的……”堂堂青衣捕快秦動見謝青雲就這麼走了,忽然間有些悵然。一衆土包子也紛紛說道:“就是咧,雲娃子,你客氣個鬼。”
“嗯,嗯……”小囡囡也用力點頭,那意思是囡囡也會幫襯青雲哥的爹孃的。
謝青雲沒有轉身回話,只是擡起手臂搖了搖,就登上了這倆車門側開、造型奇特的鐵木流馬車。
他一上車,陳伯樂就再不客氣,大聲催促起另外兩鎮的娃娃,父親們就趕緊抱起自家的娃娃衝到車前,匆匆忙忙的塞進了車廂裡。
大多數做孃的仍舊不放心,還站在車旁一邊叮囑着一邊抹眼淚,不等她們說完,也不等娃娃們停了哭泣,陳伯樂就咔咔的扭動起流馬耳朵中的機括,關上車門,幾個呼吸的功夫,馬車便飛馳而去。
“可惜啊……”目送着遠去的馬車,老王頭嘆了口氣。
“咱們鎮出了這麼個好娃子,高興纔對,有什可惜的。”白飯爹拍了拍老王頭的肩膀,安慰道。
雖然嘴上這麼說,可白飯爹的心中也覺得挺可惜的。其實,對於謝青雲選擇去書院,大夥心中還是有些難以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