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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是個大日子,各方人士前來朝賀朝雨樓主的生辰。無論是抱着討好還是希望交結朝雨樓的武林人士此刻都濟濟一堂,在如今紛爭四起的江湖,已經很難得在同一個地方見到來自各方的高手名宿,平時諾大的朝雨樓大廳此刻也人滿爲患。
樓主離若高高坐在上座,黑色柔亮的髮絲簡單的用了枝鏤金水晶簪子挽起,但大部分披散在肩上,卻也顯得高貴大方,不落半分人間俗氣。身邊的位置是唯一可以與她平起平坐的朝雨樓另一個主事者蕭靖雨,身後不遠的暗處站着幾乎片刻不離的左右護法翩和蝶舞。也許已經習慣了這麼多人的場面,她有些聊賴的慵懶,表情依舊沒有因爲這麼熱鬧而多上絲毫熱絡的感覺,倒是身邊那個比女人更俊美的蕭靖雨總是帶着些波光流轉間溫和卻邪魅的微笑,讓人忍不住多看上幾眼。
“七星門沈南星恭賀朝雨樓主芳齡永繼,美豔無雙,心想事成,人才滿堂。”一個高冠的英挺年輕人帶着手下和貴重的禮品走往廳心,他口齒清晰,內力不差,即使在這麼喧鬧的地方依然讓每個人都清楚的聽到了他的聲音。抱拳恭賀,開口的幾句賀詞就甚是動聽。“家父特命在下送上血玉駿馬、波斯琉璃酒具等薄禮以賀樓主芳辰,希望能得笑納,不成敬意。”
蕭靖雨微微一笑,來者是七星門當家之子,當今武林幾分天下,除了勢力最大的朝雨樓外,剩下幾個可以與之抗衡的大門派寥寥可數,七星門也勉強算上其一吧,在這個時候還能登門拜壽,除了表示交好外,也實是給足了朝雨樓面子。
“多謝,沈壇主這邊請坐。”離若微微欠身還禮,也算給了他無上榮耀,伸出戴着金銀絲絞成手套的手掌讓向一旁,早有朝雨樓弟子前去引路。
可他卻並沒動,只是笑着轉向蕭靖雨。“聽說朝雨樓多了一位英雄,可是七星門事務繁多,一直以未能謀面而引爲生平憾事,今日特向父親請命而來終於一償所願,想必——這位就是蕭少主了,真是萬分榮幸!”那雙精明的眼睛閃着某種算計的意味。
“哪裡!”蕭靖雨淡然的笑笑,“咳咳……能見到沈壇主,蕭某人也深感榮幸之至。”雖然話是客套,只是臉上卻完全沒那真的感覺榮幸的表情,反是臉上那嘲弄的感覺太過明顯。
沈南星的表情變了變,卻不發作,也虧得他在江湖這麼多年,竟只當什麼都看見,不動聲色哈哈一笑抱拳向他道。“傳言蕭少主爲人謙和豁達,神豐俊朗,運籌帷幄天下事都能盡在胸前,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
謙和豁達!?微微斂下眼裡譏誚的神色,蕭靖雨還是客套着。“不敢,沈壇主過獎了。”
“雖然今日是樓主芳齡生辰之日,但與蕭少主一見如故,恨未能引爲生平知己,在下身無長物,倒也只能把身邊一物送與蕭少主,請蕭少主千萬不要嫌棄纔是,也請樓主不要見怪我的失禮之處。”
離若微微頷首,以示意並不在意。
見蕭靖雨並無任何表示,沈南星笑着輕擊數掌,只聽一陣輕輕環佩叮噹而來,廳口風起,一陣淡淡的香氣迎風送入。衆人忍不住把目光轉向外去,只見一個極美的女子身形嫋娜而來,嬌怯柔弱,顧盼間明眸善睞。雖然江湖中並不乏美女,眼前是朝雨樓主人離若就是個很美麗的女子,但也許是統率羣雄已久,氣質中帶着冷漠與霸氣,翻手間就可令武林風起雲涌,各人對她只有敬畏和尊崇,恨不能頂禮膜拜,這樣的女人又怎有人敢擡頭細細端詳和打量。
女子款款而前,向着朝雨樓主與蕭靖雨微微斂禮。
似乎很滿意周遭低聲讚歎的反應,沈南星笑道:“這位是江南第一美女唐宛,能歌善舞,精通琴棋書畫,雖比不上蕭少主身邊的美人,但爲奴爲婢都是她的福氣,還請不吝笑納。”垂眉際,眼神卻在離若與蕭靖雨之間來回掃過。
離若手託香腮,一手執杯淺啜美酒,眉眼間淡然,若有所思,卻看不出她到底在想什麼,而蕭靖雨依舊是嘴角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意,眼裡精光一盛而過。
“所謂無功不受祿,如此貴重的禮物我又怎能平白接受,更何況君子不奪人所好。這定是沈壇主心頭之好,在下又豈能安心啊。”他神色慵懶,陰柔的臉孔有着另一種極至的俊美。
“如蒙不棄,纔是在下之幸。”沈南星極力奉承,想着蕭靖雨會拒絕,正想着其他說辭,蕭靖雨卻開口了。“既然如此,那就多謝閣下的美意了。”揮手,立刻有人上前引着唐宛下去。
微愣,早聽聞這蕭少主是除了樓主離若外的第一號厲害人物,本想此行需要費下一番脣舌,卻沒想到他竟如此爽快就收下唐宛,浪費了一肚子沒用上的說辭。
想來,英雄果然還是難過美人關吧,就是像蕭靖雨這樣的人也無法免俗。如此正好,一切都在預料。得意中,眼神裡冷冷有得意的光芒,但稍縱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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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宛低垂眉眼坐在蕭靖雨的對面,這個房間整潔簡單,不過也許因爲主人體弱畏冷的緣故,連坐椅上都墊着厚實的裘絨,也許因總是服用藥物的關係,連空氣中都似乎瀰漫着淡淡的藥草味道。
偷眼望去,蕭靖雨那樣英俊的容顏有幾分因爲生病而異樣的蒼白,可依然有着能讓人輕易動心的美麗。一個男人可以用得上美麗這個詞,是唐宛從前沒有想過的事情。她總覺得所謂江湖中的男人,除了彪悍粗魯又或是陰險狡詐的漢子外,絕對不會有種文弱到幾近纖弱的俊美男人。數日相處,這男人精通琴棋書畫,對詩詞歌賦也很有心得,平時相處時就是一個翩翩的濁世公子,自己始終無法把他與江湖兩字畫上等號。但事實上她心裡卻很清楚,從來到這裡的第一天就很很明白,他是這個腥風血雨的江湖裡最讓人聞風喪膽的男人,有着主宰他人命運的力量,出手就也許立見血腥的冷酷男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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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輕的咳嗽聲中,蕭靖雨笑着提醒。“……該你了!”
恍然回過神來,唐宛微微紅了臉,放下手中一子白。“抱歉,我走神了。”
搖着手,他並不介意。“讓你陪了我半天了,相信也累啦,如果唐姑娘今天沒有心情就作罷吧,改天我們再下?”
“不會,我們繼續吧。”她慌忙這麼說,眼神竟有些迫切。
本已經準備起身的蕭靖雨看她如此堅持,不知爲什麼便又停下了動作,只是笑了笑,“可是……你真的要把棋子放到那裡嗎?那就輸定了哦!”
低頭,才懊惱的發現竟把白子放在了絕對不可以放的地方。看了蕭靖雨一眼,又忍不住笑了,兩人相視後都大笑了起來。已經多久的日子沒有像這個時候這般簡單輕鬆?她都忘記了。
習慣了過往迎來的日子,習慣了虛僞假笑的應酬,唐宛一直都覺得這樣枯燥痛苦的日子將會是她餘生的全部,直到遇到沈南星,直到那個帶着飛揚豪邁氣概的英挺男人替自己贖身,帶自己離開那煙花楊柳之地,本以爲他是個不一樣的男人,本以爲以後的生活會不一樣,卻沒想到還是這樣,她除了作爲權利和慾望的犧牲品外,還是什麼都不是。那男人看中了自己的美貌,費盡心力把她送到這個叫蕭靖雨的男人身邊,無非是讓自己促成某個陰謀或完成它。
•т tκa n•C〇 到頭來,她只是一件被人利用的物品而已……
在來到朝雨樓之前,她的心已死掉,所以約定只要完成沈南星的條件,她就可以在那之後獲得自由的重生,如果她在做完這件事情後還可以活着離開朝雨樓的話,只要這樣就可以自由了。
可眼前的蕭靖雨與自己遇到的無數男人竟都不相同,他是江湖裡讓人聞風喪膽的角色,堂堂朝雨樓的少主,可卻病弱得像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面對像自己這樣的一個女人,他都始終以禮相待,以他的身份與地位根本不需要這麼客氣,她明明只是被沈南星作爲件物品送給他的,可他對自己卻像是貴賓。
雖然沒有過瞬息萬變的經歷,卻也算在人世間看過了種種男人的嘴臉,能感覺這個像王侯公子一樣的男人真的是對自己完全無意,因爲連看着她的眼神都從來沒有一刻起過波瀾。忽然幾分失落,能讓這個男人動容的,恐怕只有那個叫離若的朝雨樓樓主吧,那個永遠高高在上像女神一樣冷淡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