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廳門口,彷彿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的暗紅色氣息,正如洪水一般源源不斷地從女孩嬌小的身體內涌出席捲四方,同時,一隻龐大的黑色巨鳥逐漸在女孩身後凝聚成型,堅硬的鐵羽伴隨着刺人的寒氣鏗鏘開合,粗糙沉重如鋼筋相撞時發出的震顫聲,蠻橫地撞入餐廳內的明眼人耳中。
將雙方隔開的濃重霧氣之中,三隻長着巨大鐵喙的碩大鳥首,帶着詭異的笑意,冷冷地迎上那十道各懷心思的目光。
在五道如刀槍般毫不掩飾殺機的目光之中,龐大三首鳥軀之下的女孩,卻是一臉茫然地對上了周舒窈的目光,雖然只有短短的一刻,雖然清楚那道目光後的少女並不是人,但那雙棕色的眸子裡顯露出的是令周舒窈瞬間體會到的人性,悲傷、慌張、愧疚和遺憾等複雜的神情交織在那一雙欣喜尚未退卻的眸子中,令她看上去是那麼地無助可憐。
如果這樣的眼神都不叫人,那誰能稱得上是人呢。對視之下,周舒窈不禁懷疑,那隻長着三隻猙獰頭顱的黑色巨鳥,真的是她嗎?
五分鐘前,商場外。
“哎,你昨天讓我吃了一盤藍莓,是爲什麼,”路過一家鮮果切超市,程篁看着一盒帶着水珠的反季節藍莓,對身旁的雲桐問道。
“就是覺得好玩,想看看你吃了有什麼反應。”雲桐站在店外,看着一盒盒陳列在玻璃窗下鮮嫩喜人的水果塊,隨意地說。
“這些不新鮮,看着好看而已,我家門口的超市裡面都有,明天我放學的時候再買吧。”在店員逐漸僵硬的笑容中,程篁絲毫不掩飾厭惡地說。
“看着挺好的。”雲桐戀戀不捨地看着陳列櫃裡的鮮豔水果,轉過頭看着程篁。
“那就買唄。”被雲桐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程篁心中積存了十八年的豪氣,似乎在此時如洪水決堤一般滔滔涌出,被雲桐嘲諷跟收銀員說話都要臉紅的他,在心中洶涌澎湃的洪水衝擊之下,挺起胸膛,對臉上重新掛上笑意的店員近似吼叫道,“老闆!一樣來一盒!”
“好嘞!”
“哎,您慢走,下回再來。”店員把一大兜裝有各色水果的切盒遞給早就伸出手的雲桐,笑容滿面。
“嗯嗯!”
離開水果店,程篁看着身邊滿臉笑意吃貨模式全開的雲桐,心中卻暗暗想到,即使雲桐似乎毫無隱瞞的告訴了他許多不可思議的故事,他還是覺得身邊的女孩身上籠罩着看不清的謎團,上午對雲烏一番指揮得當的命令,兩人相處時無意間露出的各種誘人的神色和小舉動,他無論怎麼看,雲桐都不像是如她所說的第一次跟同齡異性長時間相處。
再者,想到家裡被刮花的天花板,本體龐大到一根尾羽就有兩三米長的她,真的會在意性別這種無關痛癢的差異嗎,生存環境惡劣單調到那種地步,如今跟周圍這光怪陸離和滿大街的各色潮男相比,自己這男性特徵有什麼必要讓她感到不自在。是整天宅在家裡導致毫無男性魅力的乾癟肌肉,還是常年熬夜影響下萎靡的眼神,更別提從沒打理過的亂糟糟的頭髮,如果不是學校規定,懶得浪費時間去理髮的自己現在早就長髮及腰了吧。
沒人管的瀟灑生活將他塑造成了一個什麼樣的形象,程篁心裡可是很有數的。自己現在這套衣服,怕是除了校服之外穿的最多的衣服了吧,要不是學校從前年開始規定穿校服,不知道又要多出多少麻煩。在程篁眼裡,沒有什麼衣服能比校服方便,髒了也無所謂,因爲本來就沒指望它好看,又寬又大還好洗,在裡面偷偷縫個兜還能藏手機,早飯揣懷裡,拉鍊一拉活脫脫就是一招瞞天過海的經典案例。而且能掩飾熬夜熬出來的老態,甭管看着有多麼缺乏朝氣,穿一身校服,出門一看就是學生,年輕兩個字無形之間就戴在頭上了。
程篁很是清楚自己看上去有多麼成熟,他還記得之前去網吧被一個初中生叫叔叔,程篁看了眼那個小學生電腦上0-N的戰績,沒有噴他,只是默默的坐回王燾身邊撥打了未成年舉報電話,現在回想起來,程篁突然意識到自己竟然早早地就爲社會做過貢獻了。
“你有沒有發現。”
“什麼。”
“剛纔那個人很高興。”雲桐從盒子裡捏起一塊梨,仔細地端詳。
“我幫他解決了那麼多存貨,肯定高興啊。”程篁輕笑一聲,理所當然地說。
“我還以爲你會說,‘那肯定啊,要不是我包圓了他就該賠本了’”,把透亮水潤的梨塊丟進嘴裡,雲桐學着程篁的樣子,聳拉着眼皮,不屑地說道。
“像不像。”。
“........”
“不是嗎?otaku桑?”雲桐斜着眼說道。
“唉,你應該用‘君’。”程篁微微一愣,突然意識到雲桐對他的瞭解要比他意識到的還多得多。
“有區別嗎?”雲桐把空了的盒子扔到垃圾桶裡,問道。
“‘君’比較親密。‘桑’有距離感。”程篁專業地解釋道。
“你吃的也太快了吧,這才走了幾步路,你就吃完一盒了?”程篁看了眼身後不遠處的水果店,吃驚道。
“那沒錯,就是‘桑’。”雲桐捏起一片香蕉,沒有任何猶豫地說道。
“哦。”
“嗯。”
“我提着吧,鳥桑。”程篁看着雲桐胳膊上掛着袋子手裡託着盒子的樣子,有點不好意思,讓女生拿着東西自己兩手空空算怎麼回事。
“不用了,哦他哭桑。”
“叫程桑它不香嗎。”
“不香,一股汗味。”雲桐說罷,還皺着眉頭揮了揮手,似乎是在扇走面前縈繞不散的男人味。
“這衣服我剛洗的啊。”連忙揪着衣領聞了半天,程篁尷尬地說,“可能是,可能是沒洗乾淨。”
“拉倒吧,你穿足一星期才洗一次衣服的習慣,我又不是不知道。”路過一家餐廳門口,雲桐把第二個空盒子扔到被霓虹燈反射成彩色的垃圾桶裡,她嗤笑一聲,看着程篁的眼睛,“我可是和雲烏足足監視了你一年呢,在我這就別裝了,小 老 弟。”
她踮起腳尖,拍了拍愣在原地的程篁的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