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十三、王秋的誓言
哀鴻遍野,餘煙嫋嫋。
洪休提茲幹王國遠征軍的營地裡,到處都是一片慘不忍睹的凌亂狼藉。
以馬主任爲首的穿越者團隊,在此之前剛剛完成了卓有成效的統一戰線工作,把委拉克魯斯港的第二支西班牙艦隊,也拉進了自己的陣營,從而斷絕了科爾特斯的後路,使得己方立於不敗之地。
正所謂君子殺人不用刀,經驗豐富的馬主任僅僅憑藉一番口舌,就讓原本已經翻身脫困,甚至大踏步地高歌猛進的科爾特斯,再一次從輝煌的巔峰,推入了絕望的死地。
誰知他們剛剛志得意滿地返回營地,眼前看到的這一片慘狀,就給了穿越者們狠狠的當頭一棒!
他們又一次小看歷史名人了。
荷南.科爾特斯,這位在歐洲歷史上赫赫有名的偉大征服者,果然是有着他的非凡之處。
——當穿越者們帶着己方的大部分可戰之兵,以及大批“現代恐怖分子研發之民用武器”,自信滿滿地前去委拉克魯斯港進行“武裝大遊行”之際。遠在特諾奇蒂特蘭城的科爾特斯,卻彷彿有着心靈感應一般,緊急脫離了墨西哥谷地的戰場,帶着兩百多名騎兵奔襲數百里,一舉偷襲了他們位於海邊叢林的營地!
事實上,如果不是從委拉克魯斯港返回的主力部隊及時趕到,迫使科爾特斯不得不趁勝收兵,利用騎兵的速度優勢逃之夭夭的話。那麼,這支疏忽大意的遠征軍,弄不好當真會有被端掉大本營的危險。
即便科爾特斯的騎兵未竟全功,此次襲擊對營地造成的創傷,也已經是極其嚴重。
——超過一半的帳篷都在火焰中燃燒,縈繞的黑煙嗆得人連連咳嗽,垂頭喪氣的傷員們裹着繃帶連聲呻吟……望着眼前這一片浩劫餘生的慘狀,馬主任的嘴角忍不住一陣陣地抽搐。
“……見鬼,竟然被人縱了火……雖然沒死多少人,但糧倉卻被幾乎燒光了。還好我們有跨位面的後勤線,否則接下來真的是非要餓肚子不可……”他猛地轉過頭來,怒火萬丈地望着會談期間留守營地的負責人——此時看起來灰頭土臉的文德嗣,“……不是給你留下了兩千人嗎?怎麼連個家都看不住?!”
“……這個……在西班牙騎兵殺到之前,剛好有一羣阿茲特克潰兵過來投奔……”
文德嗣苦着臉解釋說,“……大家都忙着應付和盤問他們,誰曉得科爾特斯的騎兵居然就跟在後面……”
說實話,文德嗣指揮的這場防禦戰,雖然確實是打得很難看,但他也是有着自己的苦衷。
——在中美洲的印第安文明圈子裡,洪休提茲幹人一直都不是以善戰而著稱的。雖然穿越者給他們裝備上了超越時代的不鏽鋼刀劍和高性能金屬防割服,但卻無法讓他們擁有常勝之師的士氣、素質和信念。
之前,這支遠征軍經歷的幾次戰鬥,其實都是一邊倒的碾壓式作戰,在開戰之前就已經註定了必勝之局,根本沒有打過任何一場硬仗,自然也就沒有起到多少鍛鍊作用。
此外,美洲原住民沒有馬匹可供騎乘,所以,文德嗣雖然在營地外圍佈置了崗哨,但由於缺乏真正的軍事經驗,忘了考慮到這些偵察兵的腿腳太慢,在發現西班牙騎兵之後,沒等他們跑回來報警,科爾特斯率領的西班牙騎兵就已經衝進營地,大砍大殺到處放火了……
更要命的是,當時的洪休提茲幹王國遠征軍營地裡,除了兩千名原本從希望港拉出來的士兵之外,還有數倍於此的挑夫苦力,外加不少之前從祖塔拉谷地接回來的失散族人,以及跟着小西考特卡託一起過來的特拉斯卡拉人逃難者,林林總總全都加起來,總人數多達上萬。
如此之多的非軍事人員,讓這裡看上去更像是難民營而不是軍營。偏偏這些非軍事人員既不懂得服從號令,也沒有多少戰鬥力。在敵人突襲的時候,基本上都是隻會添亂不會幫忙的拖油瓶。
於是,在西班牙騎兵的突襲之下,聚集在營地裡的難民被戰馬嚇得魂不附體,霎時間就彷彿無頭蒼蠅一樣到處亂竄。猝不及防又經驗不足的遠征軍留守部隊,頓時就遇到了天大的麻煩,一時間被亂糟糟的人流衝擊得陣腳大亂,甚至有一些人還很丟臉地因爲自相踐踏而死……
面對這種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混亂局面,文德嗣這個缺乏實戰經驗的留守主官,也是無計可施。
幸好,馬主任作爲一名常年奔走世界各地乃至於異時空的特殊部門領導幹部,對於各式各樣的奇葩事情早就見得多了。所以在聲色俱厲地呵斥了一番之後,他還是咳嗽幾聲,矜持地問道。
“……對了……小文同志,你剛纔說有阿茲特克人過來投奔?這又是怎麼一回事?”
“……這個……今天逃到這裡的阿茲特克戰士大約有一千人,帶隊的首領是我們的老朋友庫奧赫特莫克……他們這次雖然給我們添了不少亂子,但也給我們帶來了墨西哥谷地戰場的最新消息。”
文德嗣嘆息了一聲,低聲說道,“……科爾特斯和他的同盟者,已經順利攻入了特諾奇蒂特蘭城,阿茲特克人的新皇帝庫伊特拉華克,則在十天前被一根標槍戳穿肚子,沒多久就嚥了氣。接下來,科爾特斯給阿茲特克人扶立了一位僞帝,而庫伊特拉華克在臨死之前,則把皇位傳給了庫奧赫特莫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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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營地的另一邊,我們的主角王秋同學,也帶着沉重而又複雜的心情,再一次來到了雪姬黛蘭身邊。
雖然在這之前的幾天,他一直想方設法地瞞着雪姬黛蘭,不讓她知道有關家人的噩耗,免得這位少女的心靈受到刺激。但是時至今日,隨着大批阿茲特克潰兵逃奔至此,有些事情已經是再也瞞不住了。
不幸中的萬幸,王秋給自己搭建的小型野營帳篷,由於樣子不起眼,在西班牙騎兵偷襲時並未被燒燬。
而得知了故鄉噩耗的雪姬黛蘭,則坐在帳篷外面的一塊大石頭上,似乎是靜靜地等待着王秋歸來。
此時的雪姬黛蘭身上,只披了一件鬆鬆垮垮的白襯衫,額頭上沒戴她喜歡的彩虹色塑料髮卡,只是任由筆挺的黑髮垂落下來,憔悴的臉色無比蒼白,眼角隱約可以看出有些紅腫,原本如夢似幻的一雙靈動美眸之中,更是隻剩下一片迷濛和茫然,看不出任何的情緒,卻教人忍不住感到心痛……
王秋見狀,忍不住低頭嘆了一口氣,慢騰騰地來到她的身旁,並肩坐下,雖然想要說些什麼,卻又實在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只得就這麼默默地坐着,同時握住了她那微微顫抖的小手。
又過了很久之後,雪姬黛蘭才緩緩地開了口,表情木然,無喜無悲,嗓音也毫無起伏。
“……我的父親,偉大的統帥蒙特蘇馬皇帝,先後有過二十二個兒子,三十五個女兒。其中最後長大成人的孩子,也有超過四十人。他們都是我的兄弟姐妹。”
王秋只是靜靜地坐在一旁,耐心地側耳傾聽,沒有發出一絲聲音。
“……雖然這個龐大的家族,並不是非常的和睦。我的兄弟們爲了權位,從來沒有停止過明爭暗鬥,我的姐妹們爲了爭風吃醋,也經常互相耍一些小計謀。有一位姐姐爲了爭奪父親的寵愛,還把我設計趕出了宮廷,迫使我只能去當一名侍奉伊卡希爾女神的祭司……但是,他們畢竟都是跟我血脈相連的親人啊!”
說到這裡,雪姬黛蘭的臉上不由得露出幾分緬懷的神色。但在下一刻,卻全都化作了撕心裂肺的悲痛。
“……我還記得在幾個月前離開特諾奇蒂特蘭城的時候,幾十個兄弟姐妹一起到城外送別我們的情形。可是,他們現在卻已經死了!全都死了!沒有一個人活下來!!只剩下我一個人……嗚哇哇哇……”
她終於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緒,猛地撲倒在了王秋的懷裡,嚶嚶地痛哭起來。
“……沒事的,哭吧,盡情地哭出來吧!只要能夠哭出來就好了……你的身邊還有我呢……”
不怎麼擅長安慰人的王秋,一邊緊緊抱着這具不住顫抖的溫暖軀體,略微笨拙地用手指撫摸着她那頭如同絲綢般光滑柔順的髮絲,一邊又像是要把胸中的陰鬱徹底掃空似的,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
少女的身軀很香,也很軟。但此時的情形,卻讓人生不出一絲綺念。
在此之前,庫奧赫特莫克就已經告訴了他很多最近發生的事情,其中就有阿茲特克正統皇族的絕滅。
——在驅逐西班牙人的大暴動之中,淪爲肉票的蒙特蘇馬皇帝先是被起義軍用石塊打傷,然後被絕望的西班牙人憤而勒死。至於同樣被困於宮中的皇后嬪妃,以及未出嫁的十幾位年幼公主,則先是慘遭西班牙士兵的輪番蹂躪和糟蹋,然後在阿茲特克人攻破皇宮的混戰之中,全部被暴民殺害罹難,無一倖存。
接下來,得位不正的新皇帝庫伊特拉華克剛一登基,就下令處死了已故蒙特蘇馬皇帝的剩餘幾位皇子。其中有兩名皇子被處死的時候,還是庫奧赫特莫克親自動的手,以此來作爲他向新皇帝效忠的投名狀。
最後,在阿茲特克叛軍和科爾特斯的西班牙遠征隊,聯手攻陷特諾奇蒂特蘭城的殘酷巷戰之中,全城市民死傷近半,豪門貴族同樣也不例外。雪姬黛蘭公主已出嫁的幾位姐妹,在此期間先後死於非命。就連庫奧赫特莫克的妻子,蒙特蘇馬皇帝膝下最年長的一位公主,雖然抱着自己的兩個孩子,跟着丈夫的突圍部隊乘坐獨木舟逃出了城市,但卻在之後的逃難過程中不幸失散,如今的下場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一個原本枝繁葉茂的大家族,幾乎是在頃刻間就只剩下了雪姬黛蘭這麼一根獨苗。對於一位剛剛年滿十四歲的少女來說,又怎麼能讓他不感到迷茫、彷徨與恐懼呢?
縱然皇室成員內部在權力侵蝕之下顯得親情淡漠,可他們畢竟是跟雪姬黛蘭血脈相連的親人啊!
但是,在命運的作弄之下,她的家人在短短几個月內先後喪生,而她的故鄉也已經淪爲廢墟和屠場。
接下來是要爲親人復仇嗎?可是,下令處死了她的兄弟的篡位者庫伊特拉華克,已經在戰場上死去。勒死了她父親的西班牙指揮官,更是早已變成了人皮鼓。如今只剩下一個科爾特斯尚未伏法而已。
至於間接的兇手……此時依然站在她身邊的人,多多少少都跟阿茲特克皇室的覆滅有些牽扯——庫奧赫特莫克迫於新皇帝的命令,親手殺死了她的兩位兄弟;穿越者們雖然始終沒有與阿茲特克人爲敵,但卻是他們把西班牙人帶進了特諾奇蒂特蘭城……
王秋不知道在遇到這種近乎於世界毀滅的情況的時候,自己究竟會變成一副什麼可怕的模樣……嗯,十有八九,他恐怕會比此時的雪姬黛蘭,表現得更加軟弱、無助與迷茫。
所以,他只是靜靜地摟着雪姬黛蘭,讓這位可憐的阿茲特克少女在自己懷裡盡情哭泣。
不知哭了多久,雪姬黛蘭才淚眼婆娑地擡起頭來,帶着柔弱與無助的表情,怔怔地注視着王秋的眼睛。
“……親愛的,媽媽在生前曾經跟我說過,女人只有依靠男人才能活下去。而現在,我能依靠的就只有你了!”雪姬黛蘭略帶哽咽地如此說道,同時毫無徵兆地用盡全力,緊緊摟住了王秋的脖子,幾乎把他給勒得喘不過氣,“……答應我,無論發生什麼事情,永遠不都要和我分離!”
“……咳咳,放心吧,我絕對不會拋棄你的。即使是最殘酷的命運,也不能把我們分離開來!”
王秋略微掙脫開一點喘氣的空隙,然後一臉莊重地承諾道,同時暗中下定了某個決心。
雖然他自認爲不是什麼聖人,但上了妹子就要負責到底,這點作爲男子漢的基本節操,他還是有的。
所謂的天長地久,海枯石爛,刻骨銘心……其實歸根到底,依然是一份做人的責任心罷了。
聽到這句保證,雪姬黛蘭頓時放鬆地吐了一口氣,臉上也略微泛起了潮紅,然後又一次閉上了眼睛。
而王秋也會意地低下頭,讓自己的脣從雪姬黛蘭的額頭滑落,經過柔軟的眼窩、高挺的鼻樑,直至那一雙溼潤、芬芳,但卻似乎略帶冰冷的紅潤脣瓣。
於是,王秋就輕輕地吸吮着雪姬黛蘭的芳脣,用自己的脣舌給她送上了溫暖……
……
當天夜裡,在軍事作戰方面實行集體領導制度的穿越者們,只經過一番非常短暫的討論,就一致作出了向西回師進入墨西哥谷地,與科爾特斯展開會戰的決議。
——在之前的統一戰線工作之中,各種交涉和權謀的作用,都已經被穿越者們發揮到了極致,但同時也把敵人逼進了死角。接下來,一切小花招都已經不再管用,唯有依靠彼此的軍力來硬碰硬了!
“……請領導放心!別說是區區一個歷史名人,就算是神,咱們也能殺給你看!”
蓽撥燃燒的篝火旁邊,王秋一臉自信滿滿地用手拍着胸膛,對馬主任如此保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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嫣紅的夕陽下,剛剛取得了一場勝利的西班牙騎兵,也踏上了撤退的旅途。
伴隨着馬蹄鐵踢着石子的悶響,人和馬都沐浴在黯淡的暮光之中,在地面上拉出了長長的背影。
科爾特斯搖搖晃晃地騎着馬背上,臉上多了一道刀疤,神色中更是看不出一絲得勝的喜悅。
在先前那場無論時機還是突破口都把握得十分完美的突襲戰之中,他僅僅付出了十五名騎兵戰死的代價,就一舉擊破了中國人的營地,殺敵不下數百人,製造了極大的混亂,並且一把火燒光了對方的存糧。
然而,這樣一次戰術上的勝利,根本掩蓋不了他們在戰略上陷入的絕境。
幾個從委拉克魯斯港僥倖逃出來的親信,已經向科爾特斯哭訴了後方發生的劇變——指揮伊斯帕尼奧拉島艦隊的加西亞司令官,在跟中國人進行了一番談判之後突然翻臉,把他留在港口的一支小部隊繳械扣押,並且公開宣佈科爾特斯是被西班牙王國通緝的叛逆,任何繼續與他合作的人,都要以叛國罪論處!
好不容易找到的退路,已經又一次斷絕了,他想要返回故鄉,想要活下去,就必須用命去拼!
“……卡斯蒂略,請你立即把軍隊集結起來,並且召集我們的盟友,準備跟中國人決一死戰吧!”
幾天之後,在特諾奇蒂特蘭城郊外的曠野上,面對着迎接他凱旋歸來的卡斯蒂略,科爾特斯臉色陰沉似水地如此宣佈道,話語之中滿是森森的煞氣:“……要麼擊敗他們,成爲墨西哥的征服者和西班牙的英雄;要麼淪爲俘虜,並且頂着叛國的罪名被掛上絞刑架……除此之外,再也沒有第三個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