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阿茲特克帝國目睹之怪現狀(中)
“……砰——啪——咔嚓——”
伴隨着一串刺耳的噪聲和一陣火星飛濺,又一把黑曜石砍刀在與不鏽鋼斧頭的對撞之中,瞬間報廢了。
“……呵呵,勝負已分,承讓了!”
沒有理會那位抱着徹底崩了的刀刃,半跪在地上失魂落魄的中年工匠,王秋彷彿古代的俠客一般,很瀟灑地將手中的斧頭往攤位上一丟,然後便有大批武士一擁而上,爭相搶購這些“神兵利器”……
——雖然幾十種口味的冰糖、水果糖、巧克力糖和牛奶糖,讓小孩子們含着指頭直流口水;那些色彩鮮豔的現代化纖布、棉布和絲綢,光彩照人的瓷器和玻璃,以及白雪般的精鹽和味精,讓成天圍着爐竈的家庭婦女們甚是好奇;還有用塑料、鋁合金與彩色玻璃製成,但外觀卻極爲光彩靚麗、熠熠生輝的廉價現代首飾,同樣讓當地姑娘們手上的金鐲子黯然失色;而甘醇濃烈、暖人心脾的蒸餾酒,也很受高原漢子們的喜歡……然而,對於風俗尚武好戰的阿茲特克人來說,只有寒光閃閃的鋼鐵刀斧,纔是他們真正的最愛。
在洪休提茲幹王國使節團抵達此地之前,雖然也有一些零星的鋼鐵刀斧從希望港流入墨西哥谷地,但是由於路途坎坷曲折,所以銷售數量非常有限,暫時還沒有對市場造成嚴重衝擊。
但是,洪休提茲幹王國使節團一到這裡,情況馬上就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大到各類長柄消防斧、割膠刀和漁叉,小到裝在只有兩個指甲大小的塗蠟紙包裡,卻鋒利得只要輕輕一擦就能讓肌膚出血的刮鬍須刀片。樸實如小五金工廠流水線量產的菜刀和西瓜刀,奢華如作爲工藝品出售的藏刀、日本刀、龍泉寶劍、帶着華麗雲紋的仿大馬士革刀,以及在劍柄和劍鞘上鑲嵌了大塊紅藍玻璃冒充寶石的豪華西洋劍……各種型號的冷兵器,在他們的攤位上幾乎是應有盡有,囊括了當地軍火市場需求的每一個方方面面。
而且,這一次在墨西哥谷地銷售的鋼鐵製品數量極端充足,光是原定出口西非的大號割膠刀,就利用時空通道,運來了足足六千把——當然,此時的墨西哥還沒有橡膠樹,割膠刀只能用來割人頭……
反正,西班牙人再過幾個月就要抵達此地,並且掀起一片腥風血雨,屆時的墨西哥谷地必然成爲一片屍山血海,在分出勝負之前,任何一方都不會有餘力對遠在太平洋海岸的洪休提茲幹王國發動入侵。
所以,王秋和文德嗣等人,在“傾銷軍火”的時候,根本沒擔心這些東西會反過來傷到自己——有了從墨西哥谷地換來的黃金,他們就可以從現代弄來更多更好的大殺器,又何必擔心區區幾把鋼刀鐵斧?
可如此一來,就等於是搶了本地刀匠的生意,甚至是砸了他們的飯碗——這就是傾銷的威力!
當地刀匠先是鼓動一些武士過去滋事,但在洪休提茲幹王國使節團極度慷慨的賄賂攻勢,以及“鋼鐵女子衛隊”的刀鋒威懾之下,這些武士拿着鋒利的西瓜刀,醉人的紅星二鍋頭,很快就都偃旗息鼓了。
接下來,又有一些心中不忿的愣頭青刀匠,拿着自己最最引以爲傲的“精品石刀”,來到這個集市上要求當場比試。正好王秋看着別人忙忙碌碌地做生意,自己卻插不進手、閒得無聊,於是正中下懷,信手抄起一把厚實的砍柴斧頭,饒有興味地跟這些“精品石刀”逐一對砍,結果自然是一邊倒——石器時代的手工打磨製品,如何能夠與後世大工業時代的合金鋼相提並論?
那些比較脆弱的棍刀(石刃插在棍子上)和骨刀(用整根腿骨或臂骨磨成),在厚重的砍柴斧頭面前,自然是一觸即碎,噼裡啪啦地斷裂成了幾截。就算有一些木料特別結實的上等棍刀,並沒有被王秋的斧頭直接劈斷,最起碼也變成了真正的棍棒——鑲嵌在上面的那一排石質刀刃,全都被震得飛出去了!
——由於阿茲特克人不會冶煉青銅和鋼鐵,而用於劈砍的石刀又無法做得很大,否則就會很容易碎裂。所以,無論是最富盛名的“馬誇威特”,還是其他比較不出名的武器,基本都是用石質刀刃鑲嵌在木棍上製作出來的“棍刀”,區別只在於使用的石頭和木材,品質高低略微有所不同罷了。
總之,最高級的“馬誇威特”,使用的是黑曜石刀刃,也就是天然的火山玻璃,然後以龜糞作爲粘合劑。差一些的就只能用獸牙和鋒利的燧石來磨製刀刃,黏合在木棍上。至於最便宜的那一檔,就是完全用獸骨磨成的刀子,然後朝骨頭的孔眼裡馬馬虎虎插一個木柄——這玩意兒的材質脆得很,拿去捅人還湊合,但也很可能一插進去就刀刃脫落,只剩棍子還在手裡,而一旦撞上鋼劍和鎧甲,鐵定是四分五裂沒商量。
所以,不管是哪一種“棍刀”,在每一次戰鬥之中的毀壞機率都很大,不光是在使用次數和效率方面,遠遠比不上舊大陸的金屬劍,黑曜石刀刃的分量也略嫌沉重,更重要的是還存在着嚴重的安全隱患——用石頭和獸骨磨製的刀刃,與木棍畢竟並非一體,而石器時代的粘合劑性能,同樣也是個悲劇,在激烈的搏殺之中,這些插在木棍上的刀刃,經常是打着打着就飛出去了……
除此之外,阿茲特克人也有少量武器是用黃銅做的(就是我們現在做電線的那種),但是黃銅質地太軟,用來跟不鏽鋼刀刃對砍,也佔不到半分便宜。而且價格還很高,在不鏽鋼刀具面前依然沒有競爭力。
不過,就在這些刀匠們垂頭喪氣地打算黯然離開之際,王秋又叫住了他們,用一把鋼刀換五件石器的價格,把他們手中一些外觀精美、體型小巧、花紋華麗的石刀買了下來——他打算把這些石刀帶回去,放到淘寶網店上,看看能不能當做掛飾賣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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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休提茲幹王國使節團的宿營地,原本只是一片鄰近大道的湖邊荒灘。但是在海量現代工業品的涌入之下,很快就變得人頭攢動,噪聲鼎沸,一片熙熙攘攘的繁華景象。
——阿茲特克帝國統治的墨西哥谷地,在十六世紀是世界上人口最密集的地方,不到一萬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居然擠擠挨挨地居住了至少500萬人,人口密度甚至超過了同時期的明朝江南……到了21世紀之後,這片谷地內的定居人口,還將會膨脹到2200萬以上,而墨西哥城也是全世界第一大城市。
雖然後世墨西哥疆域廣達數百萬平方公里,但真正的膏腴精華之地,也不過是墨西哥城這一小塊罷了。
因此,在這個火速冒出的集市上,很快就吸引了無數的商家,不光是洪休提茲幹人在大肆推銷各類現代產品,中間商大量收購準備轉賣,也有一些墨西哥谷地的當地小販,揹着各種土特產前來叫賣。
當然,這些本地小販的商品,通常只是些簡單的手工藝品和粗陋的食物,再加上一些當地出產的仙人掌果,以及許許多多充滿墨西哥風味的特色昆蟲料理。不過,偶爾也能看到某些讓人眼神一亮的玩意兒。
譬如說,王秋就有些驚奇地看到了一種原始版本的健康食品——螺旋藻。
在後世,螺旋藻已經被熱捧成是醫學上的重大新發現,有着種種神奇效果,能夠預防多種疾病的營養保健品,被做成各式各樣的保健食品廣爲銷售,貌似技術含量頗高的模樣。但事實上,早在16世紀,阿茲特克人就從德斯科科湖採摘螺旋藻,磨製烘烤成薄餅,然後拿到集市上售賣了。
王秋在試着嚐了一點兒之後,感覺這種螺旋藻薄餅的味道似乎還不錯,有點像後世的即食海苔,就是名字起得很難聽——阿茲特克人稱呼它爲“特脆特拉脫兒”,意思是石頭的排泄物……
說起來,無論是墨西哥高原上的阿茲特克人、特拉斯卡拉人、喬魯拉人,還是太平洋海灘上的洪休提茲幹人,以及大西洋海岸的託託納克人,這些在墨西哥鏖戰了上百年的冤家對頭,其實全都使用着同一種納瓦霍語,雖然口音上的差異不小,但還沒有到完全無法交流的程度。
王秋在這裡待了一段時間之後,勉勉強強也學會了其中的一些詞彙,只是還沒法說得很連貫。
至於南邊尤卡坦半島地區的瑪雅人,使用的則是另外一種完全不同的語言——在歐洲人登陸入侵之前,整個中美洲的文明世界,基本就是納瓦霍語系和瑪雅語系在平分天下。
除了另有傳承的瑪雅人之外,這些生活在墨西哥的族羣,在文化傳統方面也都很相似——因爲他們全都自稱是從北方天鵝之地“阿茲特蘭”遷徙過來的“七個部落”的後裔,有着共同的起源。感覺上有些像是春秋戰國時代,全都自稱是炎黃子孫的中原列國,譬如秦人、趙人、齊人、楚人等等。
只不過,長期的分裂和殘酷的征戰,早已破壞了他們彼此之間的民族感情。正如同關東六國視秦人爲蠻夷一樣,最晚抵達墨西哥谷地的阿茲特克人,因爲風俗粗暴野蠻,同樣也被其它自認爲更加文明的部族一致鄙視,從來沒有視爲同胞——就好像戰國時代的齊人,也不會把秦人看做是跟自己血脈相連的兄弟。
如果阿茲特克帝國能夠通過殘酷的戰爭,成功地統一整個墨西哥,就像秦始皇統一中國一樣,並且改變一些讓人不堪忍受的高壓政策,廢除一些過於殘酷嗜血的落後習俗。那麼,或許在數百年之後,就能把這片土地上的數百萬人口,真正地融合爲一體……但是,西班牙人的入侵,卻永遠地掐滅了這一可能性。
正當他如此胡思亂想的時候,突然發現四周的人羣一陣騷動,擡頭往遠處一望,就看到一小隊服飾華麗、態度傲慢的阿茲特克武士,沿着寬闊的跨湖大堤,從特諾奇蒂特蘭城內走了出來。距離這邊還隔着老遠的路,他們就把大鼓擂得震天響,彷彿唯恐別人不知道似的。
呃?莫非,蒙特蘇馬皇帝終於有了反應,派出儀仗隊來迎接洪休提茲幹王國使節團進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