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時分,被十六萬土耳其大軍圍困的君士坦丁堡郊外,幽暗的金角灣海面上微波盪漾。
這座位於海岸岬角上,俯瞰呈現爲三角形的龐大城市,靠着陸地的那一段已經被敵人完全封鎖。而在西南面的馬爾馬拉海上,總兵力高達兩萬的土耳其艦隊,也用遮天蔽日的白帆徹底控制了海域。只有在濱臨金角灣的這一段城牆上,暫時還看不見敵人的蹤影。
因爲,在金角灣的入口處,有一條粗大黑硬的攔海鐵鏈,牢牢地擋住了土耳其人的海上入侵。
凌冽的深夜寒風之中,頭頂金冠、身披紫袍的君士坦丁十一世,站在提奧多西城牆面對陸地一側的最北端,某座直接延伸到金角灣內的塔樓上,默默地俯瞰着下方黝黑深邃的空曠水面。
在和平年代,毗鄰君士坦丁堡的金角灣向來都是千帆雲集、桅杆林立,縱然入夜也依舊熙熙攘攘。但在這個土耳其人重兵圍城、大戰蓄勢待發的時候,各國商船都已經趁着土耳其艦隊封鎖航路之前火速起錨跑路,或者縮進了對岸熱那亞人的加拉塔租界——這羣人通過兩頭販賣情報和海上艦隊的威懾,成功獲得了土耳其蘇丹的保證,得以在這場近在咫尺的戰爭中保持中立——以免自己的財貨在戰火中遭到池魚之殃。
因此,在此時的君士坦丁堡沿岸,除去若干引水員小艇之外。就只剩下十幾艘戰艦還停泊在港灣裡。而那艘穿越者們從現代世界帶來的,15噸的“白鳥號”帆船遊艇,卻神不知鬼不覺地從岸邊拔錨起航,來到了金角灣中央的空曠水域拋錨停下,即使藉助紅外望遠鏡,在夜幕中也只能看到一個模糊的小白點。
在岸邊的人看不到的地方,一個聯接異世界的時空蟲洞。正靜靜地懸浮在水面上方。
此時正值夜深人靜,由於城內早已下達的戒嚴令,金角灣的海邊看不到一個人影。而城牆上的守軍也爲數甚少——由於確定土耳其人不可能趁夜襲城。四五層樓高的城牆不靠攻城塔也根本爬不上去,所以除了極少數哨兵之外,大部分守軍都被皇帝吩咐去安心休息。以備迎接來日的血戰。而城內的數萬市民,甚至滯留於此的外國僑民,也都在格里高利大牧首的號召之下,聚集到了在作爲後世君士坦丁堡標誌性建築的聖索菲亞大教堂,進行一場最盛大的感恩彌撒,向上帝祈求保佑此戰的勝利,以及家園的平安。
所以,眼下的提奧西多城牆一片沉寂,守城軍民不是在家休息,就是去聖索菲亞大教堂尋求心靈慰藉。就連那十幾艘戰艦也沒有安排留守水手。而是由皇帝的御前侍衛負責看管——當然,這些人都是在皇帝的配合之下,被小鳥遊真白用她的“邪王真眼”進行過精神操作的……
——沒有人知道的是,皇帝其實是特意在儘可能地把人支開,以便於爲穿越者們的行動打掩護。
此時此刻。破敗不堪的君士坦丁堡市區在夜幕下一片黑暗,只有極爲稀少的幾點燈光若隱若現。但遠處那座被譽爲中世紀建築奇觀的聖索菲亞大教堂,卻是金碧輝煌、燈火通明——成千上萬深感恐懼、憂心如焚的人們,聚集到了這座當時世界上最爲富麗堂皇的大教堂內,沉默而敬畏地跪在巍峨穹窿下方的十字架前面。在莊嚴的聖歌聲中,在昏暗的燭光下。他們雙手合十、喃喃自語,向上帝敘述着自己的悲願。永不間斷的祈禱聲,有如澎湃的波濤一般,在巨大的廳堂內震響、迴旋,一直升到高高的拱頂上方……
當東羅馬帝國的雙頭鷹皇冠失去了威嚴之後,這座聖索菲亞大教堂就成了帝國臣民最後的精神寄託。
這位皇帝非常清楚,如果不是依靠東正教的凝聚力,僅剩下一座孤城的帝國根本不可能堅持到現在。
然而,他同樣也知道,虔誠的信仰其實是一柄雙刃劍,它可以加強國家與民族的凝聚力,同樣也能製造動搖和混亂……很遺憾的是,在東羅馬帝國的崩潰過程之中,東正教的正面作用恐怕還抵不上反面作用。
總的來說,在東羅馬帝國末期,任何一位立志於拯救帝國的領袖人物,全都面臨着這樣一個悖論:對於此時的大部分希臘人而言,他們是靠着東正教,而非君士坦丁堡中央政府才團結在一起的。
這樣一來,如果東正教與天主教真正共融,並且屈居於羅馬教會之下,那麼就會導致大多數希臘人的離心離德。如果不與天主教聯合,依靠教皇的幫助來獲得西歐援軍,那麼就會導致君士坦丁堡的東羅馬帝國政權徹底毀滅,同時讓希臘人完全處於異族統治之下。
原本的歷史之中,東羅馬帝國的臣民幾經掙扎猶豫,最終選擇了保持宗教信仰的獨立性,給未來的後人留下民族復興的火種,爲此寧可讓帝國徹底毀滅……這一歷史性選擇究竟孰是孰非,迄今依然衆說紛紜,難下定論。但在此期間反覆猶豫的過程之中,東正教內部的激烈爭吵和彼此攻訐,尤其是你死我活的殘酷教派鬥爭,又進一步加速了臣民們在思想生活上的分裂,導致了帝國的對內凝聚力幾乎瀕臨崩潰。
相較而言,土耳其人在這個年代奉行的宗教寬容和民族自治政策,就顯得文明和進步多了——土耳其人在早期對宗教信仰相當寬容,即使是基督徒也能出任高官要職。很多在基督教世界被四面喊打無從容身的異端分子,在土耳其人這邊倒是找到了安家之地……儘管他們最後大部分都被潛移默化、皈依了真主
此外,早期土耳其蘇丹對臣民徵收的賦稅徭役。也要遠遠少於早已腐朽墮落的東羅馬帝國,導致大批不堪帝國稅吏橫徵暴斂的東歐、西亞基督徒,甚至是心甘情願地爲奧斯曼土耳其人效力。而同一時期願意爲東羅馬皇帝效力的穆斯林,卻是寥寥無幾,哪怕在這個帝國被徹底打成城邦之前也是如此。
因此,在土耳其人的侵襲之下,不僅東羅馬帝國的版圖在急劇萎縮。東正教的信徒也在迅速減少。在失陷二百多年之後,如今的大半個小亞細亞都已經被伊斯蘭化了。就連東歐的不少地方,也已經被改變了信仰——若非如此。日後也不會有殘酷至極的南斯拉夫內戰了。
在掌握了上述訊息之後,穿越者皇帝頓時對東羅馬帝國的未來感到更加悲觀——即使在如今這一批強悍穿越者的協助下,勉強打退了這一波土耳其人的攻勢。可面對着一個民衆已經高度伊斯蘭化的國家,他這個東正教皇帝又該如何收復河山,勵精圖治呢?
衆所周知,一片土地、一個民族要變成伊斯蘭國家是很容易的,但要讓伊斯蘭國家放棄信仰,卻是難上加難。歷史上有無數基督徒改宗爲穆斯林,卻罕有伊斯蘭教徒轉而皈依上帝的。
(印度的賤民是個例外,他們的宗教觀比較類似中國人,一會兒信佛教,一會兒拜基督。一會兒皈依真主,一會兒又迴歸印度教,但不管他們的信仰怎麼改來改去,在其他人眼中依然是不可接觸的賤民。)
總之,對於這個抵禦不住伊斯蘭信仰入侵的東正教會。這位皇帝並沒有太多的好感,更談不上虔誠。
最重要的是,他非常地清楚,真正能夠拯救國運,需要頂禮膜拜的萬能神明,如今就在自己的身邊。
“……小鳥遊小姐。請問如今的情況怎麼樣?一切都準備就緒了嗎?”
望着從夜幕之中走出來的嬌小身影,君士坦丁十一世皇帝有些急迫地問道。
“……呵——差不多都行了。”小鳥遊真白無精打采地打了個哈欠,“……城牆上的哨兵已經全部中了我的暗示術和催眠術,不必擔心他們察覺什麼異狀,在事後多嘴多舌。執行夜襲任務的飛機也都準備好了,但由於這座城市裡沒有合適的跑道,所以我們只好使用笨重的水上飛機……”
“……真的只有空襲,而不準備進行地面作戰?”皇帝搖頭苦笑道,“……雖然我也知道現代世界流行非接觸作戰,但在這個時代也全靠空襲,未免有點不靠譜吧!難道就不能從現代世界拉一支軍隊過來嗎?”
對此,正在全力施展邪王真眼的小鳥遊真白,立即很奇怪地望了他一眼:“……這位陛下,您似乎低估了現代大規模殺傷性武器的可怕程度,而且,先不說在現代社會大規模調動軍隊有多麼的困難,導致秘密泄露的風險又有多麼高。就算我真的帶了一支日本自衛隊、中國解放軍或者俄羅斯特種部隊過來幫忙,你這個皇帝又該怎麼向臣民進行解釋?說我們是上帝的使者?我的邪王真眼可影響不了太多數量的人!”
“……啊……確實是這樣沒錯,是我剛纔沒有考慮清楚,非常感謝您的指點……”
見小鳥遊真白把她的金色妖瞳轉了過來,直直地注視着自己,君士坦丁十一世頓時就彷彿被大灰狼盯上的小白兔一般,兩腿好一陣哆嗦,連忙像小學生一般畢恭畢敬地低下了頭。
——自從親眼見識了這隻貌似嬌弱的日本蘿莉,在暴力操縱人類心靈方面的逆天能力,又得知了她的“前日本首相”這個富有震撼力的偉大頭銜之後,這位穿越者皇帝一直深感壓力很大……
與此同時,伴隨着一陣又一陣悄無聲息的空間擾動,一架又一架水上飛機相繼穿過了時空蟲洞,跌落在了夜幕中的金角灣海面上,圓柱形的浮筒在金角灣的波濤間上下起伏,濺起無數細碎的浪花。
——即將奪走無數條生命的死神,已經悄然降臨在了這個紛亂動盪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