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我向大鐵箱踢了一腳,道:“別忙猜想,先看看這裡面有甚麼?”
大鐵箱十分高,我們要站在小鐵箱的邊上,才能合力去頂大鐵箱的箱蓋,可是忙了半晌,箱蓋卻一動也不動。箱子是鎖着的,而且,是有鎖孔的那種鎖,不可能將之扭下來,一定要找到鑰匙。
我和狄加度,各自跳了下來,拾了一塊石頭在手,又站了上去,在鎖孔附近,用力砸着,我們希望鎖的機括,早已鏽壞,在猛烈的撞擊下,可以使我們打開箱蓋。
我們兩人忙了滿頭大汗,終於將鎖孔周圍,砸得一起凹陷了下去,再合力去頂箱蓋,箱蓋已經可以動了,但是那麼大的鐵箱蓋,其重可知,要將它頂起來,也不是容易的事情。
我們出盡了九牛二虎之力,纔將之頂開了一些,用一塊石頭,塞了進去,再也沒有能力揭開多些了。
然後,我們一起踮起腳,從打開的隙縫中向內張望,自然,我們將電筒伸進縫中,一起向內照着。
那鐵箱是如此之大,簡直像是一間房間,在電筒光的照射下,我們看到很多奇怪的、生了鏽的東西,包括幾個鐵環,一張好像是牀,還有許多像是刀一樣的東西。
我和狄加度互望了一眼,狄加度道:“這是甚麼?爲甚麼要鄭而重之的鎖在大鐵箱中?”
我搖了搖頭,這正是我想問的問題。
在電筒光芒的照耀下,大鐵箱的一角,還有一隻相當大的陶盆,陶盆中好像有一點東西,我和狄加度一起用電筒照看那陶盆,那盆中的東西,黑黑的一堆,看來像是甚麼動物的內臟,有一種令人作嘔之感。
我道:“我們得想法子爬進去看個究竟。”
狄加度還在猶疑,電筒光在掃來掃去,又看到了一口很小的鐵箱,鎖着,我已經一個人用力在擡箱蓋,狄加度幫着我。
終於,我們合力,將箱蓋又揭高了尺許,用力向前一推,沉重的箱蓋,發出了一聲巨響。跌了下去。大箱蓋在跌下去的時候,撞在兩口小鐵箱上。
那一撞之力極大,我和狄加度覺得身子向下一沉,連忙用力抓了大鐵箱的邊緣,只聽得轟隆轟隆的回聲不絕,水花濺起老高,在大鐵箱箱蓋的撞擊下,兩口小鐵箱,連同大鐵箱的箱蓋,一起跌進了水中!狄加度和我,一起發出了一下驚呼聲來。
我和他都知道,這兩具人魚的骨骼,在科學上的價值,是無可比擬的,憑這兩具骨骷,就可以肯定,世界上的確有人魚這種動物的存在。
不但如此,而且可以進一步,證明人在海中長期生活的可能性,這是可以使整個人類歷史改寫的大事。
可是現在,這兩具骨骷,卻跌進水中去了!
我們呆在大鐵箱的上邊,心中都有着說不出的懊喪,過了片刻,狄加度像是在安慰我,又像是在安慰他自己,道:“不要緊,我們可以潛水將這些遺骨一件一件地撈上來。”
我點了點頭,我們一起翻過了大鐵箱的邊緣,鬆開手,落到了大鐵箱的底部,我先用腳,踢動着那些生了鏽的刀和鉗子:“看來,這些東西,全是外科醫生用的工具一樣!”
狄加度則來到了那隻小鐵箱之前,將小鐵箱抱了起來,用力撞在大鐵箱的底部,“砰”地一聲響,小鐵箱撞了開來,從裡面,跌出了一疊紙來。
狄加度將這疊紙,拾了起來,用電筒照着,我看到狄加度只不過看了幾行,就面上變色,將這疊紙,緊緊抓在手中,同時,熄了電筒。我忙道:“上面記載着甚麼?”
狄加度像是未曾聽到我的問話一樣,直到我問了兩次,他才陡地擡起頭來:“沒甚麼,全是無關重要的東西,沒甚麼!”
他顯然是在說謊,這不禁令我極其氣惱,我們兩人合作,已經有了這樣重大的發現,可是在這樣的情形下,他還要對我說謊。
更令人忍無可忍的是,他說謊的技巧,竟然是如此之拙劣!
我無法掩飾我的憤怒,立時大聲道:“狄加度,走過來,我們一起看看,這些紙上寫的是甚麼?”
狄加度後退了一步,以一種十分兇狠的眼神望着我,將手中抓着的那團紙,放到了背後。
那團紙被他這樣抓着,已然有不少碎片,碎裂了開來,我疾聲道:“小心你自已也會失去了它們!”
狄加度喘着氣:“算了,我們的探索,到此爲止,這是我的地方,請你離去!”
他竟說出了這樣的話來,我實在也不必對他客氣了,我將手中的電筒,直射向他的臉上,令得他睜不開眼來,然後,我迅速地接近他。
可是他的行動,更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才向前走了兩步,他就向我直撲了過來,我手中的電筒,首先被他擊落,同時熄滅。
眼前成了一片漆黑,狄加度在漆黑之中,像是瘋了一樣,向我進襲。在大鐵箱之中,我和人打架,這還是有生以來第一次!
要打贏狄加度,在我來說,決不是甚麼難事,可是他卻像瘋了一樣地進攻,終於,我將他擊退,然後,俯下身來,摸索着,想找回電筒來。
在這段時間中,我聽到狄加度的喘息聲,走動聲,在鐵箱壁上的撞擊聲,等到我找到了電筒,着亮時,我照到狄加度,他已經攀出了大鐵箱。
我用電筒直射着他,同時大叫道:“狄加度!”
狄加度在我叫喚他的時候,轉過頭來,我手中的電筒光芒,直射在他的臉上。
在那一剎間,我可以清楚地看到他臉上那種驚恐的、急欲逃避的神情,接着,他的身子向外翻去,我聽得他發出了一下慘叫聲,接着,便是整個人跌出大鐵箱,落到了大石上的聲音。
我連忙大聲叫他,可是卻得不到他的回答,我也急忙向外攀去,當我攀上了大鐵箱之後,我纔看到狄加度的身子矮屈着,躺在大鐵箱旁,一動也不動。
我大吃一驚,連忙跳了下去,落在他的身旁,他並沒有死,可是顯然是在極嚴重的昏迷狀態之中,我連續搖動他的身子,他一點也沒有醒過來的意思。
我真是沒有辦法了,我是無法將他帶出這個巖洞去的,因爲從巖洞通向上面的通道是如此之狹窄,就算是一個全然未曾受傷的人,要上去也不是容易的事,我當然無法帶他上去!
而看情形,狄加度的傷勢,十分嚴重,他無論如何,需要立即得到治療。我在他的身邊,只呆立了極短的時間,立時便想到,我不能再耽擱下去,時間的延續,可能奪去狄加度的生命,我必須立即上去,去找醫生來。
我立時轉身,跳進水中,游到了通道口,抓住那些鐵環,向上攀着,我一直向上攀,喘着氣,由於攀得太急,是以我的身上,被岩石的尖角,擦破了好幾處,好不容易,我攀上了出口處,大廳中一片漆黑,我也不敢着亮電筒,跌跌撞撞地出了大廳。
天氣很好,月白風清,重新又站在天空底下,我好像到了另一個世界一樣,奔到了車旁,我發動車子,直衝了下去,等到我到了那個小鎮上時,正好是午夜時分,小鎮上的人早睡了。
我記得鎮上有一間藥房,那藥房的主人,也就是鎮上唯一的醫生,是以我將車直駛到藥房門口,跳下車來,用力拍着藥房的門。
在寂靜的街道上,我的拍門聲和呼叫聲,真可以稱得上驚天動地,結果,在五分鐘後,我不但叫醒了醫生,而且,還吵醒了其他很多人。
我對那披着衣服,睡眼蒙朧走出來的醫生道:“狄加度先生跌傷了,需要你的幫助,請你跟我來!”
老醫生皺着眉,望着我,我道:“他在那座古堡,狄加度古堡的一條地道下面的一座巖洞中,我們在那巖洞之中,發現了……”
我講到這裡,陡地停了下來。
因爲我發現我絕對無法在短時間內將事情講得明白的,而狄加度的傷勢,卻不容許多耽擱,是以我住了口,道:“我離開他的時候,他正昏迷不醒,請你立即帶着藥品,和我一起去!”
當我講完這幾句話時,我才覺出,情形有點不對頭。本來,在我和醫生的四周圍已經圍了不少人,還有不少人在奔過來,堪稱人聲嘈雜。
可是當我講完了那一番話之後,四周圍都靜得出奇,當我四面望去時,我發現他們所有人,都充滿了驚駭的神色,在外層的人,正在悄悄退去,離我近的人,也作假地打着呵欠走開去!
我略呆了一呆,但是我立即明白,那是他們聽到了“狄加度古堡”的緣故。我已經有過一次經驗,知道當地人,對這座古堡,懷有極度的恐懼,他們相信這座古堡是邪惡的,是有鬼魂盤踞的。
我知道他們忽然靜下來,退了開去,是由於害怕與狄加度古堡牽涉上任何關係之故。我也不在乎他們這種態度,因爲我根本不需要多人的幫忙,我只需要醫生跟我去救狄加度!
是以,我四面望了一下之後,立時轉回頭來,可是當我轉回頭來之後,我卻陡地一呆,我看到那位上了年紀的醫生,也正轉過身,走進屋子去!”
我連忙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臂:“醫生,你得跟我去救人!”
醫生轉過身來,望着我,好一會不出聲,我着急道:“你是醫生,是不是?有人受了傷,你應該去救他!”
我的話已說得很重了,相信世界上的任何醫生,都不會拒絕我的要求的。
可是,那位醫生,居然搖了搖頭:“年輕人,我聽說過你們兩個人的故事,剛纔你提到狄加度古堡?”
我急忙道:“是的,在那古堡之中,有一條秘道,通到山腹中的一個巖洞,我的同伴,狄加度先生,在那裡遇到了意外。”
老醫生的神情,一望而知,他是要置身事外了。他搖着頭:“你回旅店去,睡到天亮離去,或者,現在就立即離去!”
這時,我們的身邊,已經一個人也沒有了,我只覺得怒不可遏,我要竭力剋制着自已,纔可以便自己不大叫起來。我的聲音,卻無可避免,變得十分嚴厲:“醫生,你怕甚麼?你怕甚麼?”
醫生攤着手:“不是我怕甚麼,而是我們這個鎮上的人,從來不接近狄加度古堡,這已經有好幾百年的歷史了,從來也沒有人接近過狄加度古堡。”
我大聲道:“爲甚麼?”
醫生吸了一口氣:“你是外地來的,很難了解這種情形,這個鎮上,沒有外地的居民,我們全是世世代代在這裡居住的,我們的祖先,全是出色的造船匠,他們全在一夜之間,死在當時古堡的主人維司狄加度將軍的劊子手之下!”
我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寒噤。
醫生繼續道:“當時,只有一個人,受了重傷之後,還未曾立時死去,他掙扎回到了鎮上,說出了這個事實,並且告訴我們,在那座古堡中,發生過極其可怕的事情,可怕到不能再可怕,他要我們不論相隔多久,都不要走近那座古堡,講完之後就死了!”
醫生講到這裡,略停了一停,才又道:“當時,鎮上的人,在極度的痛楚之下,葬了那人,將他的話,刻在一塊石碑上,豎在他的墓旁,如果你稍爲留意的話,你早就可以看到那塊石碑了,幾百年來,我們世世代代,一直記着這些話!”
我苦笑着,搖頭道:“然而,那是幾百年之前的事了,我曾去過那古堡許多次,一點沒有甚麼特別,那是早已廢棄了的古堡,現在,有人等着你去救!”
醫生翻着眼,固執地道:“對不起,尤其是那個人,是維司狄加度的後代,我不會去的!”
我看已經沒有辦法說服醫生了,我只好退而求其次:“那麼,你至少可以給我急救藥品,讓我去救他,這樣可以吧!”
醫生只考慮了極短的時間,才點了點頭。
十五分鐘之後,我帶着藥箱,重又在荒僻的路上,駛向古堡。
我將車子駛得飛快,同時,心中也急速地轉着念頭。在醫生的口中,我知道了維司狄加度竟是一個如此殘忍的人,他竟然下了毒手,將當時替他造船的船匠,全都殺死了,那自然是不想他的秘密泄露之故。
然而,他那三艘船,究竟有甚麼秘密呢?
從他殺死所有造船匠的行爲來看,他在海上,將我的船擠碎,在海底,不由分說,就舉起鐵錘來襲擊我,那種暴行,簡直是不值一提了。
這樣兇暴殘忍的一個人,如果他還活着,活在水中,這真是叫人一想起來就不寒而慄的事。
路雖然不平,而且曲折,但是由於根本沒有別的車輛的緣故,是以我可以開足馬力,橫衝直撞。
我一面駕着車,一面察看着路程,在我知道,離山頂的古堡,約莫還有三四公里路程之際,我已經可以肯定,山頂一定有甚麼事發生了!
首先,是大批蝙蝠,發出可怕的聲音,整羣整羣,向下撲了下來,漫山遍野地亂飛,有不少撞在汽車的擋風玻璃上,發出不斷的“拍拍”聲。
接着,我聽到一連串的轟隆聲,自山頂古堡的所在處,傳了下來。
那種轟隆聲,在我越是接近山頂時,聽來越是驚心動魄,我將汽車駕得跳動着,竄上山去,等到我可以看到那座古堡時,我正趕得及看到它最後的一幅牆,搖動着,像是用沙砌成的一樣,緩慢地倒了下來,發出轟然的巨響,和騰起漫天的塵埃。
我停住了車,奔出車去。
奔了十來碼,我就停了下來。我整個人都呆住了,整座古堡,已完全傾圮了!
這樣巍峨的一座古堡,我離開了纔多久?絕不會超過一個半小時。然而,就在這一小時半中,整座古堡不見了,變成了一大蓬凝聚不散的塵埃所籠罩下的一大堆廢墟,這怎麼不叫人驚呆莫名?
我站着,連我自己也不知站了多久,被海風吹散的塵埃,不斷撲面而來,我也不知趨避。
在那段呆立的時間內,我也不及去研究,古堡是何以會突然傾圮的,我只是想到:狄加度怎麼了!
在那一大堆廢墟中,再要找尋那條通道的入口處,那簡直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而且,就算找到了入口處,那應該是多少天之後的事情?狄如度當然已經沒有希望了!
我不但感到難過,而且感到極度的駭然,我想,如果不是我和狄加度,在那大鐵箱之中,起了爭執,如果不是狄加度急急攀出鐵箱而受了傷,如果不是我立即離開古堡的話,那麼,古堡傾塌,我一定也被困在古堡下面山腹中的那個巖洞之中了!
這時候,我唯一的希望,就是希望狄加度根本不要在昏迷中醒過來,他索性一直昏迷着,由昏迷到死亡,就不會有甚麼額外的痛苦了。
我一直呆立着,直到出現了曙光,才又慢慢向前走去,直到太陽升起,我完全可以看清那一堆廢墟的情形了,古堡的傾塌,是如此之徹底,看來簡直不再有兩塊石塊,是在它們原來的位置上了!
我又默立了片刻,然後才轉身進了車,回到了小鎮上。在歸途中,我已有了新的決定。到了小鎮之後,鎮上的所有人,像是完全沒有我這個人存在一樣,連望也不向我望上一眼。
我留下了房錢,帶着我和狄加度簡單的行李,離開了這個小鎮。
我曾提及過我的新決定,我的決定便是,無論如何,我還要再進那巖洞一次。
當我身在那巖洞之中的時候,我覺得,不由秘道進來,或許也可以從海中潛水進來的。我的新決定,就是要實現我的這個想法。
大半個月之後,我又舊地重遊。當然,我不是再經過那個小鎮,我是從海上去的,和我在一起的,是兩個相當出色的潛水人,我有一條相當好的船,也有一切完善的潛水設備。
我在望遠鏡中,可以清楚地看到山頂上,那座古堡變成一大堆廢墟。
和我一起來的兩個潛水人,對這一帶的海岸,十分熟悉,他們都知道,在這一帶沿海的峭壁下,有着不少巖洞,他們也曾潛進過其中的幾個,不過並沒有到過我所說的那個。
我們將船,駛近峭壁,略爲休息一下,就開始潛水。我記得自狄加度古堡之中,直通到那個巖洞之中,並未曾經過多少曲折,由此可知,那巖洞幾乎就在古堡的垂直線之下的,有了這一點辨別方位的根據,要找尋那兩個巖洞,應該不是甚麼困難的事。
但是第一天,我們還是沒有甚麼收穫,只不過在海底,發現了許多木架和一些木塊、鐵架等物事。經我和那兩位潛水人研究的結果,認爲那是以前這裡,曾經作爲一個造船廠時,所留下來的東西。
那也就是說,當年,維司狄加度就是在這座峭壁之下,建造他那三艘極是古怪的船隻。
第二天,我們潛得更深,範圍也更廣,這一天,我們發現了更多的鐵製品,自然,這些鐵製品,都已經鏽腐損壞到了令人難以辨認出它們的原來面目了。但是我相信,就算它們是極其完整的話,我們一定也難以明白這些是些甚麼東西。
因爲就“殘骸”看來,這些東西的形狀,是如此之古怪,看來好像是某種機件,然而,難道幾百年前,維司狄加度已經懂得製造一些我們現代人也認不出來的機器?
我和那兩位潛水人,都帶了一些生滿了鏽的這類鐵製品上船來,弄去了鏽,仔細研究,不錯,那的確是一些機件,其中有些明顯地有着齒輪,不過我們絕對無法清測這些機件的用途,一位潛水人表示,這可能是當時船廠,某些特別聰明的技師所設計的工具,例如滑車和起重機之類,對他這種說法,我只好存疑。
第三天,一位潛水人首先發現了一道窄縫,在經過了聯絡之後,我們三個人聚在一起,用強力的水底照明燈,向那條窄縫照射,在燈光下,有兩條巨大的海鰻,蠕動着身子,縮進了石縫中。我們發現這個狹窄的通道十分深,於是決定游進去看看,我在最前面,由強光燈開道,前面全是一團團的海藻,幾乎沒有去路,但繼續前進,水中的岩石,越來越高,當我冒出水面的時候,我已經身在那個巖洞之中。
毫無疑問,這就是那個巖洞,那兩位潛水人,也跟着冒上了水面,看到了那口大鐵箱,他們都咋舌不止,我立時游到了大石旁。
在我一進洞時,我心中第一件想到的事是:狄加度怎麼了?
狄如度當然死了,他被困在這巖洞中,已經有二十天了,毫無生還的機會,我應該說,我第一件所想的事,是狄加度屍體怎麼了。
可是,當我來到大石旁的時候,我呆了一呆。
大鐵箱在那塊大石上,可是大石上,除了大鐵箱之外,沒有任何東西。
在我上次離開的時候,我是將昏迷不醒的狄加度,推近鐵箱的,可是現在,他不在那裡。
他可能是清醒過,或許他還有力向上攀去,但是他必然會發現,出路已被阻塞,當他發現了這一點之後,他會怎麼樣呢?
這實在是太可怕的事,可怕得令我無法再向下想去,那兩位潛水人,也上了大石,他們知道我是爲了找人而來的,是以一齊問我道:“看來你的同伴不在了!” Wшw▲TTKΛN▲℃O
我心裡很難過,嘆了一口氣:“他能到哪裡去呢?出路已經被塞住了!”
一位潛水人道:“或許他想游出去,但是結果卻死在水中了!”
我搖着頭:“那也不可能,他沒有潛水設備,不可能由水中離去的!”
我一面說,一面指着那口大鐵箱:“當時,我們就在鐵箱中起了爭執,他從鐵箱的邊緣上,直跌了下來,就昏了過去!”那兩個潛水人可能是由於好奇,一個站在另一個的肩上,攀上了鐵箱,向內看去,在上面的那個,看了一眼之後,轉過頭來:“那麼大的一口鐵箱,竟完全是空的,甚麼也沒有!”
我聽得他那樣說,不禁陡地呆了一呆:“不是一無所有,還有些莫名其妙的東西!”
他聽了我的話,又轉回頭去,提起手中的燈來,向大鐵箱中,照了一下,然後又轉頭向我笑道:“我不和你爭,但是你可以來看看!”
他身子一聳,跳了下來,我心中充滿了疑惑,提着燈,踏上了他的肩頭。
當他直起身子來,而我可以看到大鐵箱中的情形時,我也呆住了。
的確,大鐵箱中,甚麼也沒有,一點東西也沒有!
這真令我呆住了。當我發現狄加度蹤影不見的時候,我雖然曾呆了一下,但是我離去的時候,狄加度畢竟還未曾死,他自然可以清醒過來,然後,最大的可能,是死在水中!”
然而,鐵箱中的那東西,到甚麼地方去了呢?
鐵箱中的東西,着實不少,有另外一口小鐵箱,還有不少紙碎,還有一隻盆子。
鐵箱裡面不知是腐爛了的甚麼東西,還有許多生了鏽的刀和鉗子,當時我認爲那是外科手術的工具,而且,還有一個相當大的架子。
就算狄加度走了,他也決不可能帶着那麼多東西離開的,何況,他何必帶走那些東西呢?
我覺得我的身子,把不住在發抖,站在大石上的那兩個潛水人,齊聲道:“沒有甚麼可看的了,走吧,我們不想在這裡多耽擱,這裡很古怪!”
他們兩人是受僱而來的,當然可以拒絕在這樣的情形之下多作耽擱,我也同意他們的話,儘管我的心中充滿了疑團,但的確,已經沒有甚麼可以再逗留的了!
我嘆了一口氣,準備離開,可是就在那一剎間,我手中的燈一移,在燈光的照耀下,我看到鐵箱內壁的岩層,被颳去了一塊。
在鐵誘被颳去的地方,留着一行字。我連忙將燈光集中在那地方,同時叫道:“等一等,我有了發現!”
我看到那行字,很簡單,只是一行字:“他將我帶走了。”
那一行字,可能是用刀子刻上去的,不過,卻是英文,我幾乎立時可以認得出,那是狄加度的筆跡!
剎那之間,我只覺得一股寒意,自脊樑上直透了出來!“他將我帶走了”,這是甚麼意思呢?
意思自然是容易明白的,有一個人,將狄加度帶出了這個巖洞。
然而,這個人是誰?
大石上的兩位潛水人不斷地問着:你發現了甚麼?
可是我卻答不上來,一句也講不出,事實上,我不但講不出來,根本出不了聲。
我沒有出聲,也沒有多逗留,就從那位潛水人的肩頭上,跳了下來,道:“我們該走了!”
那兩個潛水人,本就巴不得離開這個巖洞,一聽我那樣說,立時咬上了氧氣筒,跳進了水中。
我向後退着,在那塊大石上,並沒有停留了多久,也跳進了水中。
順着那條狹窄的通道遊了出來,回到了船上,我不禁坐着發呆。
在我一生之中,有過許多奇異的遭遇,但是,卻沒有一件事像這件事一樣,如此一波三折的,從摩亞船長來找我開始,時間已經過去許久了,每一次,好像事情有了新的頭緒,但是結果,卻更加複雜。
我吩咐那兩個潛水人將船駛開去,我獨自坐在甲板上,閉着眼睛,將事情從頭至尾,又想了一遍,可是,我竟無法歸納得出一個初步的結論來。
所有的關鍵,似乎集中在維司狄加度一個人的身上。
當我想到這一點的時候,我整個人都跳了起來:會不會將狄加度帶走的,正是他的上代,維司狄加度?
可是,這實在是太荒唐的想法,維司狄加度現在還活着,這已經有點匪夷所思,而他居然還能自由來往,隨心所欲,這更是不可思議了!
而且,就算我想到的這一點是真的,那又怎樣?我又有甚麼辦法?我找不到維司狄加度,而且,老實說,我根本永遠不想再見他!
事情從摩亞船長開始,一直髮展到這種程度,那是事先無論如何意想不到的,我決定將這件事,完全忘記,不過事實上,那是相當困難的一件事。
所以,當若干時日之後,在一個純閒談性質的聚會中,當我知道有一位著名的海洋生物學家在座之際,我不期然向他問起人魚的事。
那位生物學家望着我,笑了起來:“人魚?閣下定是看了太多的幻想小說了!”
我感到很不高興,我喜歡對任何問題態度嚴肅的人,我認爲那樣纔是科學的態度,而不喜歡對問題採取輕佻的、隨便否定態度的人。
本來,我不會再和這位海洋生物學家談下去的,但是由於心中氣惱,所以我忍受不住反脣相譏了一句:“我不是看得太多,而是我根本是寫幻想小說的人!”
那位海洋生物學家,略呆了一呆,笑道:“對不起,我以爲你是隨便問問的,我的意思是,就幻想的觀點而論,人魚是存在的,但是在科學觀點上,人魚絕不存在!”
我立時道:“爲甚麼?海洋生物,千奇百怪,哺乳類生物,也有在海洋中生活的例子,鯨魚就是,爲甚麼人魚不可能有?”
生物學家皺着眉,道:“如果有一種生物,半身像人,半身像魚,那麼,這種生物,也必然不會是人,仍然是一條魚,不會像人一樣,在海洋中生活,而又具有高度的智慧……”
他講到這裡,略頓了一頓,然後才用較肯定的語氣:“不會有這樣的情形!”
我反駁道:“提到海洋生物的智慧,海豚的智慧,決不比猩猩低,難道人魚的存在,或曾經存在,是一點可能都沒有的事?”
生物學家攤開了手:“這不能憑我們的臆測,科學上,肯定一種生物的存在,唯一的辦法,就是獲得這種生物的標本或者骨骼的化石,我們不能憑空想像有一種怪物,有八個頭,七十幾條尾巴!”
聽得那生物學家這樣說,我不禁長嘆了一聲。
生物學家奇怪地望着我:“怎麼啦?”
我沒有說甚麼,只是要了一張紙,在紙上,將我在巖洞中,那兩口小鐵箱中見到的兩具骨骼,畫了出來。
由於這兩具骨骼,給我的印象,極其深刻,所以儘管我沒有甚麼繪畫天才,但是等畫好了之後,我仍然可以肯定,它們正是這個樣子的。
我將紙放在生物學家的面前:“隨便你信還是不信,我見過兩具這樣的骸骨,在你看來,他們是甚麼?”
那位海洋生物學家,接過了我畫了骨骼的紙來,皺着眉,神情十分嚴肅,他看了好一會,才道:“這些骸骨,在甚麼地方?”
我苦笑道:“我看見過它們,後來,它們跌進了海中,我第二次再去的時候,想找它們,我知道它們在生物學上,有極高的價值,可是我卻一點也找不到了!”
這時候,已有另外幾個人,在一旁聽我和那位生物學家交談,其中一個道:“哈,這就像是有人曾見過外太空來的人一樣!”
我聽了不禁火冒,立時轉頭,大聲道:“我不是在和你們討論這件事,最好請你別參加你那種膚淺的意見!”
我甚至不認識那個人,我的態度,自然令得那人極之尷尬,但是我卻不理會他,我正想在一個專家身上得到解決疑點的意見,這種亂來的插口,而又沒有知識的人,真是再討厭不過了!
那位海洋生物學家仍然望着我畫的骸骨,過了好一會,他才緩緩地道:“如果你見到的骸骨,真是這樣的話,那麼,這是人魚,不過,這實在是不可能的,除了你提出過這一點之外,沒有任何人提及過這種生物!”
我苦笑了一下:“如果我說,有一個人,完全是人,並不是一半是人,一半是魚,而一樣可以在海中生活,你自然更不相信了?”
這個問題,我理解到,作爲一個生物學家來說,是完全無法回答的,當對方“哈哈”大笑起來的時候,我也沒有甚麼異樣的感覺!
他笑了半晌,拍着我的肩頭,道:“算了,我們還是不要再討論下去了!”
我卻還不肯就此停止:“等一等,我們先假設有人魚……在海中生活,和人一樣的生物,只是假設,然後,我有一個問題。”
生物學家望定了我,我又道:“那麼,一個正常的人,是不是有可能從人魚處,學會在海洋中生活?”
生物學家搖頭道:“當然不可能,維持生物生命的最主要的原素是氧,人在空氣中生活,直接呼吸氧,魚在水中生活,間接呼吸水中的氧,兩者的呼吸系統、組織是完全不同的,不能變通,除非……”
我立時緊張起來,道:“除非怎樣?”
生物學家笑了笑:“除非將人魚的呼吸系統……假定有人魚,移植在這個人的體內,而這個人又不排斥這些器官,那麼,他自然可以在水中生活了!”
我昂起了頭,發着呆,可能是我呆了很久,也可能是那位生物學家,不想再和我這個專作無稽之談的人多談下去,是以,當我定神過來之際,發現只有我一個人坐在這一組沙發上。
在那一段時間中,我思緒極其混亂,對於一切的事,我只能假定,但有一點我是可以肯定的,那便是有人魚,那麼,整件事件,用那位生物學家的話來說,用幻想的觀點來看,應該可以組織如下:
(一)維司狄加度捉到了兩條人魚。
(二)維司狄加度造了三艘船,這三艘船的構造極其特殊,其中可能有若干機械裝置,使船可以在水中升沉,如同潛艇。
(三)維司狄加度移植了人魚的呼吸器官……那大鐵箱中的許多刀,看來十足是外科手術的工具。
(四)維司狄加度現在還活着,誰知道是爲了甚麼原因,或許是人在海中生活,比在空氣中生活長壽。
(五)維司狄加度還時時出現,那就是摩亞、我先後遇到過的“鬼船”。
(六)維司狄加度帶走了他的後代,小狄加度能在海中生活麼?還是他又找到了人魚,重施故技?
我只能憑幻想的觀點,組織成這樣的一個輪廓,真的情形如何,除非能找到維司狄加度,纔能有真正的答案。可是海洋是如此遼闊,聽說二次世界大戰時,美國空軍,爲了尋找一艘日本大戰艦,也花了上年的時間,要是有人有興趣到海中去找維司狄加度,我不反對,但是我,卻不會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