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澤想起來他那輛丟在衛好人後備箱裡的自行車,是躺在牀上發呆許久之後的事情了。

他已經很久沒有坐過私家車了。甚至在對方拉着他上車的時候,他還僥倖地想過——也許他已經不藥而癒了。

當然事實證明他太天真了。

時隔十二年,記憶居然一點都沒有淡化。

刺耳的剎車聲、哽在嗓子口來不及發出的呼救、車輛相撞碾壓……那是他多年的夢魘啊。

程澤把兩隻仍舊在顫抖的手交握在一起,像是企圖抑制住自己心裡不斷上涌的恐懼一般越絞越緊。

諾基亞經典的強力震動反覆了三次,他才恍恍惚惚地回過神來。

程澤閉上眼,擡手捏了捏眉心,良久才慢慢吐出一口氣。

意識回籠的同時,他免不得就想起了那輛陪伴他日久的自行車——只好再麻煩衛先生一次了。

程澤心裡默默想着,同時拿出手機看了看。

——你車還在我後備箱裡。By衛黎

——忘了自我介紹,我是衛子初的舅舅,不如明天我接球球的時候程老師順便搭個車吧,然後再把自行車還你。By衛黎

——唉忘了你不坐車,那要不你把你家地址給我,我給你送過去?by衛黎

後兩條的時間不過差了一分鐘,想來是對方剛按發送就想起了這茬。

程澤心中微微一動。

他不能坐車的毛病知道的人不多,卻也不少。然而知道的那些人從來都會問句爲什麼,不論是帶着不在意的玩笑,還是自以爲隱藏很好的同情。

沒有一個同衛黎一樣,大大咧咧、光明正大地將他坐不了車的事實提起,而又不帶絲毫的探究,彷彿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謝謝衛先生。明天確實要家訪,至於自行車還是等我離開的時候自行帶走吧。By程澤

他盯着“已發送”三個字發了會兒呆,似乎能想起那頭的青年勾着脣角笑得囂張又漫不經心的模樣——正如他對待那羣保安的態度,是真的連個客套都欠奉。

不過,程澤面無表情地給對方點了個贊,他還是十分肯定衛先生是個好人的。

他發完呆,心裡有些詫異自己此刻的胡思亂想,正要把手機放下卻正好有短信進來。

——別客氣,我啥都沒做。那咱明兒見吧。By衛黎

第二天因爲是週五的緣故,二年級的小朋友三點半就放學了。

程澤在辦公室待到四點,看着時間差不多了開始收拾東西——這是他同衛子初的母親商定好的,既不會讓小朋友有種剛到家的倉促感也不會打擾到人家的晚餐時間。

他所有的細緻與耐心,大概這輩子都會用在小朋友身上。

然而除了自行車外的交通工具,總會有誤差,程澤在站頭等了十分鐘才坐上公交。

他對公交上的空座視若無睹,抓着欄杆猶豫了幾秒,還是掏出了手機。

——抱歉,可能會遲到十分鐘。By程澤

寥寥數字,編輯起來很快,但讓他苦惱的是該發給誰呢?

昨日同衛子初的母親聯繫的時候,對方十分抱歉地對他說可能當天不一定有空接待他,那麼也就是說此時也許對方正好有事在忙,既然如此,這條短信發過去大概也不定有用。

程澤面無表情地想了一圈,決定還是發給衛先生吧。然而手指碰到發送鍵的時候,他又猶豫了。

唔,要不解釋一下?

——衛先生你好,你的姐姐告知我今日是由你同我碰面。十分抱歉,我可能會遲到十分鐘。By程澤

不得不說,好人衛先生給程澤的印象實在太好,以至於這條短信的長度都遠超他發給方雅琪的了。

不過,他倆的聯繫,從來也只需要幾個字。

“陪我吃飯”——“好”

“陪我逛街”——“好”

不一會兒手機震動起來。

——沒事兒,不着急,我等着你。By衛黎

程澤板着臉放了心,慢吞吞地把手機放起來,然後垂下頭閉上眼睛,熟練地催眠自己——你在騎電動自行車。

衛黎覺得自己今天有點怪。

說實話他已經很久沒有過類似浮躁又略微帶點亢奮的情緒了。

任誰發現自己最近認識並還帶有些欣賞的人在一夜之間搖身變成自己心心念念極力腦補醜化的假想敵,大概都會理解這樣的情緒。

何況衛少爺已經許久沒有過欣賞的人了。

於是他在四點半的時候就自發主動地往小區門口走——他得去監督下自家小區耀武揚威的保安們是否乖乖地把程老師迎進來。

四點四十左右,程澤果然準時到了。

這是衛黎第一次在日光未落的時候見到他。

來人個子很高,大概比衛自己還要高上幾公分。男人背脊挺得筆直,肩部寬且平,步伐穩當,彷彿帶着一股天生的凜然。他身上穿了件黑色的呢料西裝,裡面是一件白色襯衫,所有釦子一個不落地全都繫上,□□在外的白皙脖頸竟然顯出幾分頎長的優雅感。

衛黎的目光一點一點地掠過他的全身,既像是年輕男人間不動聲色的身材攀比,又像是單純帶着點欣賞味道的凝視。

然而當他的視線掃到對方腳上時,卻忍不住笑出了聲。

西裝西褲一應俱全,想來是十分看重本次家訪的程澤程老師,腳上穿得卻是一雙休閒運動鞋。

程澤自然不會問他所笑何事,只是面無表情地點點頭,冷聲道:“你好,衛先生。”

衛黎抿了抿嘴角,把殘留的笑意壓到心底,十分正經地伸手招呼道:“你好,程老師。”

程澤看了會兒他的手,就在衛黎以爲對方不打算同自己握手的時候,他把自己的手放了上去,同時只聽他語氣又冷又硬地解釋着:“我不太習慣這個。”

衛黎挑挑眉,並不在意。他覺得他應該是摸到了這位程老師真面目——不善與人交流卻心地善良。其實現在想來也該是如此,畢竟能夠把自家外甥這個機靈的調皮蛋收服的程老師,大概是真正的老好人了。

“我姐跟你說過了吧?她今天不在本市,你有什麼要說的跟我說吧。”衛黎帶着他往家走。

程澤“嗯”了一聲,並不多言。

衛黎到底很少同寡言少語的人打交道,偏偏對方還是球球的老師,油嘴滑舌插科打諢自然行不通,他摸了摸鼻子,笑道:“不知道球球在學校表現如何?上次家長會我有事耽擱了。”

他本以爲對方會照舊言簡意賅地給他倆字例如“還行”、“不錯”一流,誰知男人卻停了腳步,半轉過身面向自己,十分嚴肅地開口:“衛先生,上次家長會的事我覺得你處理的方式很不恰當。”他見衛黎張了張嘴似乎想開口的樣子,於是擡手按住了他的肩膀,繼續板着張臉認真無比,“首先,家長會的內容就算不重要,但是每個小朋友的家長都會來,你們就放球球一個人在教室,他心裡難免會有落差;其次,球球說你答應了會來接他回家,但是毫無疑問你食言了,這對一個心智還未成熟的二年級小朋友來說,其實是一種傷害。”

程澤這番話醞釀了兩天,說起來氣勢十足,順暢無比。

可憐衛少爺面對全公司幾千號人都面不改色,卻被一個小學老師教訓得面紅耳赤了。

“我這不是臨時有事麼,再說了我外甥堅強着呢,哪那麼容易被傷害……”衛黎難得聲音微弱,頗有幾分心虛。

“衛先生,你這樣的想法是錯誤的。”程澤皺起眉,指責得更加不留情,“球球是單親家庭的孩子,不論你們給他多少補償,都比不上他失去的父愛,在這樣的情況下,親人要做的是重視孩子的情緒,而不是不顧孩子的意願一味地溺愛他。”

“恕我直言,之前衛子初的性格十分霸道,在班上幾乎稱王稱霸,這樣的情況說到底是你們的縱容造成的。但是這種縱容並不利於他的成長,反而會讓他失去許多小夥伴,從而讓他的性格更加孤僻,這是一種惡性循環。”

程澤從自己多年教育經驗出發,洋洋灑灑講了一通,末了纔像看到對方呆滯的表情一樣。

他看着前幾次見到都意氣風發的青年表情呆滯,一副被自己打擊到的模樣,心中莫名有些不忍,於是努力緩了緩語氣,依舊冷淡道:“衛先生,別擔心,我會跟你一起努力教好球球。”說着還動作笨拙地拍了拍對方的肩膀。

衛黎被他沒掌握好力度的“輕拍”拍得一愣,不由自主地盯着他看了會兒,又順着他面無表情的臉看進他漆黑的眼睛裡,終於在深處找到一些淡淡的安慰之意。

於是衛少爺勾起脣角笑得感激涕零:“那真是太感謝了程老師。來,咱們進屋好好聊聊。”

他想他還是不要告訴程老師,自己剛剛只是被他長篇大論的批評教育說得怒從心起,正思索着要怎麼報復回去——當然,其實這只是衛少爺惱羞成怒了。衛黎好歹也當了兩年的決策者,自然是明白何爲忠言逆耳的。

再說,這冷硬直白的程老師還真不錯,確實挺關心自家外甥的嘛。

解釋一下關於程澤初露端倪的怪癖,設定啥車都不能乘有些不現實,於是就設定成在努力克服下可以偶爾坐個公交車【還只能站着】如果有生硬之處請各位見諒~ 程老師的身世還要再埋會兒伏筆-3-

爲了不被鎖,僞更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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