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瘋狂的真相、死亡的盛宴(下)
聽到歐西里斯侯爵的話,那個身上血跡斑斑的女人拂開擋在自己臉上的骯髒頭髮,露出了屬於太后莉拉雅?塔尼拉爾?雷巴克陛下的面容。包括李維在內,曾經見過太后陛下的所有人都忍不住抽了一口涼氣,這張臉本來以美豔之名冠於王國,然而現在卻變得蒼白呆滯,簡直就像是蹩腳木匠按照太后的模樣雕刻出來的木偶一樣
。
莉拉雅太后向前走了兩步,動作僵硬,神情恍惚,雙眼毫無焦距的看着前方,整個人好像是沉浸在一場永遠不能醒來的噩夢當中。她的手裡珍重的抱着一個用王族的金絲披風包成的包裹,黏膩的腥紅正在一滴一滴從包裹下面滲出,染紅了她腳邊的地面。然而莉拉雅太后卻恍然不覺,似乎把一切希望都寄託在那個包裹上面了。
看到莉拉雅太后一步步走了過來,所有人都屏住呼吸,連戰馬都安靜的佇立着,只有尾巴偶爾一甩,似乎也在注意傾聽這位太后陛下所要做出的控訴。
然而莉拉雅太后只是用無神的雙眸死死盯着勞爾大公,足足有好幾分鐘一言不發。勞爾大公開始還勉強保持着鎮定與太后對視,不過很快就移開了目光,似乎對歐西里斯侯爵架在他脖頸上的兩把魔法重劍突然發生了興趣,仔仔細細的研究起來。
那兩把重劍都是以精靈特有的鍛造工藝打造的武器,風格與矮人鐵匠的實用風格大相徑庭,精美得宛如兩件優秀藝術品,當然它們能夠承受歐西里斯侯爵的強大斗氣,同樣也稱得上是一對殺戮的利器。如果是研究精靈文化的學者大師,能夠這麼貼近觀察自然之怒的話,說不定還會欣喜若狂,但是勞爾大公當然與學者無緣,越看越是心驚肉跳,彷彿鋒刃上的寒意已經如同冰寒的刀子一樣插入了自己的咽喉。
“您看,歐西里斯侯爵大人,莉拉雅太后陛下恐怕已經因爲過度悲傷而失去了神志。”勞爾大公小心翼翼的開口說,生怕因爲聲音稍大,而被鋒利如剃刀的劍刃劃破頸部皮膚。“這麼僵持下去也不是辦法,要不要讓伊諾克?塞巴斯塔樞機主教閣下爲太后陛下診斷和救治一下呢?”
歐西里斯侯爵的眉峰微微一動,正想開口回答的時候,莉拉雅太后彷彿被勞爾大公的聲音解除了身上的魔咒一般,呆滯的面容突然扭曲起來,“勞爾——亞當斯,你這條該死的毒蛇!”她尖叫着向前踉蹌幾步,雙手把金絲披風包裹着的東西高高舉了起來,鮮血隨着這個動作流了下來,好像是幾條紅蛇蜿蜒盤在她的手臂上。
“看看這個,你曾經承諾過什麼?”
金絲披風脫落下來,露出包裹裡面的內容,李維的眼角頓時劇烈跳動幾下,吃驚得幾乎說不出話來。而在場的其他人也都沒有好多少:巴米利楊總管始終在袖子裡面焦慮敲打的手指僵住了,星辰導師捻斷了好幾根自己珍愛的鬍鬚,樞機主教的臉上露出沉痛的表情。就連死神鐮刀旗幟下面的托馬德?央森也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氣,身體在馬背不安的換了一個姿勢。
用金絲披風包裹的是一顆年輕人的頭顱,面部腫脹淤青,血痕處處,頸部好像是被什麼可怕的力量硬生生砸斷,傷口血肉模糊。即使是這樣,這顆頭顱還是依稀可以看出幾分被譽爲光耀之星的秀美容貌。
“王太子肯?亞當斯……不,是亞瑟十三世國王陛下!”李維喃喃自語說,臉上不由自主的流露出悲哀的表情。王國重臣、北境騎士、死神騎士和王都貴族們也大都低下頭顱,表示內心的哀傷……至少是做出一副哀傷的樣子來。
只有勞爾大公幾乎無法掩飾自己的欣喜,他長長出了一口氣,刻意下垂的嘴角都顫抖起來。實際上自從莉拉雅太后陛下活着走出王宮廢墟之後,他就感到自己整個人都被浸泡在名爲悔恨的污水中,時刻有遭到滅頂之災的可能。既然莉拉雅太后能夠活下來,那麼新王肯?亞當斯也應該同樣有活下來的可能,直到這一刻,他看到了這顆頭顱之後,一直懸在半空中的緊張心情才突然放鬆下來。
他甚至敢於用手輕輕推開精靈重劍的劍鋒。“歐西里斯侯爵大人,”勞爾大公真心實意的微笑着說,“我想你必須認清一個現實了,無論如何,肯?亞當斯陛下已死,現在我的身上流着的是亞瑟王室僅存的血脈
。曾經發誓效忠於歷任亞瑟王的你,把劍這樣架在真正國王的脖子上,恐怕不是很好吧?”
精靈那雙如同翡翠一般的眸子裡面,閃過十分明顯的厭惡目光,但是劍鋒還是不很情願的離開了勞爾大公的脖子。天騎士受到的誓言束縛力量非常強大,如果剛纔沒有挑明的話還算可以承受,當勞爾大公說出“我是真正國王”這句話的時候,歐西里斯侯爵持劍的雙手就像是被烙鐵灼燙一樣劇痛難忍,哪怕是達到了聖化程度的鬥氣力量都沒法阻止這種傷害。
看到歐西里斯侯爵很不情願的僵硬表情,勞爾大公心裡很沒來由的出現了一陣興奮。鐵衛騎士之首對於亞瑟王的忠誠無可置疑,一直以來就是他登上王座的最大阻礙。但是現在最大的阻礙已經變成了最大的助力,讓勞爾大公怎麼都沒法掩飾不該在此時此刻露出的笑容。
看到了肯?亞當斯的死亡已經確信無疑,鬆了一口氣的人絕對不止是勞爾大公一人,李維不需要如何仔細觀察,就能看出許多王都貴族在故作悲傷的面具下面隱藏的都真正心情。
“莉拉雅太后陛下,”宮廷總管巴米利楊深深鞠躬說,“肯?亞當斯國王陛下身遭不幸,王國上下同感悲哀,吾等重臣也感同身受。然而,王國處於可怕的危機當中,恐怕我們不能長久的沉浸在悲哀情緒裡面……”
“長久的沉浸……悲哀情緒……”太后莉拉雅的聲音顯得有些不解,黯淡綠眸隨後轉向巴米利楊,裡面蘊藏的悲哀是如此深沉,以至於把這位能言善辯的宮廷總管接下來的話都噎在了嗓子裡面。“你……說的是什麼……意思?”
勞爾大公把話接了下去,語氣冷漠而直截了當,“宮廷總管大人的意思是說,既然肯?亞當斯陛下已經死了,那就該是新的國王——也就是我,勞爾?亞當斯陛下登基的時候了。”
“登基?”太后莉拉雅似乎有些無法理解這個詞的意思一樣,表情僵硬的把它在嘴裡咀嚼了好幾遍,“登基?登基……登基!誰要登基?”
“當然是我。”勞爾大公的嘴角勾出愉快的弧線。
“爲什麼是……你,你這條背信棄義的毒蛇,有什麼資格登基爲王?”莉拉雅突然發出了暴怒的吼叫,捧着頭顱的雙手像是無法承受一樣顫抖起來。
“因爲我是亞瑟王室唯一流傳下來的血脈。我是龍王之弟,新王之叔,我是黃金王座的唯一合法繼承人——勞爾?亞當斯!”勞爾大公口氣傲慢的回答說。
歐西里斯侯爵難以忍受的別過頭去,想到今後要侍奉這樣的國王陛下,就讓他感到由衷的痛苦和難過。然而這卻是可以預見的未來,精靈的漫長壽命絕對無法和人類相提並論,如果沒有意外的話,歐西里斯侯爵不但要侍奉勞爾?亞當斯,恐怕還要侍奉他的子子孫孫,甚至直到亞瑟王國湮沒在歷史的長河之中,歐西里斯侯爵的生命依然遠遠沒有到達盡頭。
“勞爾?亞當斯!”李維以憤怒的口氣叫出王座繼承人的名字,胸膛裡面的怒火已經讓他感覺受到了灼傷,每個字吐出舌尖的時候都帶着灼熱的氣息。“爲了坐上那把黃金椅子,你究竟還做了多少見不得人的事情?你難道就沒有爲你的所作所爲感到一絲悔恨嗎?”
“見不得人……那又如何?”勞爾大公回過頭來,對獅鷲領主露出了一絲嘲諷的微笑,牙齒中間似乎閃爍着許多紅色和黑色的光芒,“現在國王寶座已經在我的手中,誰還能夠指責我過去的錯誤呢?無論歷史怎麼記載,那些都只能算是王者在登上王位前的胡鬧罷了
。”
“胡鬧……你說的是叛國和……弒君的胡鬧嗎?”太后莉拉雅拖着沉重的腳步朝勞爾大公走去,如同蒙垢翡翠一樣的綠色眸子死死的盯在勞爾大公的臉上。
勞爾大公的臉上帶着傲慢的表情,看着一步步朝着自己踉蹌走來的太后莉拉雅,目光之中甚至露出了一絲憐憫。“真是可憐啊,幾天的時間裡就先後失去了丈夫和兒子,莉拉雅?塔尼拉爾?雷巴克太后陛下,如果你能夠保持曾經的美豔,那麼我或許可以賜你爲妃,與我共同掌管黃金王座呢。”
“丈夫和……兒子?不不不……沒有丈夫,也沒有兒子……”太后莉拉雅的聲音低沉衰弱,斷斷續續的讓人難以聽清。於是勞爾大公好心的向她俯身過去,臉上還帶着刻意做出來的虛僞同情。
“喔,太后陛下,請您再重複一遍好吧,剛剛我沒有聽清。”
“我是說,我失去的只有一個人,那就是我的哥哥。”莉拉雅的聲音突然變得反常的清晰,勞爾大公的臉色立刻僵硬了,他的手迅速抓向腰間的佩劍,同時身體向後挺起。
一切都來不及了,莉拉雅伸出右手的速度遠遠超過勞爾大公的反應速度,尖銳的爪子毫不費力的將保護勞爾大公前胸的輕鋼鎧甲刺穿,猶如撕裂絲綢一樣輕而易舉。
勞爾大公發出了一聲嘶啞的慘叫,臉部痛苦扭曲起來,他拼命用雙手抓住了莉拉雅的手腕,但是卻無法繼續後退。莉拉雅的右手不但插入了他的胸膛,還精準的攫奪住他的心臟,如果他想要強行後退的話,恐怕要先把自己的心臟留下來才行。
這突如起來的變故實在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始終打開探查術視野的李維?史頓也不例外,直到太后莉拉雅……或者說僞裝成太后莉拉雅的怪物刺穿了勞爾大公的胸膛,在探查術的視野中,她依舊顯示爲一個無害的淡綠色光點。
出於對勞爾大公無恥行爲的厭惡,歐西里斯侯爵一直刻意站的距離勞爾大公遠了一些,彷彿這樣就可以躲避開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那種令人反感的味道。實際上一點用處都沒有,在這個距離天騎士的心裡依然感到陣陣不快,同時在勞爾大公遭遇危險的時候,他沒能在第一時間加以援手。
自然之怒的劍鋒隨即架在了太后莉拉雅的脖子上,然而爲時已晚,勞爾大公已經身受重創,深深插進他胸膛的那隻白皙手臂,已經完全把這位王位繼承人的生命握在手心。
“天騎士閣下,請你後退,不然……”莉拉雅一面平靜的發出威脅,一面稍微合攏手指。勞爾大公當即發出一聲悶哼,雙眼幾乎凸出眼眶,嘴角也沁出了許多血紅色的泡沫。
“退後……快……退……”勞爾大公用破碎而痛苦的聲音說,他不想死,王位已經近在咫尺,而樞機主教也在現場,無論多麼沉重的傷勢,他都可以想辦法治療。“莉拉雅……有話……好說,你……放了我……我可以……封你爲後……”
“封我爲後?愚蠢的毒蛇,你在說笑吧?”莉拉雅的聲音裡面充滿譏諷,原本黯淡的綠色眸子在暮色之中猛然燃燒起來,光芒令人不敢逼視,“如果王后的位置那麼令人珍惜,我爲什麼不想辦法保住龍王的姓命呢?”
“放開勞爾?亞當斯。”歐西里斯侯爵抽劍後撤兩步,但是自然之怒並未入鞘,而是隨時準備再次搶攻,“莉拉雅陛下,如果你不想要王后的位置,那麼你想要的是什麼?”
“原來我想要的東西是,肯?亞當斯能夠安安穩穩的坐在黃金王座上,因爲那本來就是他應該得到的東西
。”莉拉雅的嘴角露出了一抹懷念的微笑,不過當她的目光轉移到自己左手抱着的那顆頭顱的時候,那抹微笑就平添了幾分哀傷,“現在沒有可能了……肯?亞當斯……我的……哥哥。”
最後一個詞像是冰冷的劍鋒一樣插入李維的胸口,將他從傷感之中驚醒,獅鷲領主簡直難以相信自己的耳朵,但是當他轉過頭來觀察其他人的表情時,卻發現幾乎每一個人的臉色都變得非常難看。
“你的哥哥?不是兒子嗎?”歐西里斯侯爵同樣嚇了一跳,手一滑,自然之怒險些跌落塵埃。
“肯?亞當斯是我所生沒錯,但是他並不是我的兒子,而是我的孿生哥哥。”莉拉雅的笑容變得非常詭異,她的皮膚似乎正在緩慢的改變着,雖然還是同樣白皙而細膩,但是卻泛起了淡淡的紅色光芒。除此之外,莉拉雅額頭上的金色長髮也變得有些散亂,一支如同紅玉的細小尖角正在從髮絲之間緩緩探出。
“我的姓氏不是什麼雷巴克,更不是那個裝腔作勢的塔尼拉爾,而是亞當斯!我是軍王亞瑟七世的親生女兒,莉拉雅?亞當斯!”
一陣死寂籠罩在王宮廢墟旁邊,莉拉雅說出的瘋狂真相讓李維感到喘不過氣來,連耳邊的風聲似乎都消失了。他只能竭力在北境黑魘的脊背上坐直身體,右手緊緊握着劍柄,手心裡面已經沁出了冰冷的汗水。
“這不可能!”星辰導師薩次恩?赫爾高聲叫嚷起來,“根據史書典籍記載,軍王失蹤的一子一女的名字確實分別叫肯和莉拉雅,但是那已經是將近一百年前的事情了,沒有任何人類能夠有這麼漫長的壽命。而且不要忘記,王后莉拉雅生育的時候,我可就在外面,肯?亞當斯是不是龍王血脈不好斷言,但絕對是王后陛下的親生骨肉,這絕對沒有可以質疑的地方!”
“星辰導師果然很博學,那麼你有沒有聽說過深淵雙生儀式呢?”莉拉雅輕輕翹起嘴角說,“就是那個只有孿生雙子才能使用,將其中之一轉化爲深淵魅魔,另一個轉化成寄生在魅魔身體之中的胚胎的魔法儀式。”
“你居然使用了那麼惡毒的魔法儀式……”星辰導師的聲音變得顫抖起來,脖頸下面的華麗金屬鏈條相互撞擊,“你瘋了,這個魔法儀式會讓你的靈魂永遠墮落在冥河當中!”
“墮落?那又如何?”莉拉雅冷笑着回答他,“哥哥想要取回本屬於他的黃金王座,而我們是一體的,只要哥哥想要,我即使是犧牲一切,也要爲他達成願望!”
“總之,莉拉雅……我不管你是廢王亞瑟七世的女兒也好,是深淵魅魔也好,放開勞爾?亞當斯,我以鐵衛騎士之首的名義,保證你不會受到其他人的傷害!”眼看着勞爾大公的氣息逐漸微弱下去,歐西里斯侯爵口氣焦慮的說。“或者你還有什麼要求,也可以一起提出來談判。”
“你們問我現在想要什麼?那我告訴你們……”莉拉雅的聲音變得更加瘋狂起來,沒等臉色大變的歐西里斯侯爵做出反應,她突然毫無預兆的用力一擰,右手從勞爾大公的胸膛裡掏出了一團血淋淋的東西。
勞爾大公立刻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嘴裡的鮮血像是噴泉一樣直上半空,同時莉拉雅在他胸前加了一腳,讓他的身體飛過足足二十多米的距離,撞到了街邊的牆壁上。
衆人一陣譁然,在亂糟糟的嘈雜聲中,莉拉雅充滿仇恨的聲音卻讓每一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我現在想要的,就是讓亞瑟王室應該詛咒的血脈永遠斷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