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的來說,這年代的帝國主義列強都跟黑幫混混差不多,非常流行“炮艦外交”,喜歡開着艦隊滿世界轉悠,時不時就去恐嚇一番那些“未開化國度”,向它們勒索各種好處,比如有價值的礦產之類。
但問題是,“炮艦外交”是一回事,登陸作戰就是另一回事了——動員幾萬甚至幾十萬大軍,到地球的另一端上岸登陸,連年累月地艱苦作戰,每一發子彈和炮彈都要從幾萬公里之外運來,其開支和花費之浩大,實在是讓常人難以想象。對於眼下正處在全球經濟危機的空前浩劫之中,又早已被上次世界大戰給打出了恐懼症的歐洲各國來說,更是足以讓國內的左派激進分子掀起暴動了。
更別提本次參與干涉作戰的英法美日四國,彼此一向勾心鬥角,上次干涉蘇俄革命的時候,各國干涉軍就把太多的精力用於互相拆臺打悶棍,而只用了很少的心思跟布爾什維克打仗——比如中國北洋政府的干涉軍就用了很多心思去挖坑折騰日本人——最後弄得那一場聲勢浩大的干涉行動虎頭蛇尾、無功而返。
而這一次干涉中國革命,自然也沒理由不會出現同樣的局面——英國人和法國人給自己的定位是監工,任務是督促日軍和國民黨軍隊儘快完成“剿滅赤匪”,恢復遠東秩序的大業,而不是親自下場給“長工們”代勞。所以他們雖然出動了聲勢浩大的遠征艦隊,權當是實戰訓練。但爲之投入的陸上兵力還真是沒多少。
自從進入二十世紀以來,大英帝國在遠東地區的軍事策略。就由於不被重視及缺乏資金支持而日漸敗壞。因此,根據截獲的電報來看,英國遠東艦隊總共只攜帶了三個營的步兵,還是從香港抽調的。而法國遠東艦隊也只是就近從西貢、海防、河內等地抽調了四個安南步兵營——這點兵力完全是象徵性的。
至於美國太平洋艦隊……呃……嚴格來說,此時的美國並沒有“太平洋艦隊”這個編制,只有常駐菲律賓的亞洲艦隊。而常駐夏威夷的美國艦隊,在1940年之前都只算是本土艦隊的一部分——在此次干涉作戰之中,美國人確實是雄心勃勃地想要爭奪領導地位。但窘迫的軍事現狀卻嚴重製約了美軍的野心。
雖然美國早在二十世紀初就已經是世界頭號經濟強國,但美國在這時依然享受着大西洋和太平洋兩大天然壁壘提供的優越國防環境,國內孤立主義和厭戰情緒盛行,全部陸軍只有可憐的10萬人,編爲4個步兵師、1個坦克師和1個預備師,坦克的數量只有300多輛,甚至排在波蘭後面。勉強算是世界第七。
當然,美國海軍的陣容要比陸軍強得多,但軍艦畢竟上不了岸。而且,在如此短暫的時間內,他們也無法發動本土的力量,只來得及動員夏威夷和菲律賓的駐軍。偏偏這幾年美國正在策劃讓菲律賓獨立——合衆國素來沒有經營殖民地的傳統。想辦法成立一個聽話的傀儡國家,再通過經濟手段進行剝削,纔是華爾街大亨們更喜歡的“間接統治”方式——在菲律賓駐紮的美軍大批撤出,數量已經跌到了最低點,總共只有大約兩萬人。其中超過一半還是菲律賓土著士兵……這點兵力是做不了什麼大事的,況且還不能抽光。
所以。儘管連關島和威克島的守備隊都抽走了,侵華美軍還是隻湊出了區區幾千人的陸戰部隊而已。
“……在這次干涉行動之中,歐美列強能夠投入中國戰場的地面部隊,按照番號來算,滿打滿算也只有不到一萬人,所以他們不得不沿途到處拉壯丁,連福州的兩萬國民黨中央軍都要拖上來湊數。”
根據截獲的無線電報,王秋很淡定地向方誌敏解釋着帝國主義列強色厲內荏的紙老虎本色,“……既然眼下美軍已經投入了浙東戰線,跟俞濟時攪合在一塊兒,那麼他們就沒有力量再開闢更多的登陸場了。
當然,如果英法美荷四國竭盡全力,抽空他們在馬來亞、安南、菲律賓、爪哇、蘇門答臘的全部駐軍,甚至把印度駐軍也拉到中國來打仗,那麼就算二十萬大軍也是能湊出來的……可問題是,他們爲什麼要這樣瘋狂地堵上棺材本?別忘了,如今的印度也不安穩,甘地和他的同志們正在整天鼓搗着獨立運動呢!”
“……唔……總共不到一萬的登陸部隊,而且其中很大一部分已經投入了浙東戰場……這點洋鬼子確實不足爲懼,但它們的大艦巨炮又該怎麼辦?”方誌敏繼續追問,“……我們的炮根本夠不着它們啊!”
“……在最終解決方案能夠付諸實施之前,暫時也沒什麼合適的對策。在上海周邊毀滅敵艦隊的辦法有很多,但問題是我們不僅要確保消滅敵人,還得儘量控制戰爭成本,免得把自己給搞到破產。”
王秋無奈地聳了聳肩膀,“……所以,讓吳淞口的岸防炮兵先撤下來吧!反正上海的精華市區都在黃浦江邊,沿海地區基本沒啥可炸的東西。大炮來不及拆卸也沒關係,我們不缺火炮,但這個時代的炮兵可沒那麼容易培訓。同時還要加強市區的防空——請放心,帝國主義能夠在東方囂張的時間,已經沒剩多少了!”
3月10日,美國干涉艦隊結束了寧波炮擊戰,進駐舟山島稍事休整,受到當地國民黨政府的熱情歡迎。在補充了一些淡水、蔬菜和新鮮肉類之後,美國艦隊再次拔錨,駛向挑起這場戰火的上海市。
同時。爲了在跟美國人競爭中不落下風,英法兩國艦隊搶先抵達上海周邊。對吳淞口發起了猛烈轟擊。
——雷霆萬鈞的“帝國主義之懲戒”,終於降臨到了這幫膽敢挑釁帝國主義威嚴的中國革命者頭上。
黎明的水面上,突然竄起兩枚鮮紅的信號火箭。然後,伴隨着英國艦隊司令的一聲令下,“馬來亞號”戰列艦的龐大身軀抖動了一下,在震耳欲聾的轟鳴聲中,噴吐出長長的桔紅色火焰,照亮了幽暗的蒼穹。沉重的彈丸在空中劃開一條赤色彈道。跨越了十幾公里的漫長距離,最終落在了吳淞口的灘塗上。
接下來,其它幾艘巍峨鉅艦也相繼發泄出了它們的火力——在這場一邊倒的對岸炮擊之中,五艘英法戰列艦和戰列巡洋艦將艦身橫側,幾座炮塔噴煙吐火、交替射擊,巨大的炮聲在長江口的水面上隆隆震盪。讓水天之際的朦朧晨曦之中,驟然亮起了無數絢麗的光團。彷彿幾十個太陽陡然升起!
緊接着,在永興島上臨時設置的英軍炮兵觀察哨,用無線電向艦隊報告戰況數據,幫助炮兵修正彈道——爲了避免守軍的反擊,保證艦隊的絕對安全,這些戰列艦是隔着一個永興島在向吳淞口打炮。充分發揮了己方艦炮的超長射程,來欺負工農紅軍的“短腿”岸炮。
當然,讓原本應該馳騁於大洋之上的戰列艦,貿然深入密佈着淺灘和礁石的長江口,顯然是一件十分危險的事情。但很可悲的是。對於長江口的水文條件,這年代的英國人恐怕比中國人還要更加清楚。
又過了一會兒。那些輕型巡洋艦和驅逐艦的艦炮也紛紛開火,相繼加入了合唱。無數鋼鐵的彈丸劃過海面,落到泥濘的蘆葦灘上和水稻田裡,騰起猩紅色的火光和煙團。沒多久,巨大的煙雲就把吳淞口給罩了起來,只是偶爾從煙團的縫隙中看到炮彈爆炸的閃光,其景象實在是蔚爲壯觀。
成千上萬發各種口徑和類型的炮彈,就這樣在一個初春的黎明時刻,在全中國最大的一座城市郊外呼嘯轟鳴,演奏着一首不怎麼協調,但卻殺氣騰騰的戰爭交響樂。
突然,岸上亮起了大爆炸的強烈閃光,估計是打中了吳淞口炮臺的彈藥庫,讓英法水兵們一陣歡呼。
然而,相對於水面上的熱鬧非凡、炮聲震天,陸地上的工農紅軍卻保持着詭異的沉默。自始至終,直到彈藥庫中炮爆炸,吳淞口的岸炮都沒有射出過一枚炮彈,讓人不由得懷疑紅軍是否早已不戰而逃。
所以,在肆意地傾瀉了一個多小時的火力之後,感到無聊的英法干涉艦隊逐漸停止了轟擊,並且從戰艦上放下了若干艘小型交通艇,組織了幾十名陸戰隊士兵搶灘登陸,並且平安無事地踏上了吳淞口的泥灘。
這支被丟出去當成探路石的小部隊,藉助堤壩和彈坑的掩護,在岸邊走走停停,不時胡亂放幾槍給自己壯膽,但卻一直沒有任何敵人向他們開槍開炮……最終,他們成功穿過瀰漫的硝煙,闖進了吳淞炮臺的廢墟,只看到一堆扭曲的炮管和破爛的零件,而沒看到任何一具完整或殘缺的屍體,更別提什麼活人了。
很顯然,中國的布爾什維克並沒有他們在宣傳之中吹噓得那麼勇敢,而是早就已經逃之夭夭了。
這個發現讓原本有些忐忑的英法兩軍高層都鬆了一口氣,覺得這幫傳說十分兇殘,甚至充滿了科幻色彩的中國布爾什維克,似乎也不過如此——先前,在愕然得知上海陷落的噩耗,又搞到一堆駭人聽聞的赤色分子宣傳品之後,歐美各國紛紛通過自己的各種渠道,企圖向莫斯科打探遠東這支神秘的共產國際縱隊的底細,但卻更加驚訝地發現,克里姆林宮似乎對此也是一頭霧水……而另一些較遲過去打探消息的傢伙,則發現克里姆林宮方面似乎知道些什麼,但卻對此諱莫如深,甚至十分糾結——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在經歷了整整半個月的大冒險之後,從上海駕駛着一艘可憐的十五噸機帆船毅然出航,千里迢迢迴歸祖國的正牌共產國際特派員們,終於艱難地穿越了對馬海峽和日本海。半死不活地成功抵達了符拉迪沃斯託克……並且把穿越者同志們的信箋和禮物送到了克里姆林宮,那位“鋼鐵”大叔的辦公桌上……)
所以。在這場干涉作戰之中,聯軍的作爲就猶如一個精神分裂症患者——大多數人自然對低劣的“黃皮猴子”嗤之以鼻,覺得那些宣傳品不過是搞出來嚇唬人的假貨。但也有一小部分人對此憂心忡忡,甚至發表各種不合時宜的悲觀言論……幸好,從現在的情況來看,中國人的表現還是像以前一樣無可救藥。
下一步,按照英法兩國這麼多年來滿世界打殖民地戰爭的習慣,聯合干涉艦隊開始把法國的安南步兵營。英國的印度火槍兵,還有從江北南通等地強行拉來湊數的國民黨軍隊,亂糟糟地陸續投送到岸邊一處殘破的小碼頭上——這點兵力自然是不夠一路打到上海市中心的,但至少可以給敵人的炮臺廢墟插上屬於勝利者的旗幟,宣示“文明世界”的勝利,甚至或許還能在這裡構築一個橋頭堡,隨時威脅敵人的腹地。
又過了一個小時。法國的一位安南殖民軍上校也離船登岸,攀登到了遍地彈坑的吳淞炮臺廢墟上。他先是趾高氣揚地在早已飄揚的米字旗旁邊,插上了法蘭西的三色旗,然後摸出望遠鏡,朝着前方極目眺望。只見蒼茫的天地之間一片空曠,平坦的田野間長着蔬菜和莊稼。夾雜着幾簇稀疏的小樹林和一些池塘,隱約還看見不少村落和房舍,展示出一派靜謐的田園風光……但卻怎麼也看不到敵軍的身影,同樣也找不到飄揚的紅旗,只能看到兩艘銀白色的飛艇在遠處飄浮。氣囊上醒目的鐮刀錘子徽章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大概是布爾什維克的空中觀察哨……”上校低聲嘀咕着,“……他們看上去似乎有些好裝備。”
此時此刻。在吳淞炮臺的四周,還在不時傳來零落的清脆槍響,間或有幾聲手榴彈的爆炸,但都是登陸部隊胡亂打的,結果只是徒然浪費了彈藥而已。就在這時,後方艦隊發來信號,詢問是否要提供火力支援,而上校則不耐煩地擺了擺手:“……岸上根本沒有目標,一開炮就傷了自己人!”
當然,雖然視野之中看不到任何一個敵人的步兵,但天上的那兩艘布爾什維克飛艇多少也是個威脅,可惜它們全都遠在艦載高射炮的最大射程之外……所以,上校只能吩咐士兵架起高射機槍,準備防空作戰,同時聯繫後方的旗艦,詢問是否能派出艦上的水上飛機,驅逐或擊毀這兩個令人討厭的大玩具。
與此同時,似乎是受到吳淞炮臺被輕易攻陷的激勵。一支由快速汽艇和小型炮艇的突擊船隊,也從吳淞口衝進了黃浦江——前面是掃雷艇,用於清理布爾什維克可能在河道里佈置的水雷;後面是炮艇和運兵船,用於提供火力掩護和搶灘進擊——它們排着整整齊齊的隊形,沿着靜靜流淌的蜿蜒河道溯流而上,企圖沿着昔年鴉片戰爭的攻擊路線,直撲上海的腹地,從而再次奪得這顆遠東的璀璨明珠……
然而,這場戰爭所處的時代已經不同了,中國人的抵抗力度也不可能像百年之前那樣軟弱。
事實上,中國布爾什維克對英法聯軍的反擊,絕對稱得上突然而又猛烈,讓聯軍根本來不及防範。
——突擊船隊僅僅從黃浦江口上溯了不到兩公里,遠方的地平線上就亮起了刺眼的紅光!
緊接着,伴隨着撕裂空氣的尖嘯聲,一片猶如遷徙候鳥羣一般密集的火箭彈,彷彿流星火雨似的轟然落下,覆蓋了原吳淞炮臺的舊址,在千瘡百孔的炮臺廢墟上,又炸出許多新的彈坑。猝不及防的登陸部隊當即死傷一片,因爲在這樣一片光禿禿的瓦礫焦土之上,他們根本是連躲都無處可躲!
——沖天而起的橘紅色火焰,撕裂空氣的尖銳呼嘯聲,震撼大地的劇烈晃動……鋪天蓋地的火箭彈,頃刻間就把這片方寸之地打成了熊熊燃燒的火海,上千名登陸部隊被釘死在灘塗上,每分每秒都在傷亡。垂死者的修叫聲甚至壓過了火箭彈的爆炸轟鳴,胳膊、大腿和肚腸被炸得七零八落,幾乎到處都是,場景恐怖得駭人!熾熱的火海熊熊燃燒,把死者的肢體烤出一股難聞的人油味。
而沿着黃浦江溯流而上的突擊船隊,也遭到了突如其來的猛烈轟擊,可怕的炮火砍入了船隊完美的隊形,讓它們陷入了混亂。每一艘船上的士兵們,都心驚膽戰地看到無數火箭彈彷彿冰雹般襲來,打得水面就好像開了鍋。每一條小艇的前後都不斷升起水柱。有些火箭彈在空中爆炸,彈片紛飛,打在鋼板上,發出刺耳的噪音。有些火箭彈直接打到了船隻的甲板上,當即就炸開一個個冒煙的黑窟窿。
僅僅是眨眼間的功夫,就有三輛交通艇、一艘掃雷艇和一艘淺水內河炮艇被擊毀掀翻。殘餘的小艇只好趕緊掉頭後撤,偏生卻又屋漏偏逢連夜雨,在一片混亂裡忙中出錯,出了好幾起碰撞和擦傷事故……幸好,這支小船隊並不是紅軍的重點打擊對象,這才讓剩下的大多數船艇逃了出去。
接下來,又一輪明亮耀眼的橘紅色火流星,呼嘯着降臨到了遠方的英法聯合艦隊各艘主力艦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