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喬裝上路,沼澤戲團(下)
依照李維的想法,第二天黎明就應該是他們踏上返程道路的時間了,然而一夜狂歡之後,卻沒有多少人能夠在第二天一早就爬起來,一個個矇頭大睡,連部落首領們都不例外。
實際上能夠回到自己的窩棚裡睡覺的人都不多,一方面黑鴉部落的窩棚很難擠下所有參加宴會的原住民,另一方面是多半人醉得太厲害,直接就倒在了他們昨晚吃喝的地方,在蒼穹下度過了整個夜晚。
直到中午之前,李維見到的唯一一個清醒的人,就是黑鴉女皇希格菲,身穿黑袍的小女巫坐在她的那座造型獨特的屋子前,在清冷的晨風中哼着一首曲調奇異的歌。數十隻大烏鴉圍繞着她飛翔跳躍,用嘶啞的叫聲替她伴奏。
“早安,希格菲女士。”李維說,聯想到了昨晚黑鴉女皇所說的那句帶有濃烈預言味道的話,他的聲音顯得有些怪異。
不過小女巫就好像從來沒有說過什麼似的,漠然的目光向他掃來,“哦,李維首領,早安。”她的聲音足夠清甜,卻也足夠冰冷,就和昨晚的湖水差不多少,讓李維沒來由的打了個哆嗦。
“我正在喂這些小乖乖。”黑鴉女皇舉起手邊放着的一個木桶說,“不過好奇怪,爲什麼它們都好像不太積極似的?”
李維探過頭去看了一眼,木桶裡全都是切成手指大小的碎肉塊,其中夾雜着不少顯然是昨天晚宴的廚餘,被血水浸泡着。小女巫伸出白皙的手臂抓了一把血紅肉塊,然後撒了出去。大烏鴉們懶洋洋的叫了幾聲表示感謝,有的飛過來叼起一塊肉,不過大多數都沒有什麼動作。
“我想,它們可能是吃飽了……”李維有些汗顏的說。昨晚他在喂烏鴉的時候好像過於興奮了一些,最後連他自己也記不清楚究竟拿出來多少吃的了。
好像最後撐到那些烏鴉都不會飛了,才滿意而歸吧……
“吃飽了?”黑鴉女皇有些不解的偏着腦袋,打量着一隻只顯得悠閒懶散的大烏鴉。“的確有點像……哎,小乖乖。”她伸出一根手指,點着一隻離她最近的大烏鴉的腦袋,“難道你們昨天晚上違反了我的命令,去宴會上偷吃東西了?”
大烏鴉的腦袋立刻左右搖晃,差點連頸子都折斷了。黑鴉女皇的目光掃向其他烏鴉,那些黑色的鳥兒立刻都整齊的搖晃腦袋,宛如在跳着什麼怪異的舞蹈。
“那就奇怪了,是誰餵了你們呢?”黑鴉女皇的這個問題沒有得到解答,因爲大烏鴉們立刻都把腦袋塞到翅膀底下,做出一副“我已經睡熟了”的無賴樣子。
李維擦了擦從額角沁出來的冷汗,岔開話題說,“希格菲女士,我想我們應該談談何時出發的事情。”
“是該談談呢。”黑鴉女皇點了點頭,決定不再糾結於喂烏鴉的事情,“我現在就派小乖乖們去叫醒那些醉鬼。”
隨着黑鴉女皇的手勢,大烏鴉們如蒙大赦,振翅高飛而起,撲向各位沼澤原住民部落首領睡覺的地方,很快就激起了一片抱怨的聲音。
腐滅沼澤原住民部落的習慣是在狂歡之後大睡一場,甚至還會繼續大吃大喝,至少需要經過幾天之後纔會恢復正常秩序,不過這一次不同,佛蘭達拉的金色面容剛剛上升到天穹最高處,粗野的吼叫聲和命令聲就響徹黑鴉部落的上空。
“起來,都起來噝噝,獅鷲部落還在等待我們的援助呢”
“那羣懶蜥蜴都能爬起來,沒理由我們狼頭人做不到嗷?”
很明顯,叫喊聲最大的分別屬於李維的兩個熟人,灰鱗部落的嘎啦首領和利齒部落的沃夫首領。
原住民部落沒有什麼法律可言,維持秩序的就是部落首領的威望,但是像這樣違反部落傳統的事情,往往不會得到很好的執行。好在勝利之後,部落首領們的威信達到了一個高峰,原住民們只好忍受着宿醉的折磨,一面打着哈欠,一面爬起來開始工作。
巴布魯帕的提議確實值得試試,但是也足夠麻煩,沼澤原住民的交通工具就是自己的雙腿,或者——有足夠身份地位的人——騎着蛇皮獸。但是按照巴布魯帕的提議,他們需要的交通工具是一批馬戲團大篷車,這對於原住民來說,是一項困難重重的工程。
製造大篷車的原材料倒不短缺,原住民從各自的部落中拖來了大量的獸皮和木材,數量足以打造上百輛車子。但是合格的木工手藝人卻很稀少,從那些原住民所居住的窩棚就可以看得出來,這的確是一個大問題。
這一次就連自詡聰明人的巴布魯帕都抓了頭皮,他在原住民提供的草紙上畫出了大篷車的結構部件,但是能夠打造出這些部件的人卻寥寥無幾。工具更是缺乏,原住民們把搶劫來的所有金屬都用於製造粗劣的武器裝備,像是鋸子和刨子之類的東西根本連一件都沒有。
直到夜幕又一次降臨腐滅沼澤,製造大篷車的工作依然原地踏步,而且不能說原住民們不賣力氣,光是看看那些堆滿了整座山丘的各種形狀的廢料,就知道他們已經盡力而爲了。
李維走上山丘的時候,看到巴布魯帕癱坐在那堆垃圾當中,臉上熱汗流淌,無神的雙眼望着漫天閃爍的星子,似乎在痛苦的思考着什麼。
“怎麼樣,今天是不是很累?”李維撿了塊廢木料,放到巴布魯帕的旁邊,然後坐了下來。
“那當然,李維老爺。”巴布魯帕有氣沒力的回答說,“我已經累的連一根手指頭都不想動了。”
“連晚飯都不吃了嗎?”李維看到巴布魯帕搖晃着腦袋,不禁笑了起來,然後把一個用紅柳枝條編成的籃子放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打開,烤肉的香氣立刻瀰漫開來。
“您簡直就是仁慈的父神派來的天使李維老爺”勞累雖然讓巴布魯帕足以抗拒想象中的食物的誘惑,但是當這些美味的食物已經擺在面前的時候,他的胃口頓時就毫不費力的戰勝了勞累。矮胖子一骨碌爬了起來,然後把手迫不及待的插進了籃子的心臟。
接下來的幾分鐘裡,李維只能目瞪口呆的看着這個表示自己一點都不餓的矮胖子展現出他非人的食慾。巴布魯帕大口大口的吞嚥下包括羊肉餡餅、烤蕪菁和其他所有東西,甚至有一節斷裂的紅柳枝條也捲進了那張不停開合的嘴巴里面,直到最後李維也沒看他吐出來。
等到近乎野蠻的進餐結束之後,巴布魯帕意猶未盡的看着空空如也的籃子,咂巴幾下嘴說,“神典上說的太對了,勞者得食。忙碌大半天后,果然吃什麼都是這麼香甜。李維大人,你會不會正好也帶來了一些潤喉的酒呢?”他貪婪的目光掃向李維的雙手,果然看到了一個裝滿的獸皮酒袋。
“這酒沒有昨晚的好。”李維把酒袋遞給巴布魯帕,同時解釋說,“黑鴉部落的存貨已經被那一夜的狂歡清空了。”
“有喝的就好啊。”巴布魯帕急不可耐的接過酒袋朝嘴裡灌去,喝得很急,紅色的酒液從肥厚的嘴脣邊流淌下來。“其實也不錯啦,雖然和昨晚的相比,簡直就是酒糟。”他一口氣喝掉了半袋之後,擦了擦嘴評價說,“在各地遊歷的時候,我喝過比這玩意還差勁的多的東西……哎,李維老爺,我們這些虔誠的神職者就是這麼能夠忍飢挨餓,只爲傳播諸神的榮耀。”
李維懷疑的看了一眼被忍飢挨餓者吃光的籃子,選擇對他的這句話無視。“原住民的工匠手藝如何?大約多少時間能夠湊齊第一支車隊呢?”年輕的領主問,同時打量着漫山遍野的廢料。
“父神在上”巴布魯帕的回答是一聲哀嚎,然後噼裡啪啦的抱怨說,“我從來沒有看到過他們這樣無可救藥的手藝,那簡直就是一場災難,他們的手和腦袋生來只配去砍柴挖地,完全沒資格製造任何東西。”他從懷裡掏出一大把圖紙,向着李維晃動着,“有了這些東西,又有我這個聰明人現場指導,就是一羣地精,忙碌了大半天也能出來些成績吧?”
李維聳了聳肩膀,“可惜這裡沒有地精啊。”
“我只是做這麼個比方”巴布魯帕氣急敗壞的說,“李維老爺,你可不要真找一羣地精過來。”
“當然,當然。”李維急忙安撫他說,“我也只是開個玩笑。”
“這些原住民根本不懂什麼叫做手藝,想要把這些一點概念都沒有的傢伙教會,恐怕需要幾個月的時間,那個時候恐怕領地已經不需要援軍了。”巴布魯帕有些灰心的抱怨說,“我這個主意好像挺失敗的。”
“也不算失敗,黑鴉女皇不是說過,她看到了原住民的旗幟在獅鷲大旗下方飄揚麼?我認爲你的主意一定能夠成功。”李維顯得並不焦急,反而開解起巴布魯帕來。
“那個黑鴉女皇的話可不一定就是準確的。”巴布魯帕咧了咧嘴回答,“命運這個東西可是很奇妙的,李維老爺,也許你不知道,掌握命運神職的紅月女神瑪塔有個別稱,叫做捉摸不定者。相信預言,還不如相信天上能夠掉下來一整支大篷車隊呢”
“那麼,聰明的巴布魯帕,你還能想出別的辦法嗎?”李維攤開雙手說。
“讚美無所不知者默卡提沃。”巴布魯帕搖晃着腦袋說,“李維老爺,我想,妨礙我這個聰明人開動腦筋的問題,應該是肚子還沒有吃飽,更沒有喝足,所以腦袋也就昏昏沉沉的一籌莫展了。”
“如果我沒弄錯的話,你不是剛剛吃過一頓嗎?”李維手扶着額頭,有些驚訝的問。
“當然,萬分感謝,李維老爺,真是太感謝您送來的那些東西。現在我有體力走到下面,去真正的大吃一頓了。”說完,巴布魯帕向李維揮手告別,然後向着山丘下面的部落窩棚走去。
“這還真是……了不起呢……”李維看着他的背影苦笑着嘟囔了一句,然後把若有所思的目光投向遠方。“天上掉下來一整支大篷車隊?這倒是個好主意。”
困擾着所有人的事情,在下一個早上就被解決了,令許多人都感到意外的是,解決這件事情的人居然是所有原住民首領中最爲粗魯的巴烏。
這位狼頭人首領打起仗來悍勇無比,稱得上是一把好手,但是輪到搞建設的時候,凡是他參與進來,就會把所有的事情搞得一團糟。這是所有熟悉他的部落首領都十分清楚的事情,所以大家一致同意把他打發的遠遠的,藉口是負責巡邏警戒,保護部落的安全。
巴烏性格粗魯不假,但是這並不意味着他比一般人愚笨,相反他對很多事情都有着狼一般的直覺。腐滅沼澤從來不需要什麼巡邏警戒,黑鴉部落就更不需要。因爲大大小小的原住民部落都離着通常意義上的那條安全的小徑很遠,並不被人類所知。這也是腐滅沼澤原住民部落存活下來的根本,對於這一點,巴烏和任何一名部落首領一樣心知肚明。
所謂的巡邏警戒,實際上就是把他這隻“破壞狼”趕得越遠越好的好聽藉口而已。
抱着這樣想法的巴烏扛着心愛的多頭連枷在沼澤中游逛起來,身邊都是同樣名列“破壞狼”的部下,實際上整個裂肉部落的狼頭人在這方面的名聲都不怎麼樣,裂肉部落的營地也是三大狼頭人部落中最糟糕的一個。
讓他完全沒有想到的是,離開黑鴉部落沒有多久,前方就傳來了一陣吱吱呀呀的聲音,狼頭人特有的敏銳聽覺讓巴烏當即從慵懶的狀態中甦醒過來,急忙揮手示意所有人都俯下身體。
他們沒等多久,一支大篷車隊就映入眼簾,這支車隊看起來很新,隨行的人數也不少,但是巴烏卻發現那些人大多數都赤手空拳,身上也沒有佩戴着刀劍弓弩一類的玩意兒。
“這些傻傢伙該不會認爲腐滅沼澤是旅遊勝地吧?”巴烏不禁朝地上啐了一口,然後壓低聲音命令說,“小崽子們,準備好**一票”
“哎,頭兒,我們不是和獅鷲部落的李維首領簽訂了盟約嗎?再打劫的話,是不是不太好?”一個看起來還有些理智的狼頭人有些奇怪的問。
“和我們簽訂盟約的是獅鷲部落,這些人可沒有打着獅鷲大旗。”巴烏翻了翻眼睛,“不過你說的有道理,李維首領的確不希望我們繼續襲擊人類……那麼,我們只搶車,不殺人好了。”
這下子再也沒人提出異議了,實際在大多數狼頭人的心目中,這批車隊簡直就是爲他們的計劃量身定做的,不搶來簡直就是對不起命運的安排。
車隊毫無警覺的步入狼頭人埋伏的區域,巴烏首領眯起眼睛,計算着車隊的速度和突襲的最佳時間。當車隊打頭的兩輛大篷車從他面前通過的時候,他猛然從紅柳叢中站起,把頭向後一甩,仰天長嚎,緊接着淒厲的狼嚎此起彼伏,裂肉部落的狼頭人怪叫着從埋伏的地方衝殺出來。
狼頭人們原本以爲這將是一場很棘手的打鬥,因爲巴烏首領已經明確說出,這次打劫是不能殺人的。但是讓他們感到有些驚訝,又有些好笑的是,當他們的身影剛剛出現在紅柳叢後的時候,那些人類就發出一聲驚惶的大喊,然後亂轟轟的拋下車子四下逃竄。
打劫工作順利得讓人難以想象,不過看到這麼多大篷車和拉車的牲口,巴烏首領頓時把所有疑惑都拋到了腦後。他吩咐手下的狼頭人驅趕着那些牲口,把這些大篷車帶回部落,這原本讓他以爲會是另一件比較棘手的事情。因爲狼頭人身上的味道會讓很多人類蓄養的牲口發狂,即使是訓練有素的戰馬也會畏縮。沒想到那些拉車的牲口溫順得驚人,而且對於狼頭人沒有絲毫懼怕的意思,乖乖的拉着大篷車向部落營地走去。
當車隊緩緩駛入黑鴉部落的時候,整個部落都徹底轟動了。無數原住民都圍了上來,對這些大篷車和拉車的牲口大發議論,同時也嘖嘖稱讚着巴烏首領的好運氣。成爲衆人目光焦點的巴烏連一點不好意思的感覺都沒有,那些飽含着羨慕、驚訝和淡淡嫉妒的目光只能讓這隻好面子的狼頭人更加飄飄然。
負責指導原住民工匠的巴布魯帕可能是最爲失落的人了,他的身影孤零零的站在山丘上,身邊是幾個雖然依舊沒法用,但是已經大有進步的木製零件。顯然在這段時間中,他竭盡全力的教導還是起了一定作用的。
“天上真的掉下來大篷車隊了?我的努力到底是爲了什麼啊”他難以置信的揪着自己的頭髮,眼睛瞪得快要從眼眶中滾出來,“仁慈的父神啊我是不是應該馬上跪拜在瑪塔女神的裙角下,請她保佑從天上再掉下來一個鐘情於我的美人兒呢?”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