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堡之心
夜色漸濃,原本喧鬧的市集廣場已經變得清冷了不少,許多商鋪都已經打烊,只有通宵營業的酒店的門縫之中露出暖色調的燈光,卻完全無法逐退無處不在的寒意。
周圍驟然陰暗下來,李維下意識的擡起頭,發現是一片黑如鉛塊的雲團擋住了銀月從天穹之上灑落下來的光輝。在他的面前,德爾德斯王國手握大權的贊多拉大公正在輕聲述說內心的隱秘,言辭之間帶來的寒意,即使是已經擁有鬥氣天華護身的李維,都感到陣陣徹骨冰冷。
“我的哥哥坎多姆一世陛下不是一個好國王,當然,比他差的國王也不是沒有,但絕對超不過一隻手的手指數量。”贊多拉大公語氣僵硬的繼續敘述下去,“我們的父親選擇了一種非常獨特的方式來教導我們,他可能是希望讓我們幾兄弟因爲王位而進行角力,最終尋找出最強的一個作爲王位繼承人。但是他沒有想到的是,這樣做選出的往往不是最強的,而是最卑劣的那個。”
“恕我直言,贊多拉大公閣下。”宮廷總管巴米利楊笑眯眯的開口說,“卑劣在某種意義上說,也是強大的一種吶。”
“收起你的那套爲卑劣辯護的論調吧。”李維狠狠瞪了太監一眼,“蘇加德大師曾經告訴我這樣一段話,卑劣就像是一把無柄之劍,在肆意傷人的同時,也將持劍的手掌割得鮮血淋漓,凡是以卑劣手段妄圖謀奪利益之人。必然將會在最關鍵的一刻,遭受卑劣手段產生的嚴重後果的回擊。”
贊多拉大公露出思索的表情,“您說的很有道理,李維?史頓閣下。”他輕輕嘆息了一聲。“可惜我們幾兄弟在您這樣的年紀的時候,根本沒有想到這一點,身邊也沒有腓特烈大師和蘇加德大師這樣的智者作爲顧問。我們只看到了那把金碧輝煌的寶座,只想着自己纔是最適合繼承王位的那個人,我們確實這樣想,也確實發生了殘酷的爭鬥。至今爲止,我都不知道兩個在此過程當中死去的兄弟究竟是被何人所殺,但是我很清楚的是。我的哥哥坎多姆一世陛下至少派出了三組殺手,爲的是一勞永逸的解決我對他登上王位的威脅。”
“三組殺手!”巴米利揚總管的語氣當中存在着某種微妙的嘲諷,“那可真是不得了的一件事情啦,贊多拉大公。我猜您恐怕不是憑藉自己的力量,逃脫了那些殺手的亡命刺殺吧?”
贊多拉大公看上去臉色非常晦暗,他試圖爲自己辯解,然而嘴脣蠕動一番的結果是,他發出了一聲慨嘆。“是的……是光耀神殿,我在那個時候接受了光耀神殿的保護。坎多姆一世陛下派來的殺手被護教騎士輕而易舉的打發掉了,我知道,除非得到光耀神殿的幫助。否則我很難活下去。”
李維目光凜然的審視着贊多拉大公的面孔,無論從什麼角度上說。贊多拉大公都是一位風度翩翩的豪門貴族。他的年紀還沒到五十歲,眼角眉梢還依稀帶有年富力強的銳氣。挺拔的身姿讓他看上去像是一位軍隊統帥,而數年手握一國大權的經歷更是養成了一種城府深沉的氣度。然而這是幾十分鐘前李維得到的印象了,現在的贊多拉大公簡直就像是個七十多歲的老人。或者是一隻心理防線被擊垮的可憐蟲,他的臉上佈滿了疲憊和哀傷的刻痕,眼角和嘴角因爲恐懼不安而顫抖下垂。
“贊多拉大公閣下,您說您沒有讓任何人去刺殺坎多姆一世,更沒有事先知道事情的經過,那麼您是怎麼知道他的死亡是光耀神殿派人所爲呢?”巴米利揚總管的思維一向縝密,而在不需要考慮禮貌的情況下,語氣更是銳利得幾乎能夠割傷人的皮膚。
“是聖?博格丹樞機主教親口對我說的。”贊多拉大公咬緊牙關,聲音低得簡直就像是喃喃自語,“他還想向我詳細描述刺殺的經過,但是我……我拒絕聽下去。”
李維的右手緊緊握住腰間劍柄,他需要動用相當大的意志力,才能阻止自己拔劍出鞘,“您就這樣臣服在光耀神殿之下?在他們刺殺了您的哥哥,德爾德斯王國的國王陛下之後?您還容忍那個博格丹樞機主教對您指手畫腳,橫加申斥,如果換成是我的話……”
“如果我的手裡掌握着獅鷲騎士團那樣強大而忠誠的武力集團的話,我早就和光耀神殿決裂了。”贊多拉大公忿怒的打斷說,臉色因爲激動而漲的通紅,“李維?史頓閣下,但是我有什麼辦法呢?擔任德爾德斯王國攝政王的這幾年裡,我積攢了一些私人武力,忠誠方面值得信任,然而以區區兩名持劍伯爵和十多位稱號騎士的力量,我能夠做什麼?恐怕就連聖?博格丹樞機主教帶在身邊的護教騎士都沒法解決掉,更不要說憑此去對抗光耀神殿。”
“爲什麼是由您自己去對抗光耀神殿?”李維的聲音也顯得有些激動,“德爾德斯王國的騎士、軍隊和民衆都去幹什麼了?難道您不能把坎多姆一世陛下的真正死因公之於衆嗎?難道他們可以容忍國王陛下被光耀神殿派出的刺客殺害,而無動於衷嗎?”
“您對德爾德斯王國的情況不夠了解,李維?史頓閣下。”贊多拉大公疲憊的搖了搖頭,“這也正是我要提醒您的一個重要問題,信仰對軍隊和民衆的滲透是非常可怕的事情,光耀之主的信仰在德爾德斯王國已經持續了數百年之久,久遠到了很多人都認爲,光耀教宗的教誨比國王陛下的命令更爲重要。如果我貿然公佈坎多姆一世陛下的真正死因,那麼德爾德斯王國的軍隊可能在一天之內發生嚴重的騷亂和內訌,隨後各處神殿的主教和神職者們全都出面闢謠,將我描述爲一位爲了攫奪權力而殺害兄長的邪惡之徒。而我在那個時候恐怕已經無法爲自己辯解,因爲光耀神殿派出的刺客已經將我的那點勢力連根拔起,讓我永遠沒法開口說話了。”
李維?史頓長長的吐出一口濁氣,在清冷的夜色之下蒸騰如煙。贊多拉大公的說法合情合理,找不出任何值得懷疑的地方,就連始終傾聽和分析的巴米利揚總管也在輕輕點頭。李維可以不相信自己的判斷,但是他絕對相信,掌握情報總管一職數十年的太監頭子不會在這種問題上出錯。
“那麼……”李維?史頓突然發現,自己說出下面的話有些艱難,“贊多拉大公閣下,您是準備請求我——亞瑟王國的攝政王和軍事領袖——插手此事嗎?如果那樣做的話,光耀同盟的其他王國會做出什麼樣的反應呢?”
“他們會嚴詞譴責亞瑟王國干涉德爾德斯王國內政的舉動,隨後陳兵國境,做出不惜一戰的樣子來。”贊多拉大公語氣坦誠的回答說。
“只是做樣子而已嗎?”李維臉色冷峻的追問說。
“當然,只是做樣子。”贊多拉大公斬釘截鐵的回答說,“真正不惜一戰的只是光耀神殿,佛洛爾薩王國和西吉士王國都不會有一兵一馬踏出國境,除非……除非您的獅鷲騎士團被光耀神殿的斷罪之劍騎士團擊潰。”
一聲頗爲憤慨的冷哼發自不遠處的羅德里格斯爵士之口,隨後從另一側傳來了幾聲豎琴的清越音符。
“獅鷲騎士團不會被斷罪之劍騎士團擊潰,而那位英格拉姆總團長也並不比深淵七主君更加強大。”李維語氣肯定的回答說,“贊多拉大公閣下,說出你的正式請求吧,我會斟酌。”
“我請求您將德爾德斯王國從光耀神殿的恐怖高壓之下解救出來;我請求您爲我的哥哥……”贊多拉大公的聲音顯得有些沙啞,然而字字千鈞,“……也是德爾德斯王國正統國王坎多姆一世陛下被陰謀刺殺而復仇;我請求您看在仁慈的父神的份上,揮動您手中戰無不勝攻無不取的利劍,掃平黑暗,摧毀那竊據光耀教宗之位的尼古拉斯?懷淵的邪惡統治!”
李維的臉色從剛纔開始就顯得十分嚴峻,“如果您所說的一切皆爲真實,那麼光耀神殿的確在進行着不可寬恕的罪惡行爲。掃除黑暗、憐憫弱小、無所恐懼,光耀神殿的強大不是他們恣意妄爲的理由,對於弒殺國王的行爲,每一位真正的騎士都不應該坐視不理!以英勇者巴魯德留下的騎士箴言的名義,正義必然得到伸張!”
“但是我們有什麼理由能夠認定這不是一個陰謀呢?”贊多拉大公的臉上剛剛出現輕鬆之色,巴米利揚總管的輕聲慢語就在旁邊響起,“即使您所言皆爲真實,光耀神殿的確對德爾德斯王國做下不可饒恕的行爲,但是他們畢竟沒有對亞瑟王國表示出明顯的敵意,而且還遵照盟約,在光復王都之役出了不少力氣。獅鷲騎士團應該以什麼名義參與此事?他們效忠於李維?史頓閣下,效忠於亞瑟王國的弗萊希爾一世女王陛下,爲捍衛亞瑟王國的利益,不惜面對一切強大的敵人,可是……對德爾德斯王國恐怕沒有任何義務吧?讓我們與大陸上實力最強的宗教集團正面對抗的理由,難道就能夠用‘主持公道’這個輕飄飄的詞來擔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