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默舒不動聲色,眸子中卻有淡淡的冷意。
迦雲真借刀殺人,動動口舌,北疆的佛脈和天宗就要爲他打生打死,實在不容小覷。
了藏作爲定緣寺的最後一位覺僧,恐怕心裡明白,可能暗中也道着無奈,他年種下的因,不想卻是報在了今日。
刑天之主身後的各位元神皆是冷笑,對面的算盤簡直打得震天響,區區第一陣就想讓刑天之主入局?!怕是這了藏早就存了死志,就是想以性命換了刑天之主出陣的機會。
一衆元神皆是心知肚明,根據妖師的佈置,若是一切順利,倒是真能保全北疆的佛脈和天宗——除了定緣寺。
因爲定緣寺的和尚多管閒事,以至於萬妖軍和命曇宗結下了化解不開的因果,直到如今演化爲天地中的屠妖殺劫,想來也是妖師心中未曾放下的不甘。
否則,也不會設下這等殺局,以北疆佛脈的存續來逼`迫定緣寺入局——對妖師來說,若是真心要保下所有的佛脈,想來不缺手段。
眼下的局面卻是,了藏不能避,也避不開,到了這劫數臨頭,定緣寺只能主動求戰,藉着了結因果的由頭讓刑天之主下場,便是鬥法輸了,被奪了性命,也能爲後面的佛脈天宗爭出幾分勝機。
面對諸多元神宛若刀鋒一般的眼神,了藏覺僧彷彿春風拂面,不着墜染,自有從容。
已信此身俱是幻,寧知何物更堪求,到了如今這個地步,別人怎麼看,怎麼想,已然不重要了。
難道不是?!除了西極的妖聖,不僅北疆諸聖悄然凝神,便是溯雪和徹雷的妖聖都留意着妖師要如何來自辯。
“爲何?”天女眸子中閃過驚異之色,面容上的表情同樣變得有些古怪。
“其實我也很好奇,面對放開一切的了藏,命曇宗會派哪位神魔出戰……”妖師望向對面,眼睛微眯,沉沉雙眸直擊幾位神魔天命。
迦雲真淡淡一笑,只是笑容中有着流不盡的惆悵,“所以,無論如何,他都不會第一陣就上場!而各宗元神雖然應`召而來,但卻是命曇宗發起的這場殺劫,所以第一陣只能由命曇宗自己接下。
去日迢迢,來日昭昭,若能有幸破開劫數,當於佛前誦經萬載,靜看夜白花紅命淡緣濃……
三位神魔天命各有玄妙,金曦靈慧,傀影心堅,屍佛分映,雖說入道尚短,但神通道力委實不俗,壓得化真妖廷的各位妖聖齜牙咧嘴,如今對上佛脈,倒是更方便一窺虛實破綻。
而這,就是定緣寺破劫的機會!”
“無論如何,定緣寺惹下的潑天因果,於今日了結也好。”吟善天女雙手合十,不置可否地嘆了口氣。
天女身側,妖師正負手而立,彷彿靜待着刑天之主作出決斷,直到聽到天女所言,方纔幽幽一嘆,“天女莫不是以爲我心結難解,才順手佈下了借刀殺人之局?既殺默舒,亦滅定緣,玩弄諸聖於鼓掌之間?”
妖師微微頷首,眸子中有着難以捉摸的遺憾。
倒不是天女見不得定緣寺破開劫數,而是眼下淵劫已熾,因果晦明難辨,劫氣如淵如陷,實在容不得有半分大意。定緣寺入劫最深,甚至牽連到了西極殺伐的兩方,着實可怖。
再說,自家雖在殺劫之中,對面又何嘗不是呢,終要靠道力神通才破得開劫數,過得了殺劫,前因盡了,過不了殺劫,萬事皆休。
聽到妖師點明關竅,北疆的元神和妖聖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定緣寺了藏願意第一個出戰,若是能確保不會對上刑天之主,也不會對上那幾位資深的元神,倒也不是沒有一拼的機會。
正是因爲妖師無私,一切決斷皆是出於公心,才能讓所有妖聖和妖王心服口服,萬妖軍眼下死得只剩一位妖王便是明證,化真妖皇隕於陣前便是明證,第三明凰敢來這北疆直面后羿便是明證……
天地中的事大抵就是這樣,若想爭勝負,便不能意氣用事,縱使定緣寺令萬妖軍結下了殺劫因果,縱使定淵寺自己站在幹岸上,卻讓雲樓和翼剛妖王赴了死約……
我與了藏覺僧說過,只有置之死地方能後生,第一個出戰,方是定緣寺破開劫數的唯一機會!”
倒不是迦雲真喜歡解釋,只是此地並非化真妖廷,而是有着北疆的佛脈和天宗,對於用以對敵的刀劍,他並不介意用心擦拭,讓其更爲鋒利。
“確實非是如此!縱使我多有算計,喜用陰謀陽謀,但到了陣前殺伐,事涉勝負計算,我從無私心。
“因爲我在這裡,默舒總要留着力來防備我的算計……”
爲了淵劫爭勝的大局,他也只能爲定緣寺指出唯一可能的活路。
焚南妖聖微微哼了一聲,西極同來的各位妖聖同樣不屑地看着北疆元神和妖聖,西極化真妖廷能上下同心,又豈是區區御心手段所能做到的。
……
了藏覺僧於青冥中大放佛光,已然是流光溢彩,霞輝四射,萬千佛吟禪唱如雷貫耳,無盡金花閃耀成海,虛空中已然佛韻密佈。
“因緣倏忽來去,恰如滴血刀尖,順緣順命者多,定緣破命者鮮,
合十禮過如是人間,悟我參玄。”
雲氣之上,青冥之中,已然出現了一尊巍峨佛像,佛韻凝若實質,琳琅梵音帶着慈,帶着慧,響徹天上地上,綻放無量光,勾連萬千緣,令人心神搖曳,爲之神迷。
佛像身前,赫然擺放着一柄戒刀,冷氣森森,金光陣陣。
姜默舒從剛纔就沒有出聲,只是靜靜看着了藏發動佛韻,他的身後站着金倌染、冷棠紅,還有兩位鄭冰塵,演戲要演全套,關二山這位萬鬼峰的神魔天命卻是留在了命曇宗,由得長老會全力去防備。
再遠些的地方,三域的元神各立一處,俱是放出了神通光華,好似長虹泄地,宛若龍蛇遊走,在青冥中顯出諸般異景。
“這是我的因果,可惜我卻不好出手,倒是要請動各位神魔天命,實在是罪過,等全了北疆劫數,我一定在宗裡安分待上幾年,算是賠罪……”姜默舒故作輕鬆地開口,語氣中還是有一分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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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說鬥法爭勝,既看道力神通,更看陣前運用,便是了藏在天地中長生久視,那也只是長生久視。
三位神魔天命哪個不是在西極與妖聖捉對廝殺,若說鬥法經驗,這些年所得倒也抵得上淵劫之前的數千載。
不過此次殺劫非同小可,了藏作爲定緣寺最後的覺僧,自然也有底蘊在身,姜默舒本以爲會是定緣寺的本願經《順逆定緣佛光》的甚深境界,沒想到居然不是,這倒是有些出了姜默舒的意料。冷棠紅俏`臉微紅,卻是在英姿之中添了一抹柔和,這些年她和尚春如因爲鄭景星的關係,不好和自家妙人兒在明面上多有牽扯。
既然默舒說要在宗裡待上幾年,自然不會是閉關,怕是有一半的日子會待在白玉京,那處地界不是命曇本宗,也沒有其他的神魔之主,更是春如說了算,豈不是能三人一起……
兩個鄭冰塵對視一眼,心有靈犀地同時點點頭,玉容上皆是充滿自信的笑靨,因爲她是姜默舒首位承認的道侶,甚至還要在白骨峰主和陰華峰主之前。
換句話來說,若姜默舒是人皇,她便是正宮,其他後來的,皆要喊她一聲姐姐。
自家妙人兒要一戰打碎北疆佛脈的根基,這來得又是定緣寺的和尚,沒有比她更合適的出戰人選了。
“姜宗主,不如由我二人出戰,必然不會墮了我宗的名聲,只是殺伐過後,宗主要說清楚,哪個纔是鄭冰塵?!”
其中一位鄭冰塵悠悠笑道,妙`目中滿是深情,似是流轉着淡淡的諧趣。
身若白雲任舒捲,任舒捲,兩心自在無拘束,無拘束,
一時塵剎俱空去,卻懶去,誰辨中與兩邊殊,可有殊?
另一位鄭冰塵當即羞紅了臉,這該死的小妮子,這種閨中之趣怎麼能拿到大庭廣衆之下說出,好生羞恥啊。
咳咳!
姜默舒似是有些招架不住,微微清了清嗓子,正色開口,“如此也好,那就拜託屍佛天命了。”
其實他本想讓金倌染出戰,畢竟金日銀月之性便是對上諸脈大自在天子,也不會落了絲毫下風,想來不用擔心被定緣寺的佛韻剋制,不過既然鄭冰塵敢出言請戰,必然是有着極大的把握。
畢竟,若論神魔靈性,在命曇宗的諸尊神魔中,蓮屍真言妙佛堪稱最強,沒有之一,又掌真言大道之韻,便是姜默舒驟然對上,也幾乎佔不到什麼上風,無論鬥法還是……
眼見兩位鄭冰塵互挽素臂,落向漫天佛韻,姜默舒不由得輕輕抹了抹額間微汗。
……
“不想來的是命曇宗的僞佛!”
沉沉佛喝宛若傾天雷霆,從佛像的口中吐出,淡淡的金光縈繞在佛身之上,在虛空中蕩起層層漣漪,佛韻厚積如山,恍若佛陀降臨世間,破一切障,掃一切難。
了藏覺僧心與韻合,遍佈虛空,照見諸緣,當即靈臺中泛起淡淡的欣喜。
若是刑天之主不出手,他便有五分把握破劫而出,若是金曦之主不下場,他便有八分把握重回天地,若是來的是屍佛,他自信有十足把握能勝過對方。
畢竟定緣寺以因果神通享譽天地,屍佛神魔以真言欺負欺負妖聖倒也尚可,若是來對上定緣寺倒是有些不自量力了。
自家的破緣戒刀,便是至妙天子也可將之斬落於天地之中。
只見青冥中的佛陀屈手於胸前,手掌向外執無畏印,旋即放出萬道毫光,而佛陀的另一隻手,則緩緩伸向面前佛韻所凝的戒刀,動作雖緩卻沒有絲毫停止,好似推動着一座太古神山,彷彿推動着天地大潮。
兩個鄭冰塵身上的衣衫盡數化爲天女裝束,如瀑青絲灑下,潤眸中彷彿有盈盈春水,又似有聖潔慈悲,仙顏上卻是有着淡淡的佛性。
兩對赤`裸玉`足自顧自地踏在玉色蓮花之上,彷彿憐憫蒼生迷茫,好似引動佛焰狂漲,天地渾濁斯,可以濯我足,蓮花不染斯,何能不褻瀆。
蓮花者,出淤泥而不染,屍佛者,落渾因而得出。
“不識三毒虛假,妄執浮沉生老。”兩個鄭冰塵一同執着說法印,淡淡出聲。
身下的玉蓮散發出淡淡的光輝,恍然間盡數化爲了清溪流泉,映得佳人的玉顏,映得蓮花的素明,映得天地中的一抹清淨,似成亙古未有的奇景,讓人爲之驚豔。
轟!佛陀持着戒刀穩穩斬下,彷彿帶着若有若無的火焰,似乎沒有一點熾`熱,也沒有一絲兇戾,似是身體心魂皆不能傷。
不過眼下的青冥之中,有眼力的妖聖和元神並不在少數,皆是看出來了,這一刀斬得是因果之緣,破得是命數之劫。就憑這一式神通,定緣寺號稱以因果神通稱雄各域天宗,的確實至名歸。
了藏覺僧淡淡一笑,這式神通一旦斬中,從此便是天高海闊,再無礙難,不僅脫了殺劫,還將化真妖廷的因果也一併了結。
下個瞬間,幽幽的真言出現在青冥之中,彷彿侵人肌膚,彷彿毀佛身骨,好似要斷絕佛陀與天地的感應。
不可能!
了藏覺僧佛目圓睜,似要爆發明王之怒。
“事佛求福,乃更得禍,由此觀之,佛不足事,亦可知矣!
佛本夷狄之人,與中國言語不通,衣服殊制;口不言先王之法言,身不服先王之法服;不知君臣之義,父子之情……
乞以此骨付之有司,投諸水火,永絕根本,斷天下之疑,絕後代之惑!”
轟!
兩個鄭冰塵腳下的玉蓮已然爆散爲漫天晶瑩,旋即緩緩消散在浩瀚青冥之中。
清水化爲紅蓮業火,了藏覺僧的眼前變得一片腥紅,恍惚間已然陷入滔滔火海,被無數龍蛇捆縛,亦被無數凡人拉扯。
近乎無窮無盡的願力,變爲了熊熊燃燒的薪材,點燃了佛身,燒融了佛骨。
旋即,兩個鄭冰塵相視一笑,這妙人兒給的燃佛真言還真是有用啊。
無我無人觀自在,非空非色見如來,有緣自當惜緣,無緣又何必強求,這定緣寺就此入滅也是屍佛欽定。
實爲佛意,實爲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