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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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過了三更,加上連日來的奔波,其實明明很困了,可因爲還有許多等待處理的事情,離若沒有睡下。她靠在軟塌邊,順手拿起桌上堆放着剛剛從各個分舵準備呈送給蕭靖雨的書碟細細翻看,一段時間沒有處理這些事務了,竟發現突然增多的書碟和如此繁多的事務讓她有眼花繚亂的感覺,雖然談不上解決困難,不過卻也得耗費大量的精力和時間,連她也覺得微微吃力,更不要說向來身體不好的蕭靖雨了。

“……樓主,你剛剛纔回來,還是不要這麼操勞,這些明天批閱也來得及。”已經候在旁侯了好一會的翩忽然出聲打破了寧靜,他確實擔憂主子的身體。

但離若只是笑了笑繼續手中的工作。他什麼都不懂。

翩向來不是個話多的男人,他辦事得力,是個認定了主人就誓死效忠的屬下,雖然還年輕,卻也沉穩幹練足以擔當重任。從自己當上朝雨樓主後,他就和蝶舞一直跟在自己身邊,幾乎任何任務都沒出過差錯。後來蝶舞被她調到了蕭靖雨的身邊,他就好像更安靜了。

翩,應該也寂寞很久了吧。

嘆了口氣,語氣和平時一樣,只是沒人發現離若的眼神並沒從書簡上移動過。

“……最近樓裡的事情很多嗎?”

雖然不明白主子的心思,但翩還是一五一十的回答。“原本樓裡事務一切如常,但少主突然決定提前南擴朝雨樓勢力的計劃,因爲樓主不在,所以一切都由少主一人定了下來。這才漸漸忙了起來,在少主縝密的策劃下,我們按照指示收復了嶺南方面的不少門派,編整和善後花了一些功夫”。他面露過欽佩的神色,小心的看了離若一眼才繼續。“只是——前陣子聽蝶舞說起,少主西廂裡的燭火幾乎每夜都沒熄過,就在幾天前他還突然發病,卻瞞着所有人每天該幹什麼幹什麼。冷大夫說他操勞過甚需要好好休息,但……”他沒再繼續說下去,因爲他要說的離若都明白。

離若丟開手裡的書文,難怪最後他們給了自己飛鴿傳書,那個無法可施後才使用的手段。

稍稍出神,離若沉默着,一時間房間裡靜得讓人覺得有點沉悶。

她的目光忽然動了動,口氣也恢復了以往的平淡。“你下去吧”!離若忽然輕輕朝他揮手,翩低頭從命,直到退出房門才隱約聽到遠處慢慢走近的腳步聲,佩服着樓主深厚功力的時候卻也彷彿明白了什麼,他微微笑了,然後悄悄從另條路離開。

“你來了。”

彷彿早就料到了誰會來到,離若連頭也沒擡起,只是表情專注的翻着手中的書簡這麼淡淡的說。

“……”

“不用站在外頭,有話進來說吧。”

輕輕一笑,有幾分譏諷的味道。“……聽說一回來就召集了在總部的分舵舵主商討大事,咳咳……所以過來看看,到底朝雨樓發生了什麼連我都還不知道的大事情。”蕭靖雨那修長清瘦的身影就這樣緩緩踏進了離若的房間,臉上彷彿玩笑的神色間也不知道帶着幾分認真。

離若皺了皺眉,故意忽略他語氣中帶刺的部分。“不是說了有事明天才商議嗎”?

“可你都爲了朝雨樓不眠不休,我這個當下屬的又怎麼敢偷懶?”他的話不鹹不淡,卻讓人聽着不舒服。

離若看了他一眼,櫻紅的脣動了動,卻沒發出聲音,眼見他身上衣裳單薄還是起身放下書碟,順手拿起一條薄裘披在了他身上。“……夜深竟也不加件長衣再出來,只要你無法取而代之我的一天,就要任我驅策爲我盡力,有時間擔心別人的時候最好想想自己,我可不希望這麼快就無人可用了。”語氣裡是有幾分嘲弄的意味,但卻仍隱約聽得出關心的意思。

話雖不好聽,可蕭靖雨的眼神還是因爲她那樣的舉動奇妙的微微柔和起來,彷彿總是凝着冬天冰霜的眼睛竟有絲仿若融化的跡象。

終於軟下了聲音,“……不習慣北靜王府的生活嗎?怎麼錦衣玉食還瘦了些許呢!”沒有介意她那語帶嘲諷的話語,只是自顧自的打量着她的模樣然後問。

“恩,還好!”她懶懶的回答,卻要知道這樣的回答對離若來說已經有多不容易。順手重新拿起書簡仔細查看起來,今夜還必須要處理完那些才能休息呢,原來蕭靖雨是真的很辛苦。

坐在一旁,燈火下看着離若微微顰起眉頭批閱書簡的認真,忽然覺得有些仲神,沒提之前隱隱的不快,現在的時光他只要這樣靜靜的看着這個女人就夠了。此刻她就在眼前,就在離自己伸手可及的地方,這麼真實得不再是自己想象的幻影。

離若知道他在看自己,也知道他大概在想什麼,可她既不回頭,也什麼都不說出口。也許,潛意識裡她也很喜歡這樣兩人間難得安靜平和的相處時間。畢竟他來了就證明已經順了自己的安排,能達到目的她就很滿意了。

走近,低頭。

伸出修長晶瑩的手指掠過她的鬢角,把玩着她那柔順的髮尾,眼睛閃動幾分憐惜的光芒,表情溫柔。“……事情辦完了?”

“……還沒有”。 並沒有抗拒他指間的觸碰,蕭靖雨很喜歡她那頭柔順烏黑的美麗長髮,在只有他們兩個人獨處的時候他就喜歡這樣把弄她的發稍。彷彿早已經習慣他們彼此靠對方這麼近,離若的表情很平淡,也許他知道,也許他不知道,這個天下只有他一個人可以離自己這麼接近,從來都只有他一個人而已……

寂寞久了的人都會想得到這樣的籍蔚吧,即使是如此不平凡的他們也不例外,所謂高處不勝寒的意思也許他們都深刻體會到。高高在上,睥睨一切,敬畏的人羣匍匐在他們的腳下連頭也不敢擡起來,所以始終無法發現他們的臉上也會露出普通人才會有的寂寞表情。他們即使有着呼風喚雨的能力,即使能擁有天下,卻沒有讓自己不寂寞的方法。不過好在他們還有彼此的存在,雖然也許並不是對方的依靠,可仍舊讓兩顆寂寞的心感覺到同類的相伴。

……

“事情很麻煩嗎?動用朝雨樓的力量解決吧,不需要你親自去辦。”流連在指間的長髮柔順而烏黑亮澤,就如同最美麗純正的黑色絲絨。

翻弄書簡的手指不動聲色的頓了頓,她還是淡淡的回絕了蕭靖雨的提議。“不用了,只要我留在他身邊就可。”

他?!聽到這樣的回答有些許詫異,手指終於停在她的發間,他的神色有些冷下,皺着眉不解。“……到底,有什麼事情必須讓你一直要留在那個北靜王的身邊?”

合上了手中的宗卷,擡眼看他只是回答。“我已經答允了在合作結束前都會留下。”

“必須這麼做”?

“是”。沒有絲毫猶豫,她有必須這麼做的理由。

蕭靖雨的眼裡帶着幾分難掩的失望。“那……你會很快就回去!?”

離若沒有看他,卻轉過身子,柔順的髮絲自然從蕭靖雨那微微僵着的手指間就這樣滑了下來,她明明看到了蕭靖雨眼中失落的意思,卻還是很平淡的回答。“恩,過幾天就回去。”

迅速,蕭靖雨的眼裡蒙上了一層陰影,聲音也變得有點冷冷淡淡。“原來……是這樣啊。突然回來是擔心南征計劃的順利嗎?放心好了,只要我一天不死,咳咳……就會好好爲你效力”。他笑着,卻不知怎地岔了氣息好一陣咳喘,臉色不紅反變得蒼白,那種蒼白到讓人覺得幾乎是種透明的虛弱,露着疲憊的無力。

“……就當是好了,你現在的身體還談什麼繼續南征計劃?”她的表情冷淡,卻瞬時出手點了他心脈幾處穴道,快得連讓蕭靖雨抗拒的時間都沒有。“我已經跟各舵主商討過了,暫停南征計劃。”

“……”

離若的桌上有藥,是醫神冷應龍爲蕭靖雨特別配製的,防他在發病時候以備之需。不知道爲什麼她一直留了瓶放在身邊,現在卻也正是用得着的時候。快速放了顆在杯中,倒進壺中的熱茶,然後把化開一顆藥丸的杯茶水送到他的手邊。

蕭靖雨已經咳得掏心掏肺了,幾乎有些脫力本擬推開,可看到離若的神色因來回奔波勞累的疲倦沒有散去,那平素波瀾不驚的眼睛裡也多了些閃爍的擔憂,心中最後還是一軟,接了過來。

看着他喝下了那碗藥茶,呼吸漸漸平復,離若才狀似無意的轉開了頭。

“手頭上的事情交給翩和蝶舞,先顧好自己的身體再說。”

她這麼突然的說,雖然停止這個進行了一半的計劃對朝雨樓來說是個不小的損失,但離若依舊這樣做了。對於她這樣的決定,蕭靖雨竟奇怪的沒有生氣,脣邊反多了一絲捉摸不定的意味深長。

“我可以停止那個計劃,如今的朝雨樓已經足以抗衡天下任何幫派,我們不需要得到北靜王什麼幫助,你也不用再回去了,要結束與他的合作。”他有要求,雖然這樣的要求似乎已經超出了他們曾以共同利益爲第一目的的規矩。

“不,那還不夠!”離若是這麼回答。

“我們遲早能統一武林,就算得不到北靜王的支持也沒有關係。”蕭靖雨做出這樣幾近任性的要求,那雙讓人沉溺的幽深眼眸啊,雖然有着仿若冰霜般冷酷的光芒,卻帶着幾分奇異乞求和擔憂的神色。

有一瞬間,離若真的有衝動想就這樣答應他的要求,看着他的眼睛遲疑,似乎因爲那樣的眼神猶豫了片刻,但最後理智還是佔了上風,她淡然拒絕了他的提議。“……不行,與北靜王的合作對我很重要!”她這麼堅定的告訴他。

“爲什麼”?眼眸迅速冷漠,不經意的在眼神掃到她頭上的那枝七彩晶石髮簪後,瞳仁微微縮緊。是因爲這樣嗎?所有的情緒更是就這樣都慢慢掩藏在那冰涼的眼底。“阿離,你從沒有過爲了任務就這樣決定留在某一個人的身邊。”語氣漠然,只是放下的手在袖子裡捏成了拳頭。

離若微微顰眉,淡然道。“我也可以改變的。”

怔住,然後不屑的輕哼着。“哼哼……改變?好一個可以改變!!”低低重複着那句話,但蕭靖雨的聲音裡忍不住多了幾分枯澀的意味。只要一想到那個北靜王對離若來說是例外的,是個可以改變她的人,就不知怎地心中隱隱抽痛。對上離若的視線,竟讓她覺得有幾絲灼烈的感覺。

“是這個合作對你來說真的那麼重要,還是……那個北靜王對你很重要!?”

他在笑,可是眼睛卻沒有笑,冷如刀鋒。

詫異的眼神掃過他,離若對那近乎質問的問話也拂然不悅的冷然。“你在用什麼身份和資格跟我討論?!”故意不去看他那隱約帶着幾分受傷表情的眼睛,“就算是如此,似乎也輪不到你過問我的一切吧!不要忘了誰纔是主人。”蕭靖雨始終不明白自己的用意,她卻不願解釋,這個時候,她恢復了朝雨樓主應有的高高在上。

眼底錯愕的冷光一閃而逝,蕭靖雨也沒了初時的溫和,他的語氣乾澀而冰冷,那樣好聽的聲音也這樣低沉了下去。“……說的也是!你纔是朝雨樓的主人,在你的計劃中除了全力配合之外,我實在沒有別的用處了,又怎麼能多加干涉你的任何決定呢。”他嘲笑着,拿掉離若原本加在自己身上的薄裘,冷然轉身而去。“那就不打擾你了,屬下告退!只是我所做的事情是配合你,並不是無條件的服從,你早就應該明白。”他的眼睛裡那樣亮閃着火熱嘲弄的光芒,然後就這樣摔袖而去。

瞬間,離若眼裡有少見的怒氣和冷意。她臉色難看的似乎就想立刻發作,但看着那單薄的背影直到離開也沒有回頭,卻又咬牙什麼都說不出來。他是無法被她掌控的男人,唯一一個例外,從一開始她就知道……

然後,出神的愣愣看着他的背影就這樣消失在夜色裡,他們數月來難得的相見就這樣不歡而散。她匆匆從千里之外趕回來並不是希望事情變成這個樣子。還是難道,註定他們永遠都只能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