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堡之心
黑鴉女皇的預言給予了沼澤原住民首領們極大信心,但是對於事情的解決並沒有什麼幫助。因爲她的預言中根本沒有提到這支規模龐大的部隊需要怎麼做,才能掩人耳目的抵達位於西蘭河以北的李維的領地。
正在他們繼續冥思苦想的時候,一個醉醺醺的聲音插了進來,“無所不知的默卡提沃在上,李維老爺,你們在討論什麼東西呢?”接着手拿酒杯的巴布魯帕像是一顆球一樣滾上高臺,看起來他至少喝到了九分醉,腳步凌亂得毫無規律。
大部分高臺上的部落首領都皺起眉頭,他們對於創造了奇蹟的李維感到崇拜,對於英勇無畏的唐納也抱有尊敬的感覺,但是對於這個膽小懦弱的矮胖子,大多數原住民都有些看不起他。
“矮胖子,你的座位可不在這裡,到那邊喝你的酒去。”巴烏首領站起來,口氣粗魯的說。
巴布魯帕瞟了一眼巴烏給他指出來的地方,那裡是地位較低的女人和孩子所呆的位置,篝火黯淡,吃喝的質量也比較差。“哎,那地方可不是給聰明人坐的。”他回答說。
“聰明人?你說你是聰明人?”巴烏看了看巴布魯帕,咧開大嘴露出威脅的笑容,“聰明人就不會貿然打擾我們的會議,把自己置於一個危險的境地。”
“哪裡會有危險?”巴布魯帕好奇的問他,“聰明人有權參加任何會議,並且發表自己的見解。李維老爺知道,巴布魯帕一向能夠想出很多好點子,其中有不少都起到了很關鍵的作用。”
巴烏不爲所動的看着他,兩隻有力的大手張張合合,似乎很想扼斷這個聰明人的脖子,但是李維這時候開了口。“巴烏首領,請息怒。”他對狼頭人首領說:“巴布魯帕先生的確有很多想法很有意思,也許他能夠給我們提供一些主意。”
“我不認爲懦夫和膽小鬼的主意會有什麼用處。”巴烏不服氣的說,不過他隨後就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用一隻大號酒囊往自己的杯子裡斟酒。
巴布魯帕搖搖擺擺的走到李維面前,深深向他鞠躬,然後朝着每個原住民首領鞠躬,“諸位大人,我剛纔在下面思考了很多……”
“的確如此,噝噝,而且看起來你還準備思考更多。”嘎啦首領舉起自己的杯子嘲諷說。
“巴布魯帕,你恐怕是喝多了。”唐納勸他,“等清醒過來再說吧?”
“哎,聰明人的血液和一般人不同呢。”巴布魯帕歪歪嘴巴回答說,“美酒會讓愚笨的腦袋更加愚笨,但是和聰明人的血液一融合,就會變成智慧金盃中絕妙的玉液瓊漿,由此冒出來的膽略和智慧,一下子就傳遍全身……有了”
最後兩個字他的叫嚷聲尤其尖利,把不少人都給嚇了一跳,紛紛把目光投向矮胖子。
巴布魯帕的臉龐放着紅光,一方面是酒精的作用,另一方面也是他現在非常興奮,“我有了一個好主意。”他大聲宣佈,然後向着臺下最爲喧鬧的地方指了指,“諸位大人,看,那邊是什麼?”
原住民首領們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但是他們什麼都沒有看到,那裡只有歡樂的人羣翻滾着,跳着瘋狂的舞蹈,還有咚咚咚山響的祭祀大鼓和刺耳的木笛聲。
“一羣正在胡鬧的小夥子們。”斯蒂巴皺着眉頭說,“這可真夠吵鬧的。”
“不不不,我看到的是野獸和舞蹈,聽到的是樂曲和歡呼,這簡直就是馬戲團啊對,只要我們僞裝成一個馬戲團的大篷車隊不就行了?狼頭人和蜥蜴人都可以扮成護衛以及馬戲團的演員,蛇皮獸和大烏鴉可以作爲馬戲團的動物……當然,種類不能這麼單一……加上幾隻大鯢羊不就行了?”他興奮的一邊說着,一邊手舞足蹈,動作是那麼的劇烈,以至於險些從高臺上摔了下去。
大多數原住民首領都對這個主意嗤之以鼻,“異想天開的做法。”斯蒂巴評論着,“即便僞裝成大篷車隊,原住民依舊是原住民,怎麼能夠掩人耳目呢?”
“而且沒有哪個馬戲團會有浩浩蕩蕩的幾百人馬。”銳刺部落的蕾絲琳補充說。
“當然不是簡單的組成一個大篷車隊。”這些人的反駁並沒有讓巴布魯帕泄氣,相反,他的表情更加亢奮起來,腦子也轉動的更快。“我們可以組成幾個互相有所關聯,但又不走在一起的馬戲團,彼此相互掩飾,吸引和調動德克城的注意力。至於北境郡各個領主對於一個小小的馬戲團的懷疑,李維老爺……”他把頭轉向年輕的領主,“您的身份足夠出面阻擋吧?”
李維低下頭考慮了一下,“應該足夠了。”他說,“身爲實權男爵和西蘭河以北的邊境守護者,論身份地位能夠超過我的,只有北境郡郡守安斯艾爾伯爵閣下。但是我擔心在途經休斯男爵的城堡時,他會找我們的麻煩。”
“什麼麻煩都不會有。”巴布魯帕回答,“我們可以派出大烏鴉傳遞消息,讓威爾普斯和蘇加德大師他們去處理這個傢伙。我想,這兩位一定可以讓休斯男爵乖乖的呆在城堡的高牆後面,連一根手指頭都不敢探出來吧?”
巴布魯帕說到最後的時候,可以露出了一副害怕的表情,讓原住民首領們爆發出一陣大笑,雖然他們之中大多數並不知道所謂休斯男爵是什麼人。
笑聲漸漸平息下來,而衆人看着巴布魯帕的目光也變得和善許多。“這個辦法的確值得一試。”老鬼婆斯蒂巴第一個承認說,“我們可以好好做個計劃,讓這些馬戲團看起來更接近真實的樣子。”
“一個馬……馬戲團裡面,都應該有什麼成員?”巴烏首領有些苦惱的抓着腦袋,“裂肉部落好像曾經洗劫過一個馬戲團,但是我沒有從哪些見叫個不停的傢伙中間,發現任何我們可以裝扮的樣子。”
“噝噝,其實還是有可能的。”嘎啦首領很感興趣的說,“比如我可以扮演一個吹牧笛的玩蛇人。”
但是他的話很快就遭到了黑尾首領的反對,“蛇人可不是用來玩的,”他呲出毒牙威脅說,“蛇人在沼澤中都是很好的戰士。”
“玩蛇人只是一種馬戲團中的職業,找幾條響尾蛇和沼澤王蛇來玩就可以了。”斯蒂巴替嘎啦解釋說,“這麼說我也可以裝扮成一個用水晶球算命的占卜巫婆。”
“您完全不用化妝,就是一個老巫婆了。”巴布魯帕誇讚說,“那麼我們現在還需要歌手、雜耍舞者、樂師,馴獸師和逗笑傻子。”
“其他人不好太找,但是逗笑傻子的話,這裡就有一個。”巴烏搖晃着腦袋說。
祭祀大鼓突然齊聲鳴響,聲音跳躍歡快,其他嘈雜的樂曲立刻跟上,一個比一個吹得賣力,同時也一個比一個吹得跑調。
“發生了什麼事情?怎麼突然這麼吵鬧了?”李維從思考中被驚醒,有些奇怪地問。
銳刺部落的蕾絲琳擡起頭看了看更加喧鬧的人羣,“是狂歡舞曲,我們慶祝勝利的一個儀式。”她回答說:“現在烈酒已經讓他們血液沸騰,不這麼盡情宣泄一下,可不會舒服。”
隨着那個巨大的獸皮酒袋中暗紅色液體的減少,樂曲聲越來越激烈,宴席也顯得越來越熱鬧。黑鴉部落釀造的水櫻桃酒雖然屬於果酒,但是酒精含量絕對超高,每一個參加宴會的人都喝的有些過量。圍成好幾個大圈子的跳舞人羣之中,不時有人爭吵起來,甚至揮拳相對,不過在造成嚴重後果之前,就收住了手,或者被其他稍微清醒一些的人給勸開了。
沃夫出現在一個最癲狂的鼓手身邊,伸出胳膊想要推開他,那個鼓手也是個身材魁梧的狼頭人,而且喝得足夠多,以至於根本沒有認出面前的人是利齒部落的首領。兩隻結實的手臂很快就糾纏在一起,灰褐色的皮毛下面是一股股擰成繩子一樣的肌肉,一瞬間似乎誰也不能壓倒對方。鼓手藉着酒勁放聲長嚎,用力想要推開沃夫,不過利齒部落的首領只是咧嘴一笑,猛然咆哮了一聲,緊接着就用一隻胳膊將那個狼頭人鼓手整個舉了起來,然後放進狂歡的人羣之中。
人羣一陣騷亂,不知道有多少隻腳踩在那個倒黴的鼓手身上,幸好狼頭人全都皮糙肉厚,鼓手雖然被踩的哇哇大叫,不過很快就掙扎着爬了起來。
沃夫撿起鼓手掉在地上的兩支骨質鼓槌,吶喊一聲,將鼓槌在頭上猛然對撞,然後重新敲響了大鼓的鼓點。他的敲擊顯然比上一位鼓手要有節奏得多,其他人漸漸的加入其中,樂曲聲顯得更加歡快激烈起來,而且中聽的多。
“總算是一首曲子了,剛纔簡直就像是一羣瘋子在亂踢亂打。”嘎啦拿着酒杯評價說,“雖然我一向不喜歡沃夫的土狼腦袋,但是不得不承認,他在敲鼓方面還是有些天賦的。”
“你說誰是土狼腦袋?”巴烏不滿的晃了過來,“嘎啦,你的蜥蜴頭也好看不到哪裡去。”
存在於蜥蜴人和狼頭人之間的老矛盾繼續爆發的時候,黑鴉女皇默默的走到了李維的身邊,“馬戲團會成功的。”她沒頭沒腦的留下了這句話,等到李維回頭去看的時候,已經只剩下一個快要沒入茫茫夜色中的背影了。
宴會的歡樂一直持續到東方微微泛白,偌大的黑鴉部落之中到處都是橫躺豎臥的人羣。篝火只剩餘燼,裡面還散發着濃烈的烤蕪菁和烤糊的羊肉味道;獸皮酒袋中的水櫻桃酒喝的見了底,裡面還趴着兩個渾身溼透的狼頭人,一面打着震天響的呼嚕,一面有一口沒一口的舔着袋底的餘瀝。
李維喝的可能是整個營地之中最少的,實際上他雖然陪着原住民首領們表演過一番豪飲,但是絕大多數都通過傳送陣倒進了城堡之心,至於迪什先生怎麼去處理這些天降甘露,就不是他能夠考慮的事情了。
不過雖然喝酒不多,但是一夜狂歡還是讓年輕的領主感到頭暈腦脹,臉上似乎被烤得生痛,嘴裡十分乾渴。李維側耳傾聽,在此起彼伏的呼嚕聲中,前方不遠處傳來了汩汩的流水聲,於是他決定去那裡清洗一下手和臉——如果水足夠清澈的話,還可以喝幾口潤潤喉嚨。
他從篝火的餘燼旁邊走過,小心不要踩到任何一個醉臥在地的人,這算得上是一個難度很大的技巧,因爲這些爛醉如泥的原住民並不是老實的趴在地上酣睡,而是不時左右翻滾,給李維的行動帶來了更大的麻煩。
黎明之前,黑暗愈加深沉,一陣大風呼嘯而過,將宴會場上空縈繞的煙霧都給吹散了,不遠處的山丘上,水櫻桃林發出颼颼作響的聲音,更顯得那裡黑黢黢猶如鬼怪聚集。篝火餘燼在風中先是明亮紅熱,火星噼啪四射,好似無數顆星子游蕩人間,然後隨着餘燼熄滅,宴會場中徹底失去了光和熱,只有沉沉黑暗籠罩在上面,讓人感到十分壓抑。
李維心中沒來由的升起一股哀傷的感覺,他沿着水聲傳來的方向走去,很快就到達了一片小小的沙灘,藉着微弱的星光,李維隱約可以看到前面水波盪漾,而且迎面撲來一股又溼又冷的潮氣。
好在這股潮氣並不帶有腐水的惡臭,相反很是清新,李維很快就想到,似乎斯蒂巴首領曾經提到過,這裡應該就是黑鴉部落的飲用水源地了。
腐滅沼澤大多數的水都是渾濁的,帶着一股濃烈的腐殖質氣息,根本難以下嚥,普通人甚至接觸這種腐水時間過長,身體表面的皮膚都會紅腫潰爛。沼澤原住民當然不會懼怕這種有毒的腐水,但是讓他們大量飲用的話,也是難以忍受的事情。
所以每一個原住民部落都會建立在有泉眼或者清潔的地下暗流的地方,這樣才能夠保證部落的繁衍生息。黑鴉部落能夠在全盛時期容納數千成員,這處水源地的規模可想而知。李維站在這一泓清水面前,一時間竟然有些失神。
水邊並不是沒有看守,即使是在狂歡之夜,這裡依然守衛着許多哨兵。李維看到水邊的沙灘上打了許多樁子,上面蹲着一隻只羽翼漆黑如夜的大烏鴉,正在用血紅的小眼睛注視着他。
被這麼多烏鴉注視的經驗,李維只有過一次,不過那一次是在黑鴉女皇的房間裡,女皇對這些大烏鴉有着絕對權威的統御力。而現在則是四下無人,李維的額頭不禁微微沁出汗珠,能夠感受到那些大烏鴉兇惡的目光正在他的身上逡巡,似乎正在尋找着下嘴的地方。
“李維,李維,來這,幹嗎?”一隻體型最大的烏鴉突然振動翅膀飛了起來,向着李維的肩頭落下。李維心中微微一動,立刻從那一口生硬的通用語中,聽出了熟悉的味道。
“你是那個信使?”
“是我,是我”大烏鴉顯得十分興奮,一面聒噪着,一面用長長的尖嘴在李維的頭髮上摩擦,“吃的,吃的”
如果換成別人,在一夜暴飲暴食之後,保證拿不出任何東西滿足這隻饞嘴鳥兒的要求。不過擁有城堡之心的李維只需要輕輕轉動念頭,一道微弱的青白色光芒閃過,手上就多了一塊剛出爐的黑麪包,頓時傳來了一股燕麥和堅果的濃郁香氣。
大烏鴉激動的快要發瘋,“堅果,堅果”不過李維沒有把這一整塊黑麪包都給它,只是掰下大概四分之一左右,然後把其他部分都撕成小塊灑給其他鳥兒。
所有的烏鴉全都振翅飛起,瘋狂尖叫着,黑色的羽翼形成了一團烏雲。動作靈活的傢伙甚至能夠凌空叼住李維灑出的麪包渣,貪婪的吞嚥下去,又向着沙灘上的食物撲去。幾隻烏鴉甚至爲了一顆香甜的堅果大打出手,尖叫聲異常慘烈,伴隨着黑色羽毛亂飛。
李維在烏鴉尖叫聲中走到湖邊,這一次可沒有任何打擾了,他蹲了下來,用手抄起清澈的湖水,向着自己的臉上、胳膊上和腿上撲了幾把。冬天的腐滅沼澤氣溫已經很低,近乎冰點,這些冷水頓時讓李維感到精神一振,整個晚上的疲憊頓時消解了幾分。
腳步聲出現在李維身後,然後一個巨人般的陰影籠罩了他。李維回頭看去,發現在拂曉朦朧的光線中,黑鴉女皇希格菲猶如一個玫瑰色的剪影一樣佇立在他的身後。李維站起身來,剛要說些什麼,卻發現這位黑鴉女皇的狀態似乎並不一般,那種帶着蒼老悠遠韻味的目光穿透性極強,彷彿直接看透到年輕領主心底的秘密。
“獅鷲部落的李維,胸膛中藏着萬千兵甲,你將是沼澤的至高無上的王來吧,張開你的雙翼,讓這個世界爲你顫抖吧。”黑鴉女皇的聲音格外低沉,如同祭祀大鼓隆隆作響,然而這句話說完之後,她的身體就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
只剩下站在原地揉着眼睛的年輕領主,懷疑着自己是否因爲疲倦而產生了幻覺。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