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今夜無人安眠
與切爾諾貝利核電站一樣,福島核電站的六座反應堆,也都是差不多同樣類型的石墨沸水堆。
而在世界上,技術更成熟也更安全的壓水堆,纔是核電業的主流,譬如中國的核電站就基本都是壓水堆。
跟目前在覈潛艇、核動力航母上普遍使用的,體積較爲緊湊,安全性能也較爲可靠的壓水堆不同,沸水堆沒有那麼複雜的多重回路熱能交換體系。說穿了,沸水堆就是一座巨大的石墨金字塔,裡面橫七豎八地插着一堆鈾燃料棒和控制棒,通過不斷地將燃料棒和控制棒在裡面抽**插,來調整反應堆的功率。
與擁有重重防護的壓水堆相比,沸水堆相對來說結構更簡單,成本也較爲低廉,但安全性就要差得多。更要命的是,福島核電站用的還是在技術上早已被淘汰的單層循環沸水堆,設計建設的年代比切爾諾貝利核電站還要古老,冷卻水居然是直接引入海水,似乎沒考慮到海水對管路的腐蝕作用,在安全方面實在是沒有太大的指望。而到了被人刻意破壞的時候……完全由碳元素構成的石墨,正是絕好的縱火燃料!
於是,在目瞪口呆的青木高和一等陸尉面前,福島第一核電站六個反應堆之中的某一個,突然間被人引爆起火,然後火勢急劇擴大,以驚人的速度變成了一團熊熊燃燒的大火球!
接下來,伴隨着沖天烈火而來的。則是鋪天蓋地的致命輻射。
如果說之前的核輻射是微風和漣漪的話,那麼現在的核輻射就是颶風和海嘯了!
無邊無際的恐懼,在一瞬間就抓住了青木高和的心臟,讓他渾身不住地顫抖起來。
“……哦!不!我要死了!一定要馬上逃出去!”
車上用來測量輻射強度的電子系統,在爆炸發生的那一瞬間就陷入了癱瘓,青木高和感覺到自己的皮膚開始出現瘙癢,而自己的生命也在輻射中飛速地消逝。
——儘管四周堅固厚實的車體。在理論上能夠給他提供一定程度的保護,但事實上卻並不怎麼管用。他可以明顯地感受到,無數可怕的放射線正在穿透自己的身體。殺傷自己身上的每一個細胞……
這種無法抵禦的恐懼,迅速滲入了他的靈魂,並且徹底攪亂了他的思維。讓他的頭腦一片空白。
“……掉頭!趕快掉頭!用最快的速度撤出去!情況或許還沒有那麼嚴重!”
青木高和一邊喃喃自語,一邊艱難地挪動着僵硬的手臂,操縱坦克的左右履帶反轉,在原地進行了一百八十度掉頭轉身,正準備一口氣衝出輻射區,誰知耳畔卻傳來了炮手的提醒。
“……青木前輩!掛在我們車上的那幾名步兵,剛纔全都摔下去啦!我們不需要幫他們一把嗎?”
直到這個時候,青木高和才突然注意到,那幾名穿着萌版玩偶裝防輻射服的三防部隊步兵,似乎是因爲爆炸氣浪和急速掉頭的緣故。全都被從車頂上震了下來,此刻正站在海灘上,拼命地朝着自己這邊招手。
難道要停下車來等一等他們嗎?
不!這裡的輻射強度太危險了!哪怕只是多待一秒鐘,也會多上一分死於急性輻射病的危險。
在他的腦海裡,開始一幕幕地回閃着自己過去三十年的生活。從小時候家裡的那棵柿子樹,到陽光燦爛的棒球場,還有在學校樓頂天台上的第一次約會,結婚喜宴上的放浪形骸,還有在這一次出任務之前剛剛出生,還沒決定好名字的女兒……一切都清晰得彷彿就在眼前。
但是。在這一幕幕愉快回憶的最後,他卻彷彿看見自己躺在病牀上痛苦地掙扎着,渾身上下的皮膚盡數潰爛,形貌宛如惡鬼般猙獰——這就是青木高和曾經聽說過的,急性輻射病患者的典型症狀。
所以,在一陣天人交戰外加心悸肝顫之後,青木高和迅速下定了最後的決心。
“……不用管了!他們不是有自己的專用裝甲車嗎?如今這種時候,大家都只能先顧着自己啦!”
青木高和繼續加快了速度,讓10式戰車的履帶揚起一堆沙塵,背對着燃燒的核電站,疾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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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身在第一線的陸上自衛隊東北部軍區第六師團青木高和一等陸尉,於福島核電站門外臨陣脫逃之際,身在東京永田町首相官邸的內閣官房長官泉田準三郎,也是怔怔地望着電腦屏幕上最新拍攝的“流光溢彩”的衛星照片,一時間只感到渾身的力氣彷彿都被抽空了,頭腦中只剩下一片空白。
天可憐見,自從太平洋戰爭結束以來,有哪一位倒黴的內閣官房長官會跟他一樣,在上任不到一個月的短暫時間裡,就要連續承受這許多能夠令人精神崩潰的浩劫和災難?
但話又說回來,如今除了他之外,還有誰能支撐這副大廈將傾的糟糕局面?
——在泉田準三郎看來,如今的整個小鳥遊內閣,除了自己之外,都是一羣外行到不能再外行的AKB歌姬偶像。這些姑娘們論賣萌跑酷或許是一把好手,但政治上的事情……好像也只能由自己來挑大樑了。
雖然他這個原本是在野黨議員出身,全靠海老原翔太前首相任人唯親,才被提拔起來的內閣官房長官,同樣也是不折不扣的半吊子,不僅政治手段相對來說十分笨拙,看待時勢的眼光也遠遠談不上高明——不到24小時之前,那位因爲抗稅暴亂和閣員倒戈而被活活氣死的海老原前首相。之所以會落到如此可悲的下場,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因爲泉田準三郎這位內閣官房長官輔佐不力的關係。
然而,素來反覆無常、變幻莫測的可笑命運,卻硬是在泉田準三郎自認爲已經身敗名裂,準備站完最後一班崗,過幾天就黯然下野的時候。又一次把他給推到了主宰整個國家和民族未來前途的風口浪尖上。
實事求是地說,泉田準三郎從一開始就真心覺得,自己實在是挑不起這副沉重過頭的擔子。
比如說。在這一次的福島核危機之中,按照泉田準三郎的想法,在自衛隊發動了導彈轟擊。進行了武力威懾之後,明白了自身斤兩的恐怖分子,應該會順勢要求談判,提出一些要求什麼的,然後就是冗長無比的對峙、周旋、交涉和妥協……誰知對方居然二話不說就把核電站給引爆了!
“……好麼,我們的自衛隊浪費了整整三個小時,就給我帶來了這樣一個結果!”
首相官邸的辦公室內,泉田準三郎苦笑着揉了揉太陽穴,頹然地坐回到自己的寫字檯後面,“……我們的原子能專家對於此次事件的嚴重程度。作出了怎樣的判斷?”他對自己的私人秘書問道。
“……情況非常嚴重,這場爆炸直接摧毀了安全殼和廠房,把至少好幾噸的污染物送上了天空!”
秘書摸出自己的速記本,低頭答道,“……根據美軍用特製無人機進入核電站上空測得的實際情況。核電站火災現場中心的輻射數值高得嚇死人,遠遠超過了探測器的最大讀數範圍。橫田基地的美軍官兵因爲擔心在回收時沾染上輻射塵埃,根本不敢讓無人機飛回來,而是讓它直接撞進海里墜毀了。”
“……說重點!”內閣官房長官泉田準三郎一臉不悅地敲了敲桌子,“……雖然光是看衛星照片,就知道那邊已經又是一個切爾諾貝利了。但我還是想要得到更準確的彙報。”
“……是。根據有關專家對衛星照片的分析,以及前線自衛官的無線電聯絡,這場爆炸已經將至少一個反應堆的建築結構完全摧毀。而且,在失去了安全殼的密封之後,大量的氧氣流入了反應堆,給反應堆中的鈾燃料和石墨提供了燃燒的機會。上千噸作爲慢化劑的石墨成爲了最好的柴火,並且通過大火產生了熾熱的高溫,讓帶着核粉塵的熱空氣迅速升高,也讓核輻射的擴散範圍急劇放大。”
秘書快速地翻了幾頁速記本,恭聲答道,“……更糟糕的是,福島第一核電站還有另外五個結構基本一樣的石墨反應堆,一艘裝着一噸濃縮鈾的原子能發電船,以及東京電力公司違規私設的核廢料堆放場……”
“……東京電力公司在福島輻射區違規私設了一個核廢料堆放場?!”泉田準三郎的嗓音一瞬間提高了八度,“……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個……核電站的核燃料棒都是有壽命的,連續使用若干年之後,儘管燃料棒裡的鈾含量還有不少,但也必須替換和報廢了。可問題是,處理這些強輻射核廢料的工序,是非常非常燒錢的,技術也不怎麼成熟,連美國人都承受不起這樣的開銷,只能直接把一部分核廢料堆在荒無人煙的大沙漠裡。
我國原本的做法,是把全國各地的核廢料集中起來,送到青森縣的處理工廠,進行加工和集中填埋,那裡的地質條件比較穩定,不會因爲地震、海嘯和颱風而導致泄漏事件。但問題是,青森縣那邊的容量有限,連續使用幾十年之後,已經快要裝滿了。於是,東電公司就把近幾年更換下來的核廢料,直接堆在了福島核輻射區——那裡是整個日本唯一比沙漠還要荒涼的地方——這種做法已經一直持續好些年了。”
“……也就是說,這些事情是被政府默許的,一切都是前幾任首相的錯?”
作爲一名標準的政客,泉田準三郎的第一反應就是推卸責任,“……爲什麼前幾屆政府會這麼亂來?”
“……雖然政府可以依法強行干預,迫使東京電力公司用較爲安全環保的措施來處理核廢料。但是,這筆龐大的處理經費,畢竟是變不出來的。而且,自從福島核危機爆發以來,爲了向受害民衆支付賠償金,以及對全國核電站進行大規模檢修,還有用嚴重虧本的火電來代替核電。東京電力公司的赤字賬單已經到了駭人聽聞的程度,如果再繼續逼迫下去,東電只怕是要破產了。
同樣的。政府在最近的這些年裡財政極度困難,一旦東電破產,也很難接得下盤子……而我們又不能不用電。所以歷屆政府只能默認了東電的做法——反正在福島核輻射區內,已經沒有民衆會來抗議了。”
“……好吧,到底有多少核廢料被堆在那個火炬旁邊?”泉田準三郎感覺自己連發怒的力氣都沒有了。
“……報廢的鈾燃料合計一百二十噸,此外還有一些被輻射污染的零件。”秘書儘可能簡潔地答道。
這個數字讓泉田準三郎不由得暈眩了片刻,“……120噸?!廣島原子彈好像才只裝了60公斤的鈾!”
“……這個……反應堆與核彈頭用的鈾濃度是完全不在一個數量級的,所以沒法這麼比較啊。”
“……這種常識我當然也知道,但光是這個數字就已經很能說明問題了!”
面對秘書的解釋,泉田準三郎有氣無力地擺了擺手,“……還有什麼壞消息,就一起說出來吧!在經歷了這麼驚心動魄的幾天時間之後。我自認爲已經能夠經得起任何心理打擊了。”
“……是,在福島第一核電站反應堆爆炸事件發生之後,原本正在向福島輻射區分頭挺進的第六師團和第一師團,已經開始緊急撤退。防衛省方面對此的解釋是,按照目前的技術條件。即使是最先進的防護服也無法抵禦這種程度的核輻射。所以,那些盤踞在福島核電站內的恐怖分子,如今應該已經全都死於急性輻射病了。既然如此,此次作戰任務就應當自動結束,讓各部隊安然回營,等待下一步的行動計劃……”
“……臨陣脫逃還要說得這麼文縐縐!就知道這幫公務員靠不住!”
泉田準三郎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不要用什麼命令和計劃來搪塞啊!如果他們真的有決心想要解救國難,就應該讓飛行員頭纏‘必勝’頭巾,在飛行服內的白襯衫背面寫上‘七生報國’的血書,然後在基地司令官殷切的目光和“拜託”的囑咐中,毅然飲下一杯清酒,最後迎着獵獵飄揚的日之丸旗幟,伴隨着‘班哉’和‘九段阪見’的歡呼聲,駕駛黑鷹和支奴幹直升機向着朝陽起飛,義無反顧地衝向福島纔對!”
“……閣下,您說的場景應該是偷襲珍珠港。”秘書的臉上露出了一絲苦笑,“……現在自衛隊的直升機飛行員,多半都是年輕的娘化宅男,在遇到這種不講道理的任務之後,他們只會穿上最萌的COSPLAY服裝,進行了最精心的化妝打扮以後,再扭扭捏捏地爬上飛機,戰戰兢兢地飛向福島纔是。”
“……然後在半路上自稱機械故障,隨便找個荒山野嶺迫降,等到危機結束再歸隊……我說的沒錯吧。”
泉田準三郎一臉無奈地聳了聳肩膀,“……現在的日本年輕人啊!盡是宅男和癡漢,昭和武士之風早就沒了!對了,美軍有沒有提出什麼援助計劃?華盛頓方面的態度如何?”
“……暫時還不太明朗……據說是還在等待更準確的情報和評估……”秘書答道。
“……還要等待?如今這副爛攤子就已經沒法收拾了!”泉田準三郎氣惱地用拳頭捶打着桌子,“……自衛隊都是一幫平成死宅!米英鬼畜也靠不住!日本還能靠誰?呃,想起來了,警視廳那邊怎麼說?”
“……警視廳方面表示,東京首都圈內的暴動、騷亂和火災,原本就沒有完全平息,從今天下午開始,首都各區居民相繼發現環境輻射強度急劇升高之後,又引發了更大規模的恐慌和逃亡潮……
目前,首都圈的鐵路、公路和航空交通已經瀕臨癱瘓,而不少暴徒還在街頭搶劫和縱火,警視廳現有的警力,光是維持秩序就已略顯不足,實在是沒有餘力支援福島方面的救災。”
“……都已經快要超過30個小時了,東京的騷亂還沒能平息下來?”泉田準三郎感覺自己的腦仁都在抽搐,“……夠了!命令警視廳立即結束當前任務,把機動隊、消防隊都儘量集中起來,隨時待命。等到專家們商量出具體的解決對策之後,就讓他們開赴福島輻射區拯救國難。至於東京的社會秩序問題,也就不需要繼續管了——照着這個勢頭髮展下去,馬上連東京都要變成廢土了!還維護什麼治安啊!”
“……好的,我這就傳達下去,不過這裡還有政府各部門的一些緊急公文。”
秘書收起速記本,又從文件夾裡取出一疊文件,繼續向泉田準三郎彙報,“……首先,對於此次前所未有的核災難,宮內省表示,當今最急迫的要務就是奉請天皇一家移駕京都御所,以免有傷國體!”
“……”雖然這話說的似乎並沒有什麼錯誤,但泉田準三郎還是感覺自己聽得很囧。
“……其次,厚生省爲了應對此次核危機,計劃將食品、飲用水和環境的放射性安全標準再次上調五百倍,這樣一來,東部大多數水源就能恢復到飲用標準,而合格食品的供應也不至於出現匱乏……”
“……什麼什麼?把安全標準上調五百倍之後,原本超標五百倍的輻射水就又能放心地喝了?!”泉田準三郎驚訝地眨了眨眼睛,“……在文部省改完了歷史教科書之後,厚生省又要跟着修改物理教科書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