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3、令人錯愕的反應
鋼拳騎士德拉鞏遜高舉勝利號角，以一陣響徹行雲、激烈高亢的嘹亮曲調，爲光耀新教建立宣言畫上了一個圓滿的句號。不過聖涅默克樞機主教——或者說光耀新教的領軍人物涅默克聖賢大主教——可沒有能夠離開光耀祭壇，而是隨即被無數蜂擁而上的信徒所包圍，放眼看去，四面八方的每一張臉上都帶着激動造成的紅暈，每一張嘴巴里面都在吶喊着發自肺腑的口號。
“清理舊教肌體上腐壞的瘡疤！注入活力和熱情的新鮮血液！”
“血債血償，讓那些與黑暗勢力相互勾結的傢伙一起滾回深淵地獄去！”
“尼古拉斯教宗是最大的幕後黑手！”
觀禮席上至少有一半貴族領主顯得惶恐不安，或是難以置信，或是交頭接耳，一張張面孔上面都泛着蒼白的顏色，甚至有的人嘴脣都已經泛起了暗淡無光的灰色。就連坐在第一排有資格參加議事會的王國重臣，也不乏表情僵硬、雙眼發直的傢伙。
不過這些人幾乎全都屬於王都菲爾梅耶出身的豪門勳貴，北境郡諸領的貴族和騎士就顯得鎮定許多，一些隸屬於獅鷲騎士團的中高層騎士甚至動作隱蔽的擊掌相慶，彼此臉上都露出了兇猛而滿足的笑容。
對於他們來說，挑戰光耀神殿這個龐然大物並不是什麼不理智的行爲，反而是一次刺激而榮耀的冒險行動。按照鋼拳騎士德拉鞏遜後來的說法，比起從數百米高空垂直降落到正在噴發的火山口裡面，只是與光耀神殿面對面的進行較量實在稱不上什麼危險的勾當。至於傳奇強者帶來的威脅，他們甚至連想都沒想過——跟着獅鷲領主不到兩年的時間，前前後後遭遇的傳奇強者已經用兩隻手都數不過來了，擊敗乃至砍倒的傳奇強者也差不多有一隻手的手指那麼多。
認同德拉鞏遜這種彪悍想法的人畢竟不多，除了獅鷲騎士團的同僚之外，就連一向支持李維的白狼伯爵塞德里克也表示了自己的憂慮。雖然建立光耀新教的做法早就已經提交併通過了圓桌議事會的批准，並且通過各種渠道公之於衆，但是出現如此措辭激烈的宣言則讓許多人始料未及。
在他們的心目中，光耀神殿固然不會樂於見到在北境郡建立的這個光耀新教，但是畢竟同爲信仰光耀之主佛蘭達拉的宗教派別，加上前段時間未能及時援助亞瑟王國的失誤，光耀神殿應該不會做出太過劇烈的反應，無非會進行諸如遣使抗議、嚴正聲明等等表示不滿的外交手段而已，或者還會對已經暴露的探子、眼線和巡遊牧師進行驅逐和搜捕。
然而當新教的涅默克聖賢大主教發表了這番直指光耀神殿高層勾結黑暗勢力的宣言之後，新教和舊教之間的矛盾立刻就被激化到了不可調和的地步。擁有三大王國和近百萬信徒的光耀神殿實力極爲雄厚，不要說區區一個北境郡，就是亞瑟王國兵精糧足的全盛時期，也難以正面對抗這樣一個龐然大物——如果不計算傳奇強者數量的話。
“太倉促了，真是太倉促了。”夜幕降臨之後，在高塔之中舉行的一次小規模會議上，巴米利楊總管有些不理解的發言說，“涅默克大主教，我不得不承認您今天做出的這番宣言很能鼓舞人心，而且我們與光耀神殿之間的矛盾也是最終不可調和的。但是在沒有任何準備的情況下，直接將彼此的立場置於最危險的對立狀態，我擔心光耀新教在建立過程中會受到很大阻礙，甚至損失慘重。”
坐在壁爐旁邊的涅默克聖賢大主教的表情顯得非常難看，跳躍的火焰在他的臉上留下了一層暖暖的橙色光芒，卻沒有讓他心裡感到絲毫暖意。 “那不是我事先準備好的宣言底稿，”他的聲音像是被塞在罐子裡一樣沉悶，雙眼之中閃爍着苦苦思索的光芒，“我的底稿經過大地神殿的貝利亞副總主教潤色和修改，儘量選擇了不會刺激到光耀神殿、又能夠表達新教建立意圖的角度，絕對不會造成不必要的麻煩。”
聽到涅默克大主教爲自己做出的辯解，正在和迪什先生分享特製菸草的貝利亞副總主教擡起雙眼，“這一點我可以作證，直到儀式開始之前，涅默克大人都還在拼命的背誦他的那篇宣言，並且抓住我和波伐瓦大人聽了一遍又一遍，爲他挑出語氣、動作或者用詞方面的瑕疵。”
“但是那篇充滿戰鬥激情的宣言又是怎麼一回事呢？”巴米利楊總管嘆息着攤開雙手，“諸神在上，即使是傳說中那位擅長蠱惑人心的詭詐主君親臨，恐怕也不能做出更加完美的演講了，如果我們準備馬上與光耀神殿開戰的話，那簡直是再好也沒有了吶。”
迪什先生似乎突然感覺到菸草對於他的嗓子產生了不好的刺激，連連咳嗽了好幾聲。坐在他身邊的李維心裡升起了有些奇怪的念頭，隨即在心靈通訊之中發出詢問。
“迪什先生，這件事情難道……和您有些關係？”
即使是在心靈通訊之中，老魔法師回答語氣的尷尬還是能夠被很明顯的辨識出來，“咳咳，李維少爺，這是一個令人遺憾的小小意外？”
“小小意外？啊哈，老迪什，安斯艾爾伯爵的那件事情還沒搞定，你又幹出什麼令人意外的事情來了？”羅德里格斯爵士的聲音隨後加入討論，李維不禁暗暗嘆了口氣，天譴騎士的語氣裡面分明有股幸災樂禍的味道。
“我說過那只是意外！”迪什先生難得的用了強硬的口氣，似乎這樣就能夠讓話裡面心虛的味道變得淡一些，“起碼現在安斯艾爾伯爵已經不是女人了！”
“更糟糕的是，他也不是男人。”羅德里格斯爵士補充說。
“鍊金術和粗糙的魔法、神術或者異能不同，它是一門非常精密的學問，一個小小的意外就會造成截然不同的結果，所以必須用大量的實驗來論證一個未知的領域，必須容忍實驗失敗的可能，亞漢人的先知曾經對此有所闡述，成功是在一次次的失敗之中孕育的！”
“我需要代替安斯艾爾伯爵感激你，老迪什，至少你沒有讓他孕育出什麼東西來。”
李維需要好幾秒鐘才能調整好自己快要抽筋的嘴角，努力把已經偏離到詭異角度上的話題拉了回來，“兩位，安斯艾爾伯爵至少生命無憂，有關於性別方面的問題可以稍後再說，現在我想知道的是，涅默克大主教的宣言出錯是怎麼回事呢？”
“李維少爺，這正是我要向你報告的好消息之一。”迪什先生大聲回答，李維能夠聽出話裡面故作輕鬆愉快的味道，“加入了光明與黑暗本源力量之後，城堡之心的鍊金魔法推演也進入了一個新的高度，除了過去那些第五環以下的元素魔法之外，在精神魔法方面也有了巨大突破。從一開始的攝魂暗示分解爲三個子領域，分別是振奮術、狂暴術和魅惑術……”
“老迪什，敢問這些與今天發生的事情有何關係？”羅德里格斯爵士不客氣的打斷說。
“剛剛完成推演的鍊金魔法就像是新生的嬰兒一樣，需要精心照料和謹慎養護，即使這樣，有時候也不免出現一些小小的混亂，所以……”
“所以？”李維甚至可以想象得出羅德里格斯爵士在說出這個詞的時候，頭盔後面閃動起充滿嘲諷味道的兩簇幽綠色亡靈火焰的樣子。
“所以我看到涅默克大主教那麼緊張，怕他臨場發揮出現問題，就向他施展了一個振奮術？英雄氣概，結果很遺憾，不知道怎麼回事就變成了狂暴術？喪心病狂……”迪什先生的聲音逐漸低落下去，最後的時候幾乎變成了咕噥，“或者與不久前那個攝魂暗示的後遺症有關？我想這需要進行更多次的實驗來驗證才行。至於那篇鏗鏘有力的宣言，我要說涅默克大主教是個即興演講的高手，一個不折不扣的天才！”
“枯希榪保佑，幸好不是同一能級的狂暴術？嗜血暴怒，”羅德里格斯爵士話裡面說的雖然是慶幸，但是語氣分明就是遺憾，“不然我們今天很可能會看到一個一面咆哮着演講，一面用腦袋咚咚撞牆的光耀新教聖賢了。”
“獸人的高格毛亞大神或許會欣賞這樣的神職者吧？”迪什先生開的這個玩笑實在太冷，不僅讓李維抱緊自己的肩膀，就連羅德里格斯爵士都打了個寒噤。
三個人以心靈通訊相互交換意見，期間花費的時間未免稍微長了一些，等到李維的意識重新回來之後，房間裡面已經被各種議論和爭執的聲音所充斥。獅鷲騎士團的幾位分團長、圓桌議事會重臣和三大教會的宗教領袖各執一詞，有些人極力鼓吹戰爭即將來臨，必須做好先發制人的準備；有些人則認爲應該想辦法消除影響，彌補裂痕，儘量拖延與光耀神殿翻臉的時機。兩方面的意見針鋒相對，各不相讓，吵得沸反盈天，加上巴米利揚總管和巴布魯帕兩張妙嘴在裡面煽風點火，脾氣暴躁的德拉鞏遜甚至已經把自己那把雙手巨劍拍在桌子上，同時將主張息事寧人的貝利亞副總主教和王國重臣傑洛士侯爵稱作是“一對懦夫、叛徒”。
年長的貝利亞副總主教對德拉鞏遜的冒犯報以微笑，而重視家族榮譽更勝生命的傑洛士侯爵則立刻起身，語氣激烈的反脣相譏。王都出身的貴族所擅長使用的華麗長句連綿不絕，將德拉鞏遜說的張口結舌，最後如果不是威爾普斯按住鋼拳騎士的肩膀，險些讓兩個人在會場上拔劍相對。
“諸位大人，讓我來說說對這件事情的看法。”迪什先生提高聲音，壓下會場上的所有喧囂，隨後這位老魔法師在桌角磕了幾下菸斗，又慢條斯理的捻了一撮新鮮的菸草裝了進去，“依我看，這倒不一定是件壞事，光耀神殿對待亞瑟王廷的態度一直不很明朗，比如前段時間光耀使團出人意料的答應那些苛刻的條款，就和他們一向以來的強硬態度很不符合。”
“腓特烈大師說的沒錯，前來北境之前，光耀使團所秉持的立場可與忍讓一點關係都沒有，否則我們也不會先去拜訪獨立於亞瑟王廷之外的東方二郡。”涅默克大主教點頭同意，“不過或許是亞瑟人與生俱來的強硬立場，在東方二郡，我們與那位托馬德？央森勳爵的會談也很不順利，甚至沒有得到任何有效的承諾。”
“涅默克大主教，恕我直言，既然光耀使團在前來北境的時候抱有強硬的態度，身爲一名資深外交家，是什麼讓您在最後變更了立場呢？”宮廷總管巴米利揚細聲慢語的提出了疑問。
“立場變更的理由有很多，北境大軍展現出的嚴整軍容和精良裝備，腓特烈大師所具有的鍊金術水平，羅德里格斯爵士和幾位北境騎士出乎意料的強大實力，弗萊希爾女王陛下和攝政王李維？史頓閣下之間難以離間的親密關係……”涅默克大主教向每一個提到名字的人點頭致意，“……不過最爲主要的理由，還是因爲一把劍。”
“一把劍——就改變了光耀神殿的強硬態度？”李維在會場上首次開口，他將一個懂得何時應該傾聽的年輕攝政王扮演得很好，說話的時候眉頭緊鎖，語氣之中頗有懷疑的味道。
“準確的說，是改變了尼古拉斯教宗的態度。”涅默克大主教想了想，然後補充說，“攝政王閣下，我說的那把劍就是您在出席歡迎宴會的時候，身邊那位白袍護衛——瑞斯特？魯濱遜爵士的佩劍。”
窗口的方向傳來了一小段悠揚而愉悅的小調，喜歡坐在石砌窗臺上面眺望天空的吟遊詩人回過頭來，驚奇的眨了眨眼睛，“聖賢大主教，您說的可是這把劍？”瑞斯特一面說，一面將腰間那把造型精美古樸的長劍拔出劍鞘，璀璨如金色晨曦的光芒在下一次呼吸的時候，立刻充斥了房間的每個角落。
劍刃上面的耀眼光芒一閃即逝，強度很快下降到了普通人都可以直視的地步，涅默克大主教下意識的眯起眼睛，從近距離審視着這把傳說之中的神器，心中隨即被感動的情緒所充滿。
根據一些古老的宗教典籍記載，光之聖劍？金色晨曦是光耀之主佛蘭達拉的佩劍，不過金色太陽甚少使用這把武器，而是更喜歡使用那把威力無窮的日芒權杖。最後一次關於金色晨曦的記載，是巨龍戰爭時期，一位熾天神使所擁有，並且以其對抗龍族共主黃金龍王拉格朗日，於距今已經有足足三百多年的歷史。
涅默克大主教當然沒有親眼目睹過光之聖劍的真貌，不過在看到瑞斯特的佩劍之後，他可以發誓眼前的寶劍就是那把傳說中的神器。因爲凡物絕對不會散發出這種柔和而純淨的光芒，更不會擁有宛如水晶薄片磨製而成的半透明材質，瑞斯特轉動手腕的時候，劍刃無聲的切裂空氣，所過之處居然出現了隱隱的神力波紋。
“吾主佛蘭達拉，感謝您的仁慈……”涅默克大主教突然感覺自己的眼眶有些發熱，進行那番連他自己都沒有預料到的演說之後就一直藏於心底的恐懼和不安，在劍刃上泛起的溫暖光芒之中煙消雲散，代之而起的是一陣發自心底的激動和感慨，以至於連說話的聲音也顫抖起來。“這就是那把劍……光耀之主無上威權的象徵，光之聖劍？金色晨曦！數百年前，偉大的熾天神使曾經遵奉神諭降臨凡世，以其對抗黃金龍王拉格朗日。是役，此劍斬殺巨龍無以計數，血霧浸染天穹，更在劍脊的紋路上留下了永遠不會磨滅的血痕。”
瑞斯特很好的掩飾住了自己眼底的驚訝，他完全肯定這把光之劍根本不是什麼光耀之主的佩劍，除非那位佛蘭達拉陛下還有一個別名叫做耶和華。不過在巨龍戰爭時期，他的確曾經以光之劍斬殺數以百計的成年巨龍，並且在天之斷層痛飲過黃金龍王拉格朗日之血。
這和涅默克大主教提到的宗教典籍記載的情況又變得絲絲入扣，簡直就像是事實確實如此一樣。
房門突然被叩響，李維舉起雙手，示意衆人停止爭吵和議論，隨後巴米利揚總管走過去打開房門，一名佩戴不眠之眼徽章的信使出現在門前。
這位信使的臉上帶着過度驚訝導致的麻木表情，一看到巴米利揚總管，他就用嘶啞乾澀的聲音開口說，“總管大人，潛伏在德寇瑞拉王國的暗線剛剛通過祭壇送來情報，是關於光耀神殿方面的。”
巴米利揚總管臉上的笑容隨即斂去，“光耀神殿？他們做出了什麼反應？是運用外交談判的手段？或者是已經出動護教騎士團，對我們位於國境之外的探子和組織進行冷酷打擊？”
“不，光耀神殿沒有做出任何舉動。”信使臉上的表情似乎是難以理解自己得到的情報，“甚至連已經刻意暴露出來的那些集會組織也沒有遭到打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