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在東北松花江上,那裡有森林煤礦,還有那滿山遍野的大豆高粱。
我的家在東北松花江上,那裡有我的同胞,還有那衰老的爹孃。
“九.一八”,“九.一八”!從那個悲慘的時候,
“九.一八”,“九.一八”!從那個悲慘的時候,
逃離了我的家鄉,拋棄那無盡的寶藏,流浪!流浪!整日價在關內,流浪!
哪年哪月,才能夠回到我那可愛的故鄉?哪年哪月,才能夠收回我那無盡的寶藏?
爹孃啊,爹孃啊!什麼時候才能歡聚在一堂……”
深夜時分,金奇娜家的小洋房裡,一曲蕩氣迴腸的悲傷歌聲,正在客廳中久久縈繞。
昏黃的電燈光下,看着公共租界工部局散發的通知傳單,驚聞自己的家園即將再一次插上日本國旗的金奇娜,忍不住熱淚盈眶地唱起了悲涼的歌謠。只可惜在大上海的夜色之中,似乎無人欣賞——片刻之後,只聽得“砰”的一聲,不知誰家將窗戶猛然打開,傳來一嗓子氣急敗壞的老年婦女聲音:
“……小娘皮,呀裡伐睏覺,儂搞撒麼事?”
“……金大姐,請您能不能別唱了!再唱也沒法改變這裡即將淪爲日租界的殘酷現實啊!”
王秋一邊苦笑着勸說道,一邊翻閱着手裡的通知單,“……咱們還是商量一下,到底該怎麼辦吧!”
嚴格來說。工部局並沒有正式割讓租界北區,只是允許日本海軍陸戰隊“協助管理”蘇州河以北部分的租界北區(正式簽約割讓要到全面抗戰爆發之後)而已。但實際上是怎麼回事,基本上人人都清楚。
在王秋的觀感之中。日本海軍陸戰隊在上海的擴張侵略步驟,彷彿就像是日本陸軍在中國東北擴張侵略的迷你微縮版——在東北,日本陸軍先是奪取了遼東半島,打下了一個釘子;然後通過九一八事變全取東北三省,建立滿洲國;再發動華北事變,把熱河、察哈爾和小半個河北收入囊中。
而在上海,日本海軍陸戰隊先是利用五卅慘案。強行進駐虹口日本人聚居區,打下了一個據點;然後利用一二八事變,完全控制了公共租界東區。建立虹口日租界;再軟硬兼施、文攻武鬥,跟美英兩國的殖民勢力扳手腕,最終吞掉了擁有近百年曆史的租界北區,把虹口日租界的邊界從虹江推到蘇州河畔。
在此期間。無論是南京國民政府。還是上海公共租界工部局,全都表現得腎虛到不行。不僅是蔣介石的“攘外必先安內”丟光了中國人的臉,上海公共租界的英國佬和美國佬,也沒有表現出多少傲慢和霸氣。
“……家國飄零,兒女同泣;山河破碎,血淚成殤!”
對於這份版圖淪喪的屈辱,楊教授也是深有所感,不由得趁興潑墨揮毫。寫下了這樣一幅大字。然後擱下毛筆,長長地嘆息。“……記得在我們那個年代,關於抗戰的紀錄片、電影和電視劇,從小到大不知道看了多少,到最後都已經麻木得快沒感覺了。可爲什麼在今天竟然還會感到氣憤填膺呢?!”
回憶起今天下午的時候,親眼看着一輛輛日本海軍陸戰隊的裝甲汽車,伴隨着《軍艦進行曲》耀武揚威地從門前駛過,還有日本浪人揮舞着小型太陽旗夾道歡呼的場景,王秋、馬彤、蔡蓉等人也不由得沉默了——這個時代的上海人,從他們出生開始,恐怕就早已看慣了安南巡捕、印度士兵,還有英國、法國和美國軍官們趾高氣揚的身影。如今不過是又多了日本海軍陸戰隊,似乎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但在王秋他們這些現代中國人的眼中,這樣深入骨髓的奇恥大辱,卻實在是讓人完全無法忍受。
至於小鳥遊真白?爲了免得尷尬,她已經穿越回去清點這些日子“買”來的首飾和寶石了,眼下不在。
“……話說回來,日本人到底是爲了什麼緣故,纔不惜狠狠得罪美英兩國,也一定要圖謀蘇州河北岸公共租界北區這麼幾百畝地?從軍事的角度來看,似乎並沒有多少意義,總不會是爲了緩解人口壓力吧?”
爲了打破過於沉悶的氣氛,王秋笑了笑岔開話題,“……大上海雖然號稱寸土寸金,但光靠佔據幾個街區,也是收刮不到多少錢的——如果日本人膽敢在上海日租界裡橫徵暴斂,那些富豪們早就該逃了!”
“……說不定還真是爲了緩解人口壓力呢!”金奇娜嘆了口氣,“……聽說這陣子虹口來了好多猶太人!”
——1933年1月30日,阿道夫?希特勒被任命爲德國總理。半年以後,德國全民投票,希特勒得到90%德國人的支持,成爲了合法的德國總統。納粹黨從此徹底掌握德國政權,公開進行排猶運動,逼迫德國的猶太人大批逃離,遷居到全世界任何一個願意接納他們的角落。其中就有超過一萬名猶太人,竟然漂洋過海,越過了整個歐亞大陸,一路逃亡到了上海這個免簽證的自由港,目前大多在虹口日租界內聚居。
很顯然,這麼多猶太人移民的驟然涌入,肯定會給狹小的虹口日租界造成一定人口壓力。但更多的原因,恐怕還是在於日本人自身——雖然上海的地皮有限,容納不下“滿洲開拓團”這樣大規模的武裝移民。但光是進駐虹口的數千名海軍陸戰隊,還有跟隨而來的大批日本商社職員,造成的人口壓力就已經夠嗆了。
總之,不管出於什麼原因,金奇娜在上海的寓所都馬上要被划進日本人的勢力範圍了。
接下來,她和穿越者們就只剩下了兩個選擇:究竟是搬家到別處,還是在日本人的統治下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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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這家一定得搬!”王秋斬釘截鐵地一揮手,“……咱們這邊見不得人的玩意兒實在太多,若是被什麼橫行霸道的日本浪人闖進來騷擾,只怕馬上就是塌天大禍!而且,日本特高科的特務,也比巡捕房的飯桶精明得多,恐怕不容易糊弄——所以還是換個住處吧,反正咱們如今又不差錢!”
而馬彤學姐則幫金奇娜考慮到了另一個方面,“……作爲一名從東北流亡女作家,你一向都是在靠打悲情牌來吸引讀者,又因爲撰文痛斥花心男人的緣故,在文壇上樹了一堆敵人。這樣一來,如果被人知道你從東北逃到上海之後,居然住在日租界的話,只怕馬上就會有人把‘通敵’,‘跟日本人合作’,“滿清餘孽”甚至是“漢奸”的帽子往你頭上扣——所謂‘文人無德’可不只是說說而已!
更要命的是,你如今不大不小也有了些名聲,萬一日本人在查出你的身份之後,逼着你加入僞滿洲國籍,給他們歌功頌德當御用文人,那又該怎麼辦?不答應肯定會很慘,答應的話,不就等於是白逃亡了?而且對於一個文化人來說,名聲往往比性命還重要啊!別忘了當年豔照門事件之後,陳老師的下場如何?”
——鑑於上述緣故,原本就不願意生活在太陽旗下的金奇娜,很快就被勸說得同意搬家了。
可是,雖然衆人很快就定下了搬家的主意,但具體到底該往哪兒搬,卻又成了大難題。
——上海虹口日租界的拓展,影響到的可不僅僅是金奇娜一家而已。而是差不多整個公共租界北區的“上流社會人士”,除了那些與日本人關係密切的之外,都想盡辦法往外搬遷。而上海公共租界和法租界原本就是寸土寸金,人口密度極大,一時間哪裡騰得出那麼多空閒房子來?
由於金奇娜在上海人生地不熟,得到消息的時間比較晚,等到她開始準備搬遷的時候,不管是剩下的半個公共租界,還是更南邊的法租界,都已經是一房難求。如果沒有門路和人脈,短時間內實在是買不到獨棟的洋房別墅。而若是住公寓……那麼跨時空蟲洞露陷的機率可就實在太高了!
眼看着租界找不到合適的房子,衆人只好開始打華界(國民政府上海特別市的轄區)的主意。首先考慮的是距離金家舊宅子比較近的閘北……王秋在某個傍晚親自過去勘察了一番,發現只要出了十里洋場,眼前就是一片黑燈瞎火、破敗低矮的棚屋,充分顯示出這個時代的畸形扭曲,以及這片地方的糟糕治安。
最後,王秋總算是在上海的南市買下了一座待出售的鋼筋混凝土四層小樓,建築條件很一般,但好在有個院子可以充當停車場,並且旁邊就是穿越者們租賃下來的倉庫,便於將採購的貨物就近轉運和傳送。治安環境雖然不如租界,但至少比閘北棚戶區強得多,而且地方夠大,可以讓很多人以房客的名義住進去。
至於金家在蘇州河北岸的老宅子,則是賣給了一位剛剛漂洋過海而來的猶太富翁。這是一次異常令人痛苦和惱怒的交易——由於這位神通廣大的猶太富翁竟然請到了日本軍官幫忙嚇唬賣主,金奇娜的房子最後居然只賣出了三千塊大洋,氣得她腦門上青筋暴跳不已,簽字的時候還在詛咒這個黑心鬼不得好死。
1934年7月,金奇娜從上海租界搬到了南市,順便幫女兒也轉了學。但在這個時候,無論是她還是諸位職業穿越者們,都沒有想到這次平凡無奇的搬家,在不久之後會給他們帶來怎樣跌宕起伏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