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
程澤極少失眠。
除卻前些年每到父母的忌日之外，他的睡眠質量一向很好。世界之大，他卻無牽無掛，自然也不會爲誰歡喜爲誰傷悲。
但是自從衛黎跟他表白之後，他卻連着失眠了三天。
程澤拿過牀頭的鬧鐘看了一眼，2：23。
第一天是夢到衛黎對他因愛生恨，舉着球球對他砸了過來；第二天是夢到他過了好幾年還是單身一人，然後前去相親的時候碰到了女版衛黎……
至於今天，程澤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
那個擁抱那麼真實，真實得他甚至能感受到手上那份令人眷戀的溫度。
他夢到衛黎對他表白的那天，而他在夢中迴應了那個擁抱。
程澤拿過牀頭的相框，一邊摩挲着木質的邊框，一邊喃喃自語道：“媽，有人說喜歡我……可是，喜歡是什麼？喜歡，不該是你和爸爸之間的感情麼。”
也許程澤的情商不高，但他一向對在乎的人有無限的耐心和包容。在得知衛黎對自己的感情是……愛情之後，那先前的那些他偶爾覺得困惑的舉動也都有了理由。
衛黎會遷就他騎車，衛黎會爲了他做青糰子，衛黎會在意他的凍瘡手，衛黎會邀請他除夕共聚，衛黎會給他介紹工作。
那個天之驕子般的青年，原來是會爲了心上人做那麼多事的人啊。
“如果他是女孩子該多好。”他說着自己都覺得好笑起來，搖搖頭像是否定自己，“如果是女孩，肯定不會喜歡我這樣的男人，無趣又古板，哪裡招人喜歡。”
他說着說着又沉默下去，撫摸着相框的動作變得機械起來。
他想起週末總是叫自己去吃飯的衛媽媽，飯桌上永遠有他愛吃的菜色和飯後甜點，就算他不去也會叫衛黎給他送到；他想起變着法帶自己去吃野味的衛爸爸，連那個專賣家養羊肉的據點他都知道了；他想起把自己當弟弟對待的晨姐，元宵節那天還送了他和衛黎一人一件襯衫，當時還戲稱是情侶衫卻不想一語成讖；他想起總是嚷嚷着“最愛程老師”的球球，小胖墩還偷偷跟他咬耳朵說過心中理想型的舅媽……
“我怎麼就不是女人？”程澤終於輕輕地嘆了一口氣，聲音淡得幾乎聽不見，“他家那麼好，我怎麼能搶走他們的大寶貝。”
照片上的男女面容年輕，望向鏡頭的目光溫柔又慈愛，像是對程澤訴說着無盡的包容。
“他會擁有自己的家庭，有一個溫柔嫺淑的妻子和可愛活潑的孩子，就像他一樣，溫暖又耀眼。”
衛黎大概也知道自己的表白太過驚世駭俗，連着兩天沒有打擾程澤已經憋到了極致，終於在第三天的一大早後知後覺地發短信來質問某根導火線了。
——話說咱們的問題先擱在一邊，那天中午你和那女老師幹嘛呢？【憤怒】By衛黎
程澤收到信息的時候着實愣住了，他沒想到安靜了兩天過後，對方的關注點居然偏到了這個地方。不過只要是不牽扯到那個問題，他對衛少爺一向是有求必應，有問必答。
——常老師嗎？那天她隱形眼鏡掉了找不着，我幫個忙。By程澤
——靠！早知道是這樣我必須要好好計劃纔會……By衛黎
這天沒頭沒尾的短信擱以前程澤是絕對理解不了的，但是現在衛黎已經被他放到了另一個高度，他已經開始以高出對待小朋友一倍的細緻和耐心來對待與衛少爺有關的人事物，所以前後聯繫一下就瞭然了。
瞭然的瞬間他也忍不住有些埋怨無辜的常敏——要不是這一幕，對方也不會誤會自己，更不會衝動之下把話挑明，害得自己現在同最好的朋友落入如今不尷不尬的境地。
明明今日是週六，兩人卻只能通過冰冷的小屏幕交流。
程澤一點都沒察覺到自己的遷怒。
——程老師，難得週末有了大假，不出來玩嗎？【飛吻】By衛黎
程澤抿抿脣，心裡有些不爽對方此刻輕鬆閒適的態度。
——今天有事。By程澤
——哎呀呀，今日春光正好，陽光明媚啊~By衛黎
是啊，是個爬山的好日子。程澤想。
大概是吃準了他不會回話，衛黎的短信來得很快。
——太適合爬山了！既然程老師沒空，那我只好約別人了，哎。By衛黎
程澤瞪大眼睛看着屏幕，居然難得生出了幾分惱怒來。
——雖然怕你把我拉進黑名單，但我還是要說，不管你什麼時候想爬山或者做別的任何事，只要你給我一個電話，我都會風雨無阻地趕過去。By衛黎
這句話的深意太過明顯，就算程澤要裝傻都顯得力不從心。
忍不住想象了一下那頭的青年打下這串字的神情——一定是溫柔又鄭重。程澤頭疼地捂住自己的額頭，像是燙手似的把手機扔在了牀上。
作爲羣居動物的人類，只要花費三四個月就能習慣熱鬧，而要重新面對孤單卻顯得無所適從，即便是程澤這樣獨居了十多年的人也十分無力。
雖然寒假結束之後，他每個週末都會抽出四個小時給杜子辰小朋友補課，但是這剩下的時間卻全是跟衛黎廝混在一起的。
蜷在沙發上看球賽，或者跟對方一起研究新款小餅乾，還是帶着兩個小朋友去看電影……
他從沒有過那麼豐富多彩的休息日。
程澤對着電腦屏發了許久的呆，在從上週末想到上個月週末他同衛黎去了哪裡之後，他終於硬逼着自己回過神來。
迫於沒有能夠商量的人——他如果對凉姐說的話，一定會被對方識破這詭異的表白對方，雖說他並不以此爲恥——甚至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自豪驕傲，但是這種感情問題他確實是說不出口，思慮之下，程澤索性自暴自棄地決定上論壇尋求一下幫助。
1L：【疑問求助】如何應對來自朋友的表白。
如題，是一位關係非常好的朋友，我不能接受，但是不想失去這個朋友。請問有沒有什麼合適的應對方法？
——禾呈
2L：圍觀年度感情大戲！
——風清月明
3L：樓上，現在應該是年初吧--
——打開方式一定是正確的
4L：求你們了能不水麼？LZ，是美女的話就收下吧！
——我愛美女
10L：只有我發現了關鍵詞麼？“我不能接受”很有意思啊，是不能不是不想麼？難道有什麼值得深八的苦衷！
——資深扒皮王
17L：作爲女生我一定說一句話，樓主你這種魚與熊掌要兼得的心態真是呵呵呵呵。
——渣男去死
24L:一定要頂17L，如果我是你那個朋友的話，我想要的是你要麼接受，要麼我們就當陌生人吧。
——負心漢全滾蛋
31L:妹子們能別BLX麼？LZ也沒什麼錯啊，他不喜歡對方，但是珍惜這個朋友，根本不矛盾啊。況且別以自己的想法揣度別人嘛，指不定樓主那位朋友告白失敗會退而求其次呢。
——理智回帖很重要
43L：我也是妹子，不過我覺得感情這種事，確實不是非黑即白的，難道所有告白的人想的都是要麼被接受要麼玉石俱焚麼？也不現實。
——女王駕到
58L：我發現這個貼已經歪樓了……上面分三檔：被男人傷過心的BLX妹子；傷男人心的女王妹子；羨慕樓主被表白的DS們。 我作爲高富帥一員一定要說一句，反正是妹子表白先收下再說唄~
——高富帥中的戰鬥機
大概是因爲帖子是最熱門的感情糾結類型，不過是烤個小餅乾的工夫，等程澤再回來帖子已經被翻了兩頁。
他按着鼠標匆匆瀏覽了一遍，發現大都是些扯淡吐槽的，拉到最後甚至還有直接分作男女兩派掐起來的。
也只有一條戳中了他的心裡。
爲什麼是不能接受而不是不想接受，這個答案顯而易見——即使他對衛黎的感覺還沒達到喜歡，但顯然已經超出了朋友的範疇。不過就像大部分回覆是沒用的一樣，在他們兩個都是男人的情況下，這份好感也是蒼白無力的。
正在他發呆的時候，私信提示音響了。
——喲，禾呈被表白啦？
By是阿黎不是阿狸
程澤看着對方的暱稱愣了一會兒，然後答非所問地回到
——對方的名字裡也有個黎字。
By禾呈
——是麼？我還有點榮幸嘛，不過女孩子的名字好像不太會用這個字，難不成是姓？
By是阿黎不是阿狸
——不是。你要給我什麼意見嗎？帖子下全是水軍。
By禾呈
——那可不是，同城論壇的人最喜歡八這種帖子了。你要我給你出主意，你首先得告訴我，你對她是什麼感覺？
By是阿黎不是阿狸
這回程澤猶豫了許久，不是猶豫要不要告訴這個虛擬網絡上的朋友，而是在斟酌合適的措辭。
朋友？好朋友？
——說不清。對方是我非常珍惜的朋友。
By禾呈
——分量很重？
By是阿黎不是阿狸
——是。是最好的朋友。
By禾呈
——那爲什麼不可能變成戀人？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對對方好感度很高，也不排斥跟對方在一起的話，可以嘗試一下。你別告訴我你沒談過戀愛所以吃不準這感覺啊！如果真是這樣的話，試一試就是最好的做法咯。
By是阿黎不是阿狸
程澤看着屏幕，腦海裡浮現那天衛黎在他耳邊說的“我們試試不可以嗎？”
不可以，他怕自己彌足深陷，更怕對方付出他這輩子都無法償還的代價，他怕……未來的某一日衛黎會後悔。
——對方是我連試都不敢試的人。無論如何，謝謝你的意見。
By禾呈
作者有話要說：還是和昨天一樣哈，歡迎交流探討-3-
小劇場
是阿黎不是阿狸：澤澤，我給你小餅乾的貼刷了好多回復！
禾呈：不用。
是阿黎不是阿狸：不行！必須上第一頁！
三分鐘變成了熱門貼
程澤：你用我的號發了什麼？
衛黎：果照嘿嘿嘿。
程澤：……
衛黎：你的我捨不得，我的怕別人自卑，所以用了球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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