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夜宿旅店,糟糕表演
距離北境郡中部重鎮北奧拉以北半日路程左右的地方,有一家聞名遐邇的“黑城堡”旅店,這家旅店的前身是一位騎士建造的城堡,流民亂黨襲擾北境的那段歲月中,這座城堡幾次被戰火焚燬,以至於整座建築都被烤成永不消褪的焦黑色,黑城堡也由此得名。在那場令薄暮森林不再是邊境天險的戰爭中,這座城堡最後的主人躍馬揚槍前往北境,希望獲得擴大自己領地的戰功,他最後心滿意足的晉升爲勳爵,然而讓他獲此殊榮的那場戰鬥,也令他永遠留在了古老的綠堡高牆之下。這名騎士沒有後裔,黑城堡的傳承由此斷絕,領地被王國收回,而城堡本身則由一名流浪行商買下,改建成爲歇腳旅店。
由於這家旅店位於沿着光耀大道進入薄暮森林的必經之地,所以深受往來旅客們的青睞。臨近夜晚,店內總是聚集着來自於德克城、北奧拉以及其他北境郡城鎮的旅行者,他們在這裡交換各自所知的小道消息和奇聞異事,同時也在爲穿越薄暮森林做着最後的準備。也正是因爲如此,旅店供應的食物和飲料雖然價高質差,但是生意總是非常好,廳堂裡充滿着歡聲笑語,明亮而溫暖的爐火徹夜不息,如同燈塔一般,給遲到的旅行者指點着方向。
不過半年之前,黑城堡也曾經冷清過一段時間,因爲那時候薄暮森林以北的萊恩子爵領出現了大量惡魔,而且整個領地都被可怕的濃霧籠罩。在死亡的威脅面前,無論是旅行者還是商人都打消了穿越薄暮森林的念頭,旅店老闆法比昂因此不止一次向所有惡魔發出最刻毒的詛咒,希望他們永遠都回不去那個充滿硫磺氣味的老巢。
那段艱難歲月已經一去不復返了,魔災很快終結,新生的年輕貴族勢力崛起在子爵領的廢墟上。魔災雖然讓領地的經濟遭到重創,但是對於商人來說,卻也帶來了無限商機,光是這個月,就有至少4、5個規模不小的商隊在黑城堡歇腳,讓法比昂老闆大數銀幣,整天樂的合不攏嘴巴,恨不得這種日子能夠永遠持續下去纔好。
門外突然傳來了一陣響亮的敲門聲,將法比昂從幻想的迷夢中驚醒,“讚美父神,還有那位終結了魔災的貴族老爺,今天看來是個好日子,又有新的客人要來了。”他大聲招呼跑堂小弟,“哎,呆頭,別像是個樹墩一樣杵在那裡不動,去給客人開門,然後問問他們有什麼需要。”
那個綽號叫做呆頭的跑堂小弟長了一張又胖又圓的臉蛋,相貌還算端正,笑容中帶點**們這一行所特有的油滑味道,不過不算惹人討厭。他本來正在和一名紅頭髮的酒館女侍低聲說笑,聽到法比昂老闆的吆喝,立刻答應一聲,像是一顆狠狠砸在地上又反彈起來的皮球一樣從廳堂中穿過,用最快速度來到門前。
“歡迎光臨,客人,快請進,快請進……”呆頭的聲音突然停頓了,因爲打開的門前站着的並不是旅行者,而是一位牧師……不,或者說,穿着牧師長袍的小丑可能更爲貼切一些。因爲這個人的衣着不僅僅是華麗,而且誇張到了極點,可以說從來沒有一位牧師能夠穿成這樣。但是無論修飾過度的長袍、五顏六色的褲子還是靴尖驚世駭俗翹起來的長筒皮靴,如果忽略那些表面的怪誕造型的話,都完全符合一名神職者的式樣。
“晚上好,孩子,父神祝福你。”這個人向着呆頭簡單的點頭致意,他的衣着雖然華麗的不成樣子,但是表情卻很莊重,好像正在進行一場彌撒儀式似的。
聽到這個聲音,正在給一個湊到櫃檯前面點酒的客人推薦最昂貴的飲料的法比昂老闆擡起頭來,臉上露出了混雜着驚訝和厭惡的表情。
“原來是你,巴布魯帕,你這個惡棍、無賴和詐騙犯居然還有膽子出現在我的視線範圍之內?”他氣沖沖的從櫃檯後面走出來,手裡拿着一根粗大的燒火棍。
衣着華麗的矮胖子卻表現出一副不慌不忙的樣子,用坦然的表情看着旅店老闆走近。“父神在上,這不是親愛的老朋友法比昂嗎?說這些話的時候可要小心,因爲那些都是魔鬼的教唆,我雖然不在乎你的冒犯,但是諸神卻可能因爲你的污衊而降下懲罰呢。”
“去你的諸神”法比昂用木棍燒得焦黑的那頭去戳巴布魯帕的肥臉,“把從我這裡騙走的錢還回來,否則我就讓你嚐嚐什麼叫做地獄的滋味。”
“神聖的戒條告訴我們,謹言慎行,要尊重神祗的信徒,尤其是受過洗的神職者。”巴布魯帕表情嚴肅地說,“現在,放下你的棍子,或者把它對準其他方向,比如說那個正向着你的頭腦中灌輸不潔思想的惡魔。”法比昂老闆聽了這話,臉上的表情更加險惡起來,不過還沒等他大發雷霆,矮胖子從懷裡掏出的一個沉甸甸的錢袋,就讓他閉上嘴巴,同時垂下了手中的棍棒。
“你居然會拿出錢來還給我?”法比昂老闆取過巴布魯帕手中的錢袋,沉重的感覺令他更加狐疑起來,“這裡邊該不是裝滿了石子吧?如果我發現你繼續欺騙我,巴布魯帕,你知道會有什麼結果。”
說着,法比昂老闆將繫着錢袋的繩子解開,向櫃檯上面一倒,頓時發出“嘩啦”一聲,銀幣和銅幣傾瀉而出。
“虔誠的巴布魯帕從不欺騙。”巴布魯帕莊嚴的補充說。
“這倒是奇怪了。”法比昂老闆抓起幾枚銀幣,手指上傳來的觸感冰冷光滑,而且帶有白銀所特有的沉重感,的確是真貨。“巴布魯帕,你不再騙錢的話,靠什麼爲生?”
“服侍父神的信徒走遍四方,長袍和手杖就是他們的通行證,沒有人會將一位神祗的信徒拒之門外。”巴布魯帕一面說,一面從懷裡掏出了一張羊皮紙。
法比昂老闆立刻把櫃檯上的銀幣和銅幣全都掃到抽屜裡面,“能夠赦免罪行的贖罪券,對嗎?”他用譏諷的口氣冷笑着說,“不過你可以放心,哪怕就是沒有這個真的會下地獄,我也絕對不會從你手裡買哪怕最廉價的一張”
不過他的聲音在看到了羊皮紙上印着的圖案,就徹底消失在喉嚨裡面了。
法比昂老闆本來以爲巴布魯帕拿出來的是繪着粗陋的宗教圖畫的贖罪券,這個矮胖子曾經用這種不值幾個小錢的東西,加上欺騙力很強的花言巧語,從他和他的客人手中騙走了不少銀幣。然而這一次羊皮紙上畫着的卻是噴火的大力士、走繩索的小女孩、衣着華麗的小丑、穿着兜帽長袍的算命女巫、還有衣着暴露、身段誇張的妖媚舞娘。
“當然……更沒有人會拒絕觀看一場精彩的馬戲演出。”巴布魯帕接着把話說完,“這就是我現在的職業,福音馬戲團的巴布魯帕團長。”
“福音馬戲團?”法比昂老闆驚訝的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雖然具有強烈宗教色彩,但是從羊皮紙宣傳畫上可沒有絲毫體現出來,這上面畫着的都是最爲粗俗的把戲,不過恰恰正是黑城堡中的旅客所需要的娛樂。
“你的馬戲團在哪裡?”
“福音馬戲團並不是一個小團體,而是具有幾十名成員的一流團隊,有足足好幾輛車的道具和物資。”巴布魯帕解釋說,“我可不願意讓我的團員沒辦法在溫暖的屋子裡面歇腳,所以先趕過來看看黑城堡的情況。”
“你可以儘管放心的把你的馬戲團帶過來。”法比昂老闆驕傲的宣佈說,“薄暮森林附近就沒有任何一家旅店,能夠有黑城堡這麼多的客房了。而且如果你的馬戲團願意在我這裡表演的話,還可以給你們的住宿費用打個折扣。”
“那就這麼說定了。”巴布魯帕很高興的說,“估計馬戲團將在夜幕降臨之前抵達,你可要準備好足夠的食物和飲料,我想到時候來欣賞演出的客人一定不少。”
“那敢情好。”法比昂老闆同樣顯得很高興,甚至還慷慨的倒了兩杯泛着濃厚泡沫的麥酒出來,把其中一杯推給巴布魯帕。“喝吧,這個可是老法比昂的獨門配方,你走遍整個亞瑟王國都找不到更好的了。”
“更讓人喝不出來的兌水方法嗎?”巴布魯帕用沒準備讓人聽到的極低聲音嘟囔着,然後抿了一口——味道和記憶之中同樣糟糕,不但兌了水,而且八成兌的還不是什麼乾淨水。
如果光從法比昂老闆的表現上看,八成會以爲他喝的是什麼瓊漿玉液,進而懷疑自己的舌頭是否有了問題,連這麼醇厚的美酒都品嚐不出來了。不過熟悉這位老闆的巴布魯帕卻很清楚,他只不過是一個吝嗇鬼而已。
“哎,巴布魯帕,你的這個啥……福音馬戲團,準備在這裡演出多久?”法比昂老闆捧着酒杯問,如果馬戲團能夠多表演一段時間的話,黑城堡的生意一定會更好,畢竟這裡的娛樂十分缺乏,連個彈奏魯特琴的歌手都沒有。
“我們在這裡只停留一個晚上。”巴布魯帕繼續抿了一口麥酒,慢條斯理的回答說。“黑城堡並不是我們在北方的最後一站,接下來我們還準備穿越薄暮森林,到更北的地方去。”
“等等,巴布魯帕,你說你們準備去那裡?”法比昂老闆差點把嘴裡的麥酒噴出去,他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矮胖子。“你說薄暮森林以北?父神在上,那地方有什麼好去的?而且正值寒冬,積雪深達數尺,離開榮耀大道之後,幾十裡內都沒有人煙。如果運氣不好在密林中迷失了方向,你和你的那隻馬戲團可就都要變成狼嘴裡的美餐了。”
“我們是去傳播父神的信仰,這點困難算得了什麼?”巴布魯帕的頭顱揚得高高的,表情活像是一位殉教的聖徒。
於是法比昂老闆立刻捧着杯子躲得遠了一些,聯想起巴布魯帕進店時候的反常舉止,他現在已經把這個矮胖子當成神志有些不清醒的智障人士了。
夜幕降臨,晚餐的鐘聲迴盪在黑城堡旅店鐘樓的尖尖塔頂四周,客人們從各自的房間裡走出來,向着既可以填飽肚子又能夠交流情報的廳堂走去。法比昂老闆張羅着讓跑堂小弟煽旺左右兩邊的壁爐,然後支上一排一排的烤架,很快,隨着客人們的要求,一塊塊肥美的牛肉和羊肉就被放在烤架上翻滾了。
雖然黑城堡旅店附近也有村落,但是能夠忍受這裡高昂價格和摻水麥酒雙重盤剝的莊戶人實在很少,只有靠近櫃檯的地方坐着一小羣看上去家境殷實的自耕農。廳堂裡大約只有三分之一的座位上有人,其中半數客人是粗魯的冒險者和傭兵,即使是在就餐的時候也不忘佩戴刀劍;另外一半則都是生意人,包括大腹便便的商隊頭領,也有一些是衣着寒酸的小行商。
法比昂老闆輕輕皺起眉頭,隨着天氣日漸寒冷,穿越薄暮森林越來越是一件危險的勾當,往年這個時候黑城堡旅店的生意會變的蕭條起來,不過至少在今天,他還是很期待有所轉變的。
因爲巴布魯帕口中的那個福音馬戲團,在夜幕降臨之前就已經抵達了,光是看着那足足七八輛大篷車,就讓法比昂老闆咂舌不已,同時也期待萬分。
當巴布魯帕的身影又一次出現在廳堂的門前時,法比昂老闆簡直激動的要跳起來了。
“諸位客人,大家可能已經看到了貼在門口的招貼畫了吧?請讓我隆重的向諸位介紹一下,我就是名聞遐邇的福音馬戲團團長,我的名字叫做巴布魯帕今夜,我將爲諸位客人帶來一場……精彩的馬戲”
廳堂中的人們先是愕然,緊接着就都露出了感興趣的表情,還有什麼比一場精彩的演出更能調劑枯燥的旅途嗎?無論是傭兵、冒險者還是商人,都不會拒絕觀看一場表演,哪怕沒有那個矮胖的團長所說的那樣精彩,同樣會給他們增添不少樂趣。
跟隨着巴布魯帕走向門外,衆人發現,在黑城堡旅店的院落中已經搭建起來一個大帳篷,十多名身材魁梧的大漢站在帳篷前面,身上都穿着野獸毛皮的外套,頭上還帶着獸骨頭盔,看上去非常彪悍野蠻,活像是一羣未開化的蠻族。
巴布魯帕大步跑向帳篷,然後轉身向着觀衆深深鞠躬。“歡迎諸位的賞光,福音馬戲團帶給諸位的除了精彩,就是精彩請欣賞我們的第一個節目——蠻荒組曲”
巴布魯帕的話音一落,那些大漢突然同時高呼一聲,聲音猶如淒厲狼嚎,緊接着暴風驟雨一樣的鼓點響起,號角聲齊鳴,匯聚成無比嘈雜的聲音,衝擊着每一個人的心靈。沒有人能夠從着聲音中聽出屬於樂曲的韻律來,因爲這些大漢各自敲擊着不同的節奏,互相干擾,互相較量,一個比一個更加賣力,卻也一個比一個更加瘋狂。
鼓聲停止,觀衆的抱怨聲立刻如同潮水一般轟然而起。
“這也算樂曲?還有比這個更糟糕的噪音嗎?”
“父神在上,這簡直就是酷刑我都快要被震吐了……嘔……”這名觀衆的身邊立刻空出了一大塊地方,讓他盡情宣泄滿腔的不滿。
“各位觀衆,在剛纔充滿異族風情的激昂鼓聲之後,接下來的表演是……危險無比的高空走繩索”巴布魯帕用充滿煽動性的聲音大喊起來,同時手向空中指去,果然吸引了大部分觀衆把目光投向上方。黑城堡的兩座瞭望塔之間不知何時已經繫上了一條繩索,一名身穿黑色長袍的小女孩雙手平伸,正靜靜地佇立在其中一座瞭望塔上面。
“看啊,這個小女孩將什麼保護措施都不用的從這根繩索上走過,爲大家帶來這場精彩而危險的演出”巴布魯帕繼續鼓吹着,“看啊,她開始走了……”
小女孩果然開始向前邁了一步,走上繩索,那根繩索頓時一顫,小女孩搖晃了兩下,穩住腳步,接着又向前邁了一步。這一步直接踩空,小女孩就像是一塊石頭一樣跌落下來,觀衆頓時譁然,然而驚叫聲還未落地,從小女孩背上伸展出兩隻黑色的羽翼,迅速拍打幾下,小小的身影重新凌空飛起,落在那根繩索上面。
“去他的馬戲,去他的危險”一名傭兵惱火的叫喊起來,“這小妞根本就能飛”
“什麼爛馬戲?一點都不刺激”一名肥頭大耳的商人也叫了起來。“我們要看真正的表演讓宣傳畫上的大*妞出來跳舞”
“對大*妞,大*妞”觀衆中發出了整齊而有節奏的吶喊聲,巴布魯帕擦着額頭熱氣騰騰的汗水,一疊聲的安撫着觀衆的情緒。“沒問題,沒問題,最熱辣的舞蹈,最妖豔的舞娘,最震撼人心的樂曲,即將上演有請我們的蕾絲琳?兔耳媚小姐”
隨着矮胖子的手勢,樂曲聲再一次轟響,依舊嘈雜得不堪入耳。不過這一次觀衆們都沒有計較,而是把一道道目光都投向了帳篷的門口,那裡的明亮燈光中正有一道纖細高挑的身影在劇烈晃動着,讓不少觀衆的心情都灼熱起來。
“蕾絲琳?兔耳媚聽上去應該是個漂亮妞吧”一個聲音說。
“那當然,憑我多年經驗,這名字絕對屬於一個性感尤物,說不定還是個金髮美女呢”肥頭大耳的商人伸長脖子,一副恨不得衝上去扒開帳篷門簾的表情。
鼓聲越來越密集,漸漸壓下了其他樂器的聲音,觀衆的心臟也隨着這一聲聲急促的鼓聲越跳越快,曼妙的人影晃動着向外踏出一步,卻又很吊胃口的收了回去,頓時激起了一陣失望的嘆息聲。不過只隔了一次心跳的時間,那位舞娘就踏着矯健的舞步出現在一雙雙貪婪的目光中間。
的確是個讓人沒的說的美人兒,不過不是金髮,而是長了滿臉灰藍色的細小鱗片,淡黃色的雙眸波光流轉,中間是屬於蜥蜴或者是蛇類纔有的豎瞳,足夠邪氣,卻也足夠驚悚。福音馬戲團的首席舞娘蕾絲琳?兔耳媚張開了滿是尖利牙齒的大嘴,向着觀衆們嫣然一笑。
一瞬間的寂靜之後,慘絕人寰的悲憤吶喊聲直衝天際。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