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兄弟倆
下午六點，厲華陽滿臉怒容地坐在沙發上，瞿巧雲用棉棒蘸着酒精輕輕擦着厲明璟臉上和嘴角的傷口。
“呲……”酒精抹到裂開的傷口周圍，厲明璟受不住地嘴角一縮，傷口疼得更厲害了。
瞿巧雲見孩子疼成這樣，放下棉棒心疼極了，“好了好了，媽媽不碰了。”
過了沒一會，門外傳來腳步聲，厲明珏抱着足球進來，見到父母這架勢，瞅了旁邊一言不發的厲明璟一眼，低低叫了聲“爸，媽”，就往屋裡走。
“站住！”厲華陽坐姿未變，話裡卻帶上了從未有過的嚴肅和憤怒，“你是眼睛長後腦勺還是把我的話當耳旁風！”
厲明珏不聽這句話還好，一聽就上火了，猛地停下腳步，把足球往牆上一扔，“我眼睛長後腦勺總比你們心長手背上好！你們不就想說我叫人打他了嗎？是，我就是看他不順眼，他有種打回來啊！”厲明珏說着就用手指戳着自己的臉，恨恨地看着厲明璟，一臉不屑“他敢嗎？”
“夠了！你……你給我住口！”繞是瞿巧雲也忍不住生氣，“珏兒，你實在是太過分了！”說完眼睛就紅了，“他是你大哥啊，你忘了你幾歲的時候，是誰帶着你在院子裡玩，是誰擔心其他人玩彈弓傷着你，結果自己被傷得進了醫院，你現在長大了，就這麼回報他的！”瞿巧雲咬着嘴脣，“兒子，你讓媽媽寒心了。”
“寒心...”厲明珏忍不住後退了一步，他看着正在哭泣的媽媽，很想依偎過去抱着他，說是他錯了，可目光一轉到母親身邊乖乖坐着的厲明璟，那倔強的頭顱怎麼也低不下去。
小時候，他很高興自己有厲明璟這個哥哥能夠愛護他，照顧他，在他病了的時候揹他去醫院，在他被玩伴欺負的時候替他出頭，在他和同學打架輸了的時候，幫他成功復仇。可是這一切又怎麼樣，厲明璟不是爸爸媽媽親生的兒子，他是被收養的，長得和自己一點都不像，他憑什麼和自己有一樣的玩具，一樣的棉襖，在同樣的學校上課。
厲明璟由始至終都不敢和自己的弟弟對視，不知道什麼時候，那個纏着他的小弟弟，已經長大了，長大了就再也不叫他“哥哥”了。指甲刺入手掌細碎的疼痛提醒着他，厲明珏是對的，他是別人的兒子，他被冠以代表金鑰匙的姓氏，得到了爸媽的認同，卻共享了了本該獨屬於厲明珏的幸福。
這一年，厲明珏9歲，厲明璟12歲。
因爲厲明珏總是改不了想要壓下厲明璟一頭的惡習，瞿巧雲和厲華陽商量，不得不把兩個兒子分開，自此，厲明璟從小學畢業後就被送到了部隊開辦的中學上課，而厲明珏則留在了公辦的普通學校，因爲部隊學校離厲華陽辦公的臨時住處很近，兩夫婦一商量，就由瞿家出面請了個傭人專門在那邊照顧厲明璟，只需要長假纔回大院一次。
厲明珏開始聽到這消息後還高興了很長一段時間，到了學校就衝那幫“哥們”炫耀，“看吧，親生的就是不一樣，我爸媽最後還不是順着我的意思辦。”
轉眼兩年就過去了，厲明珏升上了初中，樣貌倒是越來越出衆，但身板遠不比厲華陽那些部隊同事的子女結實，花拳繡腿倒是有一套，厲華陽見不得兒子這樣，提出暑假要帶他去部隊鍛鍊鍛鍊。
厲明珏去部隊鍛鍊，自然得住在部隊那邊的房子裡，可厲明璟恰逢中考，要留在學校參加補習，也沒時間回大院，兩兄弟又這麼杵在一屋了。
厲明珏頭天到部隊就碰到厲明璟，他遠遠看到的就是一男人穿着白色背心吊在槓上做引體向上，等兩人走近了，單槓上的人躍下來叫厲華陽“爸爸”才反應過來這是他大哥。
說起來，厲明珏這兩年也和厲明璟打過幾次照面，可當時都是冬天，厚厚的衣服遮擋着，他根本沒注意他大哥體型變化了這麼多，小15歲的年紀已經練出肌肉了。
“進屋吧，啊，這太陽還是曬。”厲華陽欣慰地拍了拍厲明璟的腦袋，也讓厲明珏進屋。
“不了，爸，我這還差600個，你和明珏先進吧，那個涼水我擱門口茶几上了。”厲明璟迅速看了出落得貴氣俊帥的弟弟一眼，走回去繼續操練。
厲明珏跟着他爸進屋，上樓前還回頭看了厲明璟一眼。
“爸，哥怎麼變這樣了？”厲明珏趴在陽臺上往樓下瞅，看着厲明璟毫不費力地玩轉單槓，他雖然沒有練過，但也知道引體向上對耐力和力量的考驗是很大的，而且現在太陽還這麼辣。
“怎麼樣？你哥身板練得不錯吧，我都覺得可以。”厲華陽順着厲明珏的視線看了眼就坐到沙發上，“你要是在我手下練兩年，也能這樣。不過像你哥那樣，有些辛苦，你就揀些常規的來，能強身健體就夠了。”
厲明珏沒搭理他爸，一直就這麼趴在陽臺上偷看，厲明璟做完引體向上，直接走到院邊上的水管處，脫了汗衫，弓着身子直接衝了個涼，上身白色的淡黃色的汗衫輪廓在黝黑的雙臂和後頸下無所遁形。
厲明璟一擡頭就見着在陽臺上來不及藏起來的小孩，他看了厲明珏一眼，想了想就走到樓下，衝着厲明珏比了個偷溜的手勢。
厲明珏撐在二樓陽臺上，指了指自己，在看到厲明璟點頭後，又轉身看了看坐在屋內在寫什麼東西的厲華陽，滿臉苦悶地搖頭。
厲明璟笑了，張開雙手，無聲地比嘴型，“你跳下來，我接着你。”
厲明珏看懂了他的話，探頭往下一看，連忙又縮了回去，這好歹得5、6米高，他這跳下去萬一厲明璟沒接住，還不弄個骨折什麼的啊。其實同樣的位置，厲明璟已經跳過很多次了，但這事放從沒來部隊鍛鍊過的厲明珏身上，還真就是個事兒！
兩人一個猶豫，一個鼓勵，兩人就這麼比劃了加啞語弄了好幾分鐘，厲明珏終於被說動了，趁着他爸轉身去書架上找什麼東西的功夫，很快就坐在了陽臺邊上，雙腿也懸了出去。
“接住了啊！”厲明珏再次跟厲明璟交待道，看到對方肯定地點頭，閉上眼睛屁股往前面一挪，厲明珏跳下來的同時，厲明璟也往上一躍，良好的腿部力量，讓他幾乎躍上了將近一米來高，在半空中接住厲明珏後，落地時雙腿技巧性地着力，厲明珏一睜眼已經穩穩站在院子裡了。
“走，我帶你去個好地方。”厲明璟說完拉着厲明珏就往院子外邊跑，厲明珏也自然而然地跟着他追。
“去哪啊？我跑不動了。”厲明珏沒跑一會，就有些受不了地喘氣。
厲明璟回頭看他一眼，估摸着要靠厲明珏自己跑到河邊去，估計都趕不及回去吃晚飯了。
“你小時候叫着人追着我打的氣勢去哪了？”厲明璟絲毫不以爲意地說着，直接扛起撐在牆上喘氣的厲明珏，跑得風呼呼往耳邊過。
厲明珏心裡都要忘記當初的事兒了，這猛不丁被提起來，頓時就有些尷尬，還好他現在伏在厲明璟寬闊的背脊上，倒是沒那麼丟臉。
厲明璟揹着他穿過長長的巷道，一路七拐八繞，最後還跑過了一片綠油油的小樹林，纔到達了目的地。
“好漂亮！”厲明珏從厲明璟身上跳下來，看着眼前的景色驚呆了。
眼前是一條淌着清泉的小河溝，從上游蜿蜒而下，河對岸是綠幽幽的小樹林，河岸上堆着大大小小的白色石頭，耳邊重疊着知了的叫聲和小河流淌的歡鳴，厲明珏從來沒來過這種地方，頓時新鮮得一蹦一跳就往河邊走了。
“怎麼樣，這不錯吧？”厲明璟看着厲明珏眉眼發光的模樣，心裡也高興，他幾步追上去搶先厲明珏脫了汗衫就往河溝裡扎，厲明珏呆呆地聽到他“咚”的一聲跳下去，漾起的水花漂亮極了。
“這兒平時沒什麼人來，我每次操練完有空就來這邊洗個天然澡，還能聽聽鳥聲，運氣好還能給阿姨抓幾條魚回去，哈哈哈。”厲明璟從水裡浮起來，甩出耳朵裡的水，衝着蹲下來把手伸到水裡的厲明珏道。
“你要不也下來洗個澡，我看你也出汗了。放心，這水流很緩，又不會有人來。”
“好啊！”厲明珏的情緒在自然的召喚下不自禁地就歡騰起來，脫了衣物，就往河裡跳，一下子就和厲明璟擰成了一團。
兩兄弟在靜謐的河溝裡玩鬧了半天，纔到岸上找了幾根結實的樹枝要學着古人叉魚玩，最後的結果是魚沒叉到幾條，掰螃蟹倒是掰了不少。
“哥，你說這螃蟹這麼橫着走，怎麼看路啊？”厲明珏抓着一隻小螃蟹衝他哥問道。
“怎麼看，橫着看唄，你不也一直這麼橫着嗎？”厲明璟本是打趣，話出了口才察覺到他好像說錯話了，其實他真的一點也沒恨過厲明珏以前對他做的那些事，只是一時口快。
“哼，我就這麼橫了，你有種也給我橫啊！”說完就提着自己掰的螃蟹往來路瞎跑。
“誒，我就是開個玩笑，明珏！弟弟，你別跑！”厲明璟見勢不對，套上汗衫連忙追過去，厲明珏拽着破漁網一身是水地往街上竄，根本不聽厲明璟在身後喊。
“我不就小時候叫人打過你幾次嗎？你有必要記這麼深的仇嗎？而且爸媽爲了你還罵過我幾次，我都忘記了，你還在這記着，而且今天又不是我讓你帶我出來的，說我橫，我偏就橫了，我比螃蟹還橫！”厲明珏一路腹誹，越跑越帶勁，要撞人了還不知道。
“哎喲..哎喲！撞死大爺的小肚子了。”王瘸子剛和他那堆狐朋狗友從小藥店買了外敷藥回來，前天被人打斷了腿的氣兒還沒消呢，這又被人撞，可恨老天欺負他一傷殘吧！
“對不起。”厲明珏見裝着了大人，見這人叫得厲害，腿上還纏着紗布，心裡也有些慌，連聲倒着歉。
“對不起？你個小王八犢子，道個歉就能換你撞你大爺的小肚子啊，說不準把你大爺的寶貝撞出來了你可賠不起！”王瘸子這話一出口，身後那四五個人都鬨笑開了。
藥店的男老闆看不過眼，正想上前制止，卻被他那怕事的老婆攔住了。
“你又不是女人，你肚子能有什麼寶貝？”厲明珏一直住在大院那邊，從來沒見過這種街痞似的人，還不知道他們是在找麻煩。
他這話一說，王瘸子的笑就往回斂了，身後那羣人也笑不出聲了。
“嘿，哪來的小王八，敢笑話你爺爺！”王瘸子怒氣噌地一上來，張開巴掌就要往下揮，厲明珏身體倒也靈活，機警地就躲開了，只是他一小孩，怎麼也不可能打得過大人，不過幾下就被人逼在街邊的衚衕裡了。
手中原本拽着的螃蟹也在剛纔的躲避中灑了一地，頓時好十幾只螃蟹橫着爬。
“你們放開我！放開我！”厲明珏被兩個人靠着牆壁提起來懸空着，掙脫不開，心裡纔想起來害怕。
“小王八，剛纔不取笑我肚子裡沒寶貝嗎？現在我讓你看看爺爺有沒有寶貝！”王瘸子臉色狠厲，握拳捏得骨節噼裡啪啦響，厲明珏看着他揚起的拳頭怕得慌，雙腿不沾地，手又被拽着，只得偏着臉閉着眼狠命叫，“哥！爸爸！救我！”
厲明璟這邊正到處找厲明珏，剛跑過小藥房就聽到身後傳來的聲音，轉身低頭一看就見着才衚衕裡不斷爬出來的螃蟹，暗叫不好，轉身往衚衕裡跑，一眼就見到了正被王瘸子欺負的弟弟。
“啊！”厲明珏眼看着拳頭就要砸自己臉上了，害怕的叫聲吼得是震耳欲聾，可意料中的疼痛卻沒有來，一睜眼就見到王瘸子高擡的胳膊被大力拽着前進不得，頓時高興地叫道，“哥！”
“光天化日，一羣大人欺負小孩，要臉不要臉！”厲明璟一想到剛纔這夥人欺負了厲明珏，心裡就帶着極度的不爽。
“哥，小心！”厲明珏話剛落，厲明璟往左一側身，右腿擡起就是一腳，偷襲的人還沒反應過來就被踢飛出去。
“啊，呀呀呀！”我的手，王瘸子這眼色還沒使完，右手就被厲明璟“咔嚓”一聲，頓時哀嚎不停。
“哪來王八犢子，兄弟們，給我上，往死了收拾！”王瘸子話一落地，原先站着看熱鬧的和抓着厲明珏的兩個人頓時擁了上去，眨眼間就見不着厲明璟的影子了。
“哥！哥！”厲明珏雖說在學校囂張橫行，可現在面對的是一羣整日無事生非的街頭混混，說什麼也不是他們的對手，見厲明璟被圍攻了，也只能在外圍瞎吼，連戰圈都衝不進去。
“瘸子，派出所的人來了，快跑！”衚衕外面一陣警鈴，開始就被厲明璟踹飛的那人聽到警鈴連忙爬起來叫道。
王瘸子一衆往街道口一望，果然見到有幾個穿警服的人往這來了，撒丫子就往對面跑，不過三秒鐘就跑沒影了。
原來是那小藥店的老闆見王瘸子壓着厲明珏進去，抓起電話就報警了。
“站住！”接到報警的警察見人要跑，腳下生風，突地就從厲家兩兄弟身上跳了過去。
“哥，你沒事吧？”厲明珏見人都走了，這才淚流滿面地跑過去把他哥扶起來。
“沒事兒！”厲明璟順着牆角站直身子，大拇指按了按嘴角的青腫，齜了下牙，看着厲明珏道，“你沒事兒吧？”
厲明珏使勁搖頭，看着厲明璟白色的汗衫上髒亂的腳印子，話都說不出來了。
好心人攙着厲明璟到剛纔那家小藥店處理傷口，沒過半小時，派出所的就押着王瘸子一夥人過來了，把事情前因後果瞭解了，又有藥店老闆做人證，也沒多疑，就要把王瘸子押走，幾人剛走出藥店門口，原本靜靜坐着的厲明璟突地跳起來，一腳踹在王瘸子受傷的腿骨上，把他踹得一狗□□，還理直氣壯吼了句，“讓你欺負我們家小珏！”
這一年，厲明珏11歲，厲明璟14歲。
回家以後，兩兄弟免不了被厲華陽一頓批，但就是這天過後，厲家兩夫婦明顯感覺到厲明珏態度上的變化。
每次厲華陽從部隊得空回大院歇歇，厲明珏總是埋怨，“哥怎麼沒跟你一起回來！”
每次瞅巴着要放長假了，厲明珏就壓着腦袋趴在窗戶下等，一邊等還一邊衝瞿巧雲叫喚，“媽，哥是說的今天回家嗎？”
兄弟倆漫長的拉鋸戰終於在某個炎炎的夏日得到了終結，換之而來的是兩個自稱男子漢的中學生間的兄弟義氣。
厲明璟的高考志願在厲華陽的期望和從小的部隊教育下，於高二那年就定在了國內某王牌軍校，因着該軍校有着熟練掌握除中文外的第二語言的特殊招考要求，厲明璟從大二便轉校回了厲明珏所在的附中插班方便專業老師補習。
當天夜裡，厲明珏就在自己書房噼裡啪啦倒騰了好久，搞騰了一大摞的外語書要給厲明璟送去，厲華陽和瞿巧雲在院裡散步完回去，正好瞅見厲明珏顫巍巍抱着書往厲明璟房間走。
“兒子，你這抱的什麼啊？”瞿巧雲幾步湊上去拿起最上邊一本書翻了翻。
“啊，這，英語、德語、日語、法語，好像還有西班牙語。”厲明珏看着他媽說道。
厲華陽也走過去幫他擡着書，“你搞騰這麼些書幹嘛！”
厲明璟聽到動靜剛開門，就見家裡三人都湊在他房門口，“爸，媽，小珏，你們找我？”
兩口子看到厲明璟腦子一轉就明白了，笑了笑沒說話，揮揮手就走了，徒留下厲明珏一人眼巴巴地站在原地，抱着一摞基礎外文書，着急叫道，“誒，哥，你快幫我扶着這書，快倒了！”
作者有話要說：雙收藏那事，好歹扔一個給可憐的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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