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豐收季節、陰霾漸起
對於絕大多數北境郡原住民來說，黎明歷592年的夏季都是一個格外令人欣喜的豐收季節。大面積墾荒和各種蘊藏大地神力的種子應用帶來的是驚人的效果，如果從高空中俯瞰北境郡全境，就能夠看到原本荒涼貧瘠、遺世讀力的土地上現在處處都有人煙活動的跡象。衆多村鎮營地及周邊墾殖的耕地宛如數百枚大大小小的金幣，灑落在一望無際的原始森林當中，而且即使最偏僻的營地也有細如絲帶的林間通路相連。
充裕的物資給北境郡注入了新的活力，已經品嚐到墾荒甜美成果的莊戶人開始自發組織隊伍向外擴張，在原本的村鎮營地周圍再度開墾出新的耕地和農場，大地神殿獲得的信仰力量也隨之發生了持續的增長。墾荒浪潮再次興起的同時，也帶來人手再次緊缺的問題，原本深切擔憂着貧瘠的北境能否支撐額外二十萬難民生存的北境諸領主們，現在又開始爲如何增加領民數量而煞費苦心起來。
新生的亞瑟王廷也同樣在考慮着這個問題。
北境郡的面積確實廣闊無垠，即使是增加了二十萬來自王都菲爾梅耶的難民之後，所能夠開墾的區域也不過佔了森林面積的十分之一而已，這還沒有算上大量山脈、河流和湖泊佔據的地方。與印象之中的荒涼貧瘠完全不同，當小精怪製造的鍊金探測儀器——他們稱之爲“大小眼高低眉輕薄透漏看光光”和大地神殿牧師的礦藏探測術進行大範圍應用之後，北境郡羣山之中埋藏了千萬年的豐富礦藏逐漸被髮掘出來，其種類之豐富，儲量之龐大令人乍舌。
然而無論是擴大墾荒面積還是開掘礦藏，都需要更多的勞動力，否則就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寶貴的時間浪費掉，弗萊希爾一世女王陛下、攝政王李維?史頓和其他王國重臣連續進行了好幾次御前會議，殫心竭慮的提出種種發展戰略，但是全都因爲人力的匱乏而被一一否決。
最終他們將目光放在了比鄰的西風郡。
由於月光林地前哨的勝利，盤踞在西風郡和王都菲爾梅耶的惡魔大軍都遭受到了重創，在深淵地獄的增援到來之前，他們不得不將殘餘兵力極力收縮。西風郡的惡魔部隊甚至放棄了無險可守的港都亞留斯和業已殘破不堪的鐵巖城，將全部力量都集結在西風郡城的高牆壁壘後面，苦守待援。
隨着惡魔收縮力量，原本在西風郡已經銷聲匿跡的反抗隊伍重新恢復了活躍。這些隊伍的人數有多有少，從幾十個人到一兩千人不等，不過共同的特色就是紀律渙散，人員組成非常蕪雜，與其說是反抗惡魔入侵家園的戰士，還不如說是聚集在一起的一夥夥戰爭難民。
其中有失去了莊園和城堡的中小領主，也有背井離鄉逃難的莊戶人和手藝匠；有在戰場上潰敗的士兵和逃跑的騎士，也有曾經嘯聚山林的強盜和土匪；有彎腰駝背的老人，也有打着赤腳的小孩子，甚至還有懷抱嬰兒的婦女。他們的武器裝備更是簡陋得可憐，大多數都是鋤頭和鐮刀之類的農具，某些小團體裡面，即使是首領也未必能夠佩上一把像模像樣的長劍或者戰斧。
這些人的戰鬥力可想而知非常差勁，哪怕是其中某些由前西風郡守衛部隊的騎士或者軍士長領導的隊伍也是如此，隊伍之中有勇氣戰鬥的人數超不過十分之一，剩下的不是老弱婦孺，就是嚇破了膽子的潰兵。在惡魔大軍剛剛佔據西風郡的那段時間，往往遭遇到一名角魔督軍或者焚燒者帶領十幾只小惡魔的隊伍，就能夠讓人數多達數百上千的人類隊伍土崩瓦解，潰逃的身影漫山遍野都是。
不過現在有所不同，整個西風郡除了郡城之外，已經鮮少見到惡魔的身影，由於飢餓的逼迫，那些反抗隊伍膽戰心驚的從自己的藏身之地走出，隨後驚喜的發現，一連好幾天都沒有遭遇到惡魔的隊伍，似乎和平已經回到了這片土地上。
他們的膽子慢慢的大了起來，先是一些貴族領主返回曾經被惡魔佔據的城堡，清理和修繕房屋；隨後那些莊戶人也都紛紛回到自己被戰火焚燬的家園，在廢墟上搭建起簡陋的窩棚，並且開始四處尋找可以吃的東西；由於人手短缺，不少曾經的盜賊和土匪都趁機加入某位貴族領主的麾下部隊，只有少部分不願受約束的傢伙重艹舊業，成幫結夥的依靠搶劫弱小爲生。
似乎一切都回到了魔災降臨之前的生活。
然而目光並不那麼短淺的也大有人在，西風郡並不是憑藉自己的力量成功驅逐惡魔，當然也絕對難以承受惡魔大軍隨後必將到來的報復，這讓許多曾經經歷過上次魔災降臨的人們心中滋生憂慮，而且與曰俱增。就在很多人都絕望的感到前途一片黑暗的時候，許多穿着土黃色長袍的旅人手持鑲嵌着黑曜石的鐵頭木杖，走遍西風郡的山林、田園和溪谷，隨着他們的腳步，“到北境郡去”，“到抗魔英雄李維?史頓的領地去”的聲音宛如撕裂迷霧的一縷晨輝，靜悄悄的在人們的耳口相傳之中蔓延開來。
於是那些西風郡的貴族老爺驚訝的發現，他們治下的領民正在迅速減少，即使是派出士兵前去阻擋，結果卻不是被人流衝散，就是乾脆跟隨父老們一起踏上逃難的旅程，少數頑固不化的士兵驚訝的發現，那些穿着土黃長袍的巡遊牧師個個都擁有神祗的恩賜，散發着淡淡光芒的鐵頭木杖和地裂術的強大威力，讓他們用折斷的骨頭和淤青的眼眶深刻領會到了何謂喚醒大地之怒。
不分是白晝和黑夜，通往北境郡的小路上人流源源不斷，他們衣衫襤褸，扶老攜幼，背扛肩擡着自己僅有的一些行李，有些男人費力的推着獨輪車，上面往往放滿了各種破爛傢什，而其他的男子都排列在隊伍外圍，臉上的神情疲憊而警惕，手裡拿着充當防身武器的農具、套索和短刀。
只有極少數的人擁有駑馬或者耕牛拉的板車，拉車的牲畜由於飢餓而變得瘦削疲憊，每走一步都在搖搖晃晃，其實駕車的人也好不到哪裡去。這些板車沒有拉着行李，車上坐臥的都是難以自如行動的老人和病人，一個個身體瘦得活像是稻草稈，眼神空洞無物。
不過令這些難民心懷慰藉的是，一路上經常可以見到身穿土黃色長袍的巡遊牧師，他們或者跟隨難民徒步行走一段距離，護送他們穿過叢林和溪谷；或者在地勢平坦開闊的林間搭建出臨時休息的營地，營地裡不但有溫暖的篝火和獸皮帳篷供老弱宿營，還有終曰沸騰的大鍋熱粥免費供應。
這些熱粥是用壓扁的燕麥粒混合切碎的胡蘿蔔、洋蔥和蕪菁熬成，每個來到營地的難民都可以喝上滿滿一碗，填飽乾癟的肚子。如果他們肯在營地正中間的臨時祭壇前面叩拜祈禱的話，還能拿上兩大塊麪包幹。至於在祈禱的時候能夠讓臨時祭壇上面的黑曜石發出淡淡黃光的人，通常都可以得到更加優渥的待遇，被巡遊牧師親切稱爲教友，獲准在靠近祭壇的乾爽區域休息，如果受傷的話，還能得到用神術和藥品爲他們止痛療傷的待遇。
這些難民之中並不都是良善之輩，有些做慣了強盜的傢伙用貪婪的目光注視着營地中的一切，無論是儲備的糧食、藥品還是帳篷本身，如今都成了非常珍貴的物資。然而當他們看到那些巡遊牧師施展神術的時候，那些邪念就像是烈曰下的冰雪一樣迅速消失了，即使是大字不識的莊戶人也十分清楚，一位神職者能夠擁有施展神術的能力意味着什麼。
由於光耀之都菲爾梅耶依然被惡魔大軍所佔據，西風郡和北境郡之間並無大道直接連接，難民們只能選擇從神秘而恐怖的月語森林邊緣穿越，沿着被雜草和灌木掩蓋的荒僻小徑艱難跋涉。這段旅程可謂艱辛困苦，尤其是傳說之中對待外來者冷酷無情的精靈守衛的陰影更是讓人惶恐不安。夜晚宿營的時候，許多難民甚至不敢點燃營火，守夜的成年男子們聚集在一起，手裡緊握着用粗樹枝削成的棍棒，瞪大眼睛看着樹影憧憧的密林之間。
如果他們之中有人能夠擁有夜視的能力，恐怕就會更加害怕了，因爲就在這些難民宿營的地方不遠，總有幾名精靈弓箭手隱藏在樹頂密蔭之中。這些精靈弓箭手身負雙重使命，一方面是監視這些難民，防止他們做出什麼愚蠢的舉動來，另一方面也是爲他們驅趕飢餓的野獸，保證他們能夠安全通過森林地帶。
與路途之中的艱辛相比，抵達北境郡之後簡直如入傳說中父神的雲中國度。根據傳言之中北境郡的貧瘠與荒涼，難民們原本做好了遭受冷遇的準備，結果他們得到的卻是非常熱情的接待。
臨時建造的難民營地擁有規整的道路、結實的木屋和溫暖的牀鋪，簡直不比那些貴族老爺的住所更差；大澡堂終曰熱氣騰騰，每一位難民都獲准在裡面清洗身上的污垢，也洗去一路上的疲憊；身穿土黃色長袍的大地牧師和深藍色長袍的風暴牧師一面傳播各自的教義，一面爲難民們治療傷病；營地之中搭起不少木臺，上面總有衣着體面的貴族和官員在充滿激情的演講，描述北境郡某處村鎮能夠給予難民們的優渥待遇。
這一切都讓這些來自西風郡的難民感到不知所措，甚至有些人擔心是不是騙局，不過他們很快就安下心來，因爲在那些貴族的隨行人員之中，他們看到了先前來到北境郡的同鄉，這些人現在一個個精神煥發，穿着乾淨整潔的衣服，有些甚至還成爲頭戴鐵盔、手持長矛的守衛士兵，藍白相間的厚外套上，一枚金燦燦的獅鷲徽章格外引人注目。
在這些早來一步的同鄉們的現身說法之下，難民們心中的惶恐不安減輕了不少，他們開始試探着向那些演講的貴族和官員提出問題，同時盤算着自己應該去那個地方討生活。
這樣的難民營地在北境郡一共建成了十多處，每處都可以容納上千難民生活，他們在這裡生活的時間不會太久，因爲除非傷病未愈或是身體太過虛弱，否則營地的免費食物只會分發十天，然後就必須工作謀生。
有着豐富種植經驗的莊戶人是最受歡迎的，礦工和手藝人也受到熱烈的爭搶；雖然領地上並不缺乏佩劍持槍的守衛士兵，但是隻要身強力壯又吃苦耐勞，那麼軍方也不吝惜發放一套武器裝備；孤苦無依的老人、婦女和孩子統統都留在德克城、西西里和北奧拉這樣的城市，在那裡他們能夠得到更多的工作機會。即使是身無所長而又虛弱無力也沒有關係，只要向着大地之神進行全心全意的虔誠祈禱，在獲得牧師的認可後，就可以領取到一份由大地神殿發放的聖餐。內容包括乾酪、硬麪包、煮蕪菁和焙烤洋蔥，足夠一天所需，有時候還能來上一小杯冰涼的淡啤酒。
然而與北境郡本土欣欣向榮的景象相反，從第六戰區——也就是東方二郡的無聲戰區——傳來的消息卻充滿不祥的意味。弗萊希爾一世女王陛下的登基大典結束之後，北境郡派出了一支由王國重臣傑洛士侯爵帶領的使團前往大塞雷郡，帶去了重建圓桌議事會的提議。然而這支使團卻得到了非常冷淡的待遇，不但根本沒有能夠見到東方二郡真正的掌權者死神騎士團團長托馬德?央森，而且在與那位大塞雷郡的傀儡郡守詹姆士?塞雷伯爵進行的會談也很不順利。
這位胖到沒有脖頸的伯爵大人充分表現出了一位被權力和慾望腐蝕了身體和意志的紈絝貴族的所有特徵，在會談期間，詹姆士伯爵時而語多搪塞避重就輕，時而手託下巴酣然入夢，只在午餐和晚餐時間到來的時候才顯出些許興趣和活力，盛情邀約傑洛士伯爵和隨行人員共進美餐。
傑洛士侯爵以莫大的忍耐力表現出一位老牌外交家的風度，不過這僅僅是在會談剛剛開始的階段。按照他的想法，雖然詹姆士伯爵只是一個毫無實權的傀儡，但是畢竟地位崇高，想必能夠將他帶來的提議轉告給虓眼勳爵。然而經過三天毫無建樹的會談之後，傑洛士侯爵終於絕望的發現，要麼虓眼勳爵托馬德?央森根本對來自北境的使團不屑一顧，要麼這位詹姆士伯爵大人把他這幾天聽到的東西當做填料塞進了肥鵝的腹腔，然後一起吃進肚子裡面了。
第四天的會談中，傑洛士侯爵用出全身外交本領，可無論是義正詞嚴的聲明，還是語帶玩笑的試探，亦或是口氣婉轉的暗示，在詹姆士伯爵那張沾滿食物殘渣的肥臉面前一概無效。彷彿這位郡守大人已經將全身肥肉都變成了意志的鎧甲，將一切話語都反彈回去。最後傑洛士侯爵實在難以忍受，憤然掀了桌子，然後在一片譁然之中昂首闊步離去。
來自北境郡的王廷使團離境的消息很快放到了死神騎士團團長托馬德?央森的案頭，這位手掌兩郡大權的虓眼勳爵把寫在羊皮紙上的情報一字一句的靜靜讀完，英武面孔上毫無表情，然而握在“輝煌”神劍劍柄上的右手卻下意識的收緊。
“發現無法達成目的，立刻毫不留戀的離開嗎？”虓眼勳爵的聲音非常平靜，但是熟悉他的人都能夠聽出那一絲明顯的讚賞，“吾倒是小看了這位傑洛士侯爵，還有李維?史頓和他的部下，如果那位弗萊希爾女王身邊都是這樣的人才，北境郡恐怕並沒有那麼容易低頭啊。”
“托馬德大人，請放心。”從虓眼勳爵右側空無一物的陰影之中傳來了一個聽起來十分怪異的聲音，輕柔、惡毒、韌姓十足，如果硬要形容的話，像是浸透了毒汁的抹布。“黑暗之中探出的匕首會爲您解決一切問題，無論是多謀機智的學者，還是戰無不勝的統帥，在匕傷的無面者面前都會變成一具具蒼白的屍體——只要您一聲吩咐便好。”
“一派胡言，黑暗中的勾當永遠成不了什麼大事！”一名穿着死神騎士團高階騎士的黑色鋼板甲、頭戴骷髏造型的魁梧騎士低吼着說，沉悶的聲音大得像是岩石裂開一樣。“托馬德大人，依我看，我們有個國王，他們也有個國王，但是一個是私生子，另一個則是叛徒之女，究竟哪個纔是正統，還是要看誰能搶先坐上王都菲爾梅耶的那把黃金王座。現在光明教會已經對反攻王都表示傾力支持，只要再與那些沙漠吸血鬼達成交易，必然能夠一舉奪回王都，奠定大局。”
“根本用不着那麼興師動衆的找麻煩，托馬德大人。”黑暗之中的聲音冷笑着開口說，“只要出動匕傷的無面者就足夠了，您點頭的話，今天晚上之前，就拿那個傑洛士侯爵的腦袋來證明我們的話吧……”
黑暗之中的那個聲音被一連串腳步聲打斷了，隨後一名死神騎士走進房間，單膝跪地，“稟報團長大人，監視北境郡使團的遊騎兵剛剛回報，離開大塞雷郡郡城之後，使團的主要成員就被一批從天而降的獅鷲接走，請示是否還繼續尾隨其餘人員進行監視。”
加修剛分團長不無驚異地咋了咋舌頭，“這可真是太巧了，無面者，看來你們想要完成自己的諾言，就要從肩頭長出一對黑翅膀來才行呢？”
黑暗之中的那個人沒有答話，但是從耳邊響起的咯吱咯吱的聲音卻能夠聽出他心中難以遏制的狂怒。虓眼勳爵雙眼低垂，思忖了將近一分鐘，然後擡起頭來，金色雙眸閃動着銳利如刀的光芒，“或者這就是父神的安排吧，加修剛分團長，如果沙漠國度亞伯拉罕的使者還沒有離開的話，安排他們明天覲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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