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展示武力,強勢逼和(中)
東方的地平線上閃爍着金色晨曦的光芒,而與此相對,西方的天穹依然是屬於黎明的深紫色,點點繁星點綴其間。以一場大雪相威脅的低矮雲層在曰出之前就灰溜溜的消失一空,但是對於菲爾梅耶的十餘萬居民來說,更大的威脅依舊存在於王都的北門之外。
那堆從城頭上燒起的熊熊大火威勢驚人,菲爾梅耶全城居民但凡不是瞎子,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而在大火的燃料耗竭之前,城外的弓箭手們毫不吝惜的用箭矢將剩下那座空無一人的瞭望塔也給點燃,讓王都的居民可以持續欣賞到那壯麗而又恐怖的一幕。
戰火燃起的感覺就這樣伴隨着不安吹進每個人的心底,吹得人心惶惶,吹得謠言四起。攝政王殿下緊急發佈命令闢謠,並且要求王都守衛軍逮捕一切傳播謠言、惑亂人心的殲細。但是就連王都守衛軍本身也是謠言的播撒者,許多士兵親眼目睹一具又一具的屍體擡下城頭,而自己一方的統領和軍士長則對於那些從暮色之中飛來的可怕箭矢無計可施。
一隊身披重甲、手持大盾牌和重型連枷的恐怖堡獄卒被派上城頭,試圖緩解一下連綿不斷的傷亡帶來的精神壓力,然而他們同樣成爲城外那羣神射手炫耀武力的對象,銀白色的光芒宛如星子炸裂一般亮起,將蒼茫夜空切割得支離破碎。恐怖堡獄卒一個接着一個的倒地身亡,大盾牌和黑鐵環甲的雙重防護像是羊皮紙一樣一戳就破。這些彪悍勇猛的戰士的確蔑視死亡,他們毫不退縮的朝着散播死亡的方向發出怒吼和咒罵,毫無意義的揮動手中的連枷,直到全部陣亡在菲爾梅耶北門城頭之上。
進行完這一切之後,所有鍊金神射手和狙擊射手從陣地之中走出,然後燃起火把,一面旗幟耀武揚威的在他們頭上獵獵飛揚,上面用細緻的筆觸描繪着一支銀色飛箭刺穿惡魔頭顱的精美紋章。接下來隸屬於李維?史頓麾下的其餘部隊也先後從夜色之中走出,其中有手持精製長矛、身披藍白色厚外套的精銳長槍兵;身披狼皮斗篷,攜帶長劍、短彎弓和皮革盾牌的白狼衛士;穿着毛茸茸的獸皮甲,使用短投矛和長柄斧,挺着黝黑色的胸膛迎接寒風的幽遠林海山民;以及數量最爲龐大,裝備堪比正規軍的北境民兵。他們一隊接着一隊,彷彿永無窮盡的樣子。一面旗幟就意味着一名北境領主參戰,而即使是最爲銳利的目光,也要在旗幟組成的汪洋大海之中迷失。
攝政王勞爾?亞當斯徹夜未眠,他的那些盟友也都一樣,圓桌議事廳的燈火整整點了一夜,王國重臣和豪門貴族濟濟一堂。除了新任死神騎士團團長托馬德?央森爵士需要鎮守聖白石堡,沒法前來參加會議之外,其他重臣無論心思如何,全都列席參加了這次緊急會議。
會議持續的時間很久,但是獲得的成果卻乏善可陳,幾乎等同於白白浪費時間。這倒不是參加會議的王國重臣和豪門貴族全都緘口不言,實際上他們提出的意見和建議數量相當不少,只是太過雜亂瑣碎。每個參加會議的人都有權發言,他們也牢牢把握住這個在攝政王面前表現的機會,卯足全力吼叫爭吵,彷彿誰的聲音最大,誰就最有道理一樣。
睿智的星辰導師薩次恩?赫爾提出應該整合現有的指揮系統,將王都守衛軍、恐怖堡獄卒和其他武裝力量統一置於同一個聲音的指揮之下;同時頒佈總動員令,向王都貴族徵集物資和武裝士兵。諸神可以作證,他的建議無疑非常正確,可惜對於解決目前局勢毫無作用,如果需要與李維?史頓打一場持久戰的話倒還用得上,不過對於勞爾大公來說,這場交鋒如果不能迅速結束,事實上就算是他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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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攝政王畢竟不是國王本人,國王不可替代,但是攝政王的人選可不止一位,甚至由幾位王國重臣聯合攝政的情況,歷史上也不乏先例存在。更加重要的是,沒有人比勞爾大公更加清楚李維?史頓的清白無辜,如果戰火連綿不斷,勢必會讓基礎本不穩固的聯盟之間的裂痕進一步加大,一旦其中有人選擇了李維?史頓一方,那麼對於勞爾大公來說就意味着滅頂之災。
剝皮侯爺埃德溫?裡維斯侯爵極力主張打開城門,出動大軍與那些卑鄙的搔擾者決一死戰,甚至提出恐怖堡獄卒可爲前鋒。不過他的斷臂之傷雖然已經在光耀神殿得到了治療,但是由於傷口上殘留着一股詭異的鬥氣力量,始終無法徹底癒合。右臂無法靈活運用的裡維斯侯爵戰鬥能力銳減,甚至連普通的稱號騎士都未必能夠勝過。勞爾大公很擔心他報仇不成,反倒送了自己的一條姓命。
宮廷總管巴米利楊以同樣的理由,用很少見於太監頭子身上的明確態度表示反對,他列舉了不眠之眼在亞瑟王國曆史上做到的種種豐功偉績,告訴大家只要強化不眠之眼的力量,就可以預先找到李維?史頓麾下部隊的破綻,至少是不會像現在這樣被動挨打。
不止一位重臣對巴米利楊總管的說法嗤之以鼻,接着他們捲入了更加激烈的辯論,許多年輕氣盛的貴族主張天亮之後出動軍隊,尋求與弒君者決戰的機會;不過也有一些較爲老成的人希望派出更多的遊騎兵小隊,偵查到獅鷲領主的行蹤之後,一舉奠定勝局。他們雙方各執一詞,爭論無休無止,有人高聲叫罵,有人曉之以理,有人語帶威脅,有人冷嘲熱諷,把整個圓桌議事廳裡吵得沸反盈天。
爭論一直持續到拂曉時分,由於兩方面的人都感到相當疲累,這才稍稍緩解了一下,至少在有人誇誇其談的時候,沒有其他人毫不客氣的打斷和反駁了。這時候一直傾聽爭論的伊諾克?塞巴斯塔樞機主教從自己的座位上站了起來,悲天憫人的威嚴目光環視全場,立刻讓整間圓桌議事廳變得鴉雀無聲。
“讚美光耀之主佛蘭達拉,諸位大人的真知灼見令我深感欽佩,但是我想提醒諸位大人注意,獅鷲領主李維?史頓和他麾下的將士和我們一樣,屬於亞瑟王國的臣民,更是抵禦魔災不可或缺的力量。”
樞機主教的話剛開了一個頭,就在豪門貴族的心中掀起了一陣驚濤駭浪,“亞瑟王國的臣民”和“不可或缺的力量”這兩個說法之中包含的意味不言而喻,那就是光耀神殿已經公開表露了他們的態度,並不支持攝政王勞爾大公準備徹底消滅獅鷲領主的做法!
果然,伊諾克?塞巴斯塔隨後就以十分明確的態度表示,龍王菲德爾?亞當斯被刺現場縈繞着屬於惡魔的邪惡氣息,而李維?史頓曾經多次重創惡魔大軍,根本不存在與惡魔勾結的可能。惡魔或許可以拿出一兩場敗仗來爲與它們勾結的人類叛徒塑造形象,但是絕不可能拿出幾位惡魔領主和數萬部隊的生命來進行這種可笑的計劃。
從這一點上看,至少在弒君這項罪名上,李維?史頓的嫌疑已經有所減輕。即使是退一步講,李維?史頓真的是刺殺龍王陛下的兇手,他也未必沒有可以被原諒的理由。畢竟從龍王陛下平素放蕩不羈的行徑上看,結下一些不爲人知的恩怨情仇一點都不令人意外。弒君大罪固然嚴重,但是如果情有可原,以李維?史頓立下的赫赫功勳,在處理他的罪名方面,似乎也是可以商榷的。
作爲菲爾梅耶教區的樞機主教,伊諾克?塞巴斯塔的口才當然值得肯定,他的講述語氣不急不緩,分析緣由合情合理,很容易就把李維?史頓的形象從一個罪無可赦的弒君者,轉變成爲遭受冤屈和誤解的悲劇英雄,考慮到獅鷲領主曾經立下的一次次輝煌戰功,這種形象顯然要更爲讓人相信
。
在演說的最後,樞機主教用渾厚低沉的莊嚴語調指出,雖然許多證據都說明李維?史頓身上揹負着弒君之罪的嫌疑,但是那些證據本身並非毫無疑點,李維?史頓不能在龍王之死裡面得到任何好處,歐西里斯侯爵在寢室外面耳聞的那些申斥和責罵,恰恰說明了龍王陛下直到死前的一刻,對於李維?史頓還是非常看重的。而如今死者已矣,縱使擊敗李維?史頓麾下軍隊也不能讓龍王陛下起死回生,一場激烈的戰鬥無論勝負,損害的都是亞瑟王國抗擊魔災的寶貴力量。王國的掌權者應該以生者的利益爲考慮,與李維?史頓進行談判,盡一切可能避免一場不會有勝利者的可悲戰鬥。
被樞機主教這一番話打動的王都貴族絕對不在少數,他們倒不是多麼同情李維?史頓,但是相比之下,攫取了王國大權的攝政王勞爾?亞當斯更加讓他們感到警惕不安。由於勞爾大公運用嚴厲制裁反對者的鐵腕手段,這些人被迫與他站在同一陣營,然而心中的不滿卻與曰俱增。
當身份尊貴的光耀神殿樞機主教站出來的時候,他們的不滿立刻得到了一條發泄的渠道,贊同的聲音隨後在圓桌議事廳中此起彼伏,讓勞爾大公的臉色頓時陰沉起來。
勞爾大公恨不得伸出手來掐斷伊諾克?塞巴斯塔的枯瘦脖子,把這位披紅袍者猶如面具一樣戴在臉上的仁慈和藹的微笑給徹底撕下來。但是光耀神殿畢竟是支持他擔任攝政王的重要盟友,與樞機主教公然對立的後果實在太過嚴重,讓勞爾大公不願去想象。於是他朝着坐在圓桌對面的鐵衛騎士麥哲倫爵士使了一個眼色,後者立刻心領神會,反手抽出佩劍,然後重重的拍在了桌子上。
圓桌議事廳裡驚聲四起,好幾名身爲光耀之主虔誠信徒的貴族從各自的座位上站起,手按劍柄與其對峙,許多人面露緊張的神色,不過樞機主教本人則顯得泰然自若。
“麥哲倫爵士,你對我提出的建議有何異議?”樞機主教語氣威嚴的問,據說若是有人心懷詭詐,只需樞機主教一聲嚴厲的責問就會幡然醒悟、痛哭流涕。不過麥哲倫爵士認爲這全都是毫無根據的傳說,因爲他明顯心懷詭詐,但是在伊諾克?塞巴斯塔開口質問的時候,他除了心裡有些緊張之外,並沒有任何流出眼淚的衝動。
“諸神已死……”他無聲的對自己說,安撫自己因爲緊張而瘋狂跳動的心臟,努力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堅定有力。“尊敬的伊諾克?塞巴斯塔樞機主教閣下,您心懷博大,秉姓慈悲,願意饒恕獅鷲領主李維?史頓弒殺國王的滔天大罪,給他一個贖罪的機會。我要說,您的慈悲心腸用錯人了,弒君之人罪無可赦,無論有怎樣看似合情合理的藉口掩飾,也擋不住他背叛王國的那身腐臭氣息!”
“哎呀,獅鷲領主身上的氣息可沒有那麼臭吶。”宮廷總管巴米利楊用尖細的嗓子說,他起身發言的時候,把手裡捏着的那塊香水手帕掩在自己的鼻子上。“要說背叛的味道,在這間圓桌議事廳裡面聚集起來的臭味可要比城外濃郁得多啦,恐怕就是再加上兩塊灑了香水的手帕都掩蓋不住吶。”
這句話似乎觸痛了不少人敏感的神經,好幾個人跳起來大聲咒罵太監頭子亂潑污水,不過惡毒的言辭掩蓋不住他們蒼白惶恐的表情。其他人或者隨聲附和,或者捧腹大笑,或者以拳捶桌,紛紛擾擾的鬧了好幾分鐘,才逐漸平息下來。
等到喧鬧平息之後,麥哲倫爵士表情冰冷的繼續說下去,“如果李維?史頓所謀害的是我的親人,那麼無論心中的怒火如何燃燒,在此王國危難之際,我都會強行遏制,同意與他進行談判。但是他謀害的是我們鐵衛騎士所誓言守護的國王陛下!鐵衛騎士以忠誠爲妻,以責任爲子,誓衛吾王,縱使身化灰燼,百死而無悔!”他口氣沉痛的控訴,同時指了指桌子上的長劍,劍鋒映着壁爐中的爐火,反射出爍爍血光。“鐵衛騎士只會用這個和弒君者談判
!”
麥哲倫爵士把最後幾句話說的慷慨激昂,甚至連他自己都被謊言所感動,胸中涌動起久違的熱血。寂然隨後籠罩了整間圓桌議事廳,足足半分鐘後,另一名鐵衛騎士——留着鐵灰色小鬍子的薩拉米斯爵士站起身來,抽出自己的佩劍拍在桌上。
“說得沒錯,我們用這個和他談!”
“假如弒君者可以逃脫律法的懲罰,那麼我的父親——老艾尼克斯伯爵的死又有何意義?”一名臉上刻滿悲傷線條的年輕貴族大聲質問,然後把自己的佩劍放在另外兩把佩劍旁邊。“只有戰爭,沒有和談。”
圓桌議事廳中喧囂再起,這一次輪到勞爾大公的忠實爪牙紛紛發言,佩劍一把緊挨着一把拍在桌子上,每個人都口氣堅決,每個人都慷慨激昂。戰爭,戰爭,戰爭,這個發煙藥味十足的字眼從他們口中一再重複着,彷彿只有殺戮才能夠彰顯正義,彷彿只有鮮血才能夠拯救王國。
伊諾克?塞巴斯塔樞機主教的目光之中流露出一絲失望,只差了一點,他就可以成功說服衆人,而如果光耀神殿能夠成功主持和談,必然能夠極大加強在王都平民之中的良好印象。然而時機稍縱即逝,鐵衛騎士麥哲倫的發言打破了樞機主教閣下的計劃,他只能閉上嘴巴,用悲憫的眼神注視着眼前發生的一切。
那些反對戰爭的貴族們更是面面相覷,隨後全都沉默無言。實際上他們之中大多數都屬於龍王死後的權力鬥爭之中失敗一方,手中殘餘的力量在攝政王殿下面前不值一提,只是人數看上去相當可觀而已。
“王國絕不會與李維?史頓談判!”看到大局已定,勞爾大公從自己的寬大座椅上站起,威嚴氣勢完全符合攝政王的尊貴頭銜,讓人忍不住忘記了強種大公的荒唐模樣。“亞瑟王國的忠誠臣民絕不能與弒君者爲伍,正如正義絕不能與邪惡爲伍,光明絕不能與黑暗爲伍一樣!現在我以攝政王和全境守護者的名義宣佈……”
門外突然傳來了一陣嘈雜的聲音,勞爾大公皺了皺眉,想要提高聲音壓下喧鬧,然而喧鬧卻有增無減,眨眼後竟然如同漲潮一般沸反盈天,將他準備宣佈的豪言壯語全都噎在了喉嚨裡面。
看到攝政王的臉色陰沉可怕,護衛隊長阿爾?阿迪爾爵士急忙站了起來,“攝政王殿下,我去看看外面發生了什麼事情。”他說。
“不只是看。”勞爾大公聲音嚴厲的告訴他,“阿迪爾爵士,我命令你阻止外面的人大聲喧譁,如果你的命令辦不到,那就用你的劍。”
阿爾?阿迪爾爵士僅存的獨眼之中閃過猶豫,不過他很快深深鞠躬,“如您所願,攝政王殿下。”說完這句話,他急匆匆的向圓桌議事廳外走去,想要阻止可能發生的悲劇。
議事廳的兩扇大門被十分突兀的推開,厚實的門板向後反彈,差點撞到阿迪爾爵士的鼻子。阿迪爾爵士張開嘴剛要呵斥,卻被那名護衛像是牛奶一樣蒼白的面孔給嚇了一跳。
“外面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阿迪爾爵士已經到了嘴邊的呵斥變成了詢問。
“天上下雪了。”那名護衛表情呆滯的回答說。這個回答簡直太滑稽了,被戲弄的怒火立刻燃燒上了阿迪爾爵士的眉梢,不過沒等那股怒火逼近嘴邊,那名護衛將一疊紙片一樣的東西拿了出來,雙手捧着遞給阿迪爾爵士,同時補充了一句。
“而且是畫着圖畫的紙雪片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