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緒三十四年, 易軒發起兵變,挾天子以令諸侯,時隔一年後, 天子病故, 易軒登基爲帝。
謝璟看着他被萬人朝拜, 尊爲皇帝, 心裡確是另一番滋味。
如此做法簡直是急着送命去, 他都能看出來的事兒,易軒怎麼會糊塗,難道他不知道除掉了皇上後, 燕南之的仇人可就剩他一個了。
易軒你的大限將至。
正如所料,易軒登基的那天, 燕南之便提着劍來尋仇了, 謝璟不忍心瞧, 便在御花園裡的亭子處歇了一晚,接着便是等着皇上駕崩的消息, 心裡還不禁苦笑着損了一下易軒:剛登基就掛了,可真是史上最短命的皇帝。
等着盼着,本該鬧騰的皇宮卻風平浪靜的到了下午。
謝璟察覺到不對勁兒,忙將身子支起來,慌里慌張的就往易軒的寢宮跑去, 剛到了門口, 整個人都愣住了。
這人竟然還好生生的活着?!
謝璟一溜煙的落坐在了旁邊的空位上, 開始上下打量着前面專心用膳的某人。
除了臉色白了點, 有點黑眼圈, 倒是看不出有什麼不好的來。
搞半天昨天燕南之怒氣衝衝的提着劍去,是去表演舞劍的?
之後這幾日謝璟依舊待在御花園裡, 他怕燕南之突然改了心思回來殺人,要是撞見了,他心裡的陰影面積又得擴大。
不過燕南之已經很久沒來找他了,明明說了不會留着他,那爲什麼還不動手,難道真是等易軒死了,劇情告一段落後才動手,不行,還是得去看看。
謝璟想着挑了個月圓的時候,來到了易軒的寢宮休息一晚。
直到半夜……
“砰——”
重物落地的聲音,一下子將睡夢中的謝璟驚醒過來,他往牀邊一瞧,雙眼驀然睜得炯大,只見本該好好躺在牀上的易軒從牀上滾了下來,痛苦的在地上打滾着。
“求求你,別繼續了……疼,好疼……”
易軒抱着頭,身體一陣抽搐,他渾身都被黑氣所包裹着。
謝璟看着那團黑氣,想起了山坡上燕南之對他說的話。
燕南之喧賓奪主,鎮壓住了易軒的靈魂,這才造就了他強大的靈力,這具身體估計已經承載了兩個人的靈魂。
“求求你,讓我喘口氣……”易軒難受的哀求着,這番模樣謝璟倒是第一次見。
眼看再繼續下去,這人可就得死了,易軒拼着一口氣喊道:“南之,你別玩過火了,今日你把我折磨死了,可沒機會再折磨我了。”
謝璟看着黑煙浮動了一下,像是再思考着剛纔的那番話,驀然就全部鑽入了易軒的體內,燕南之一撤了靈力,易軒鬆了口氣,暈倒在地上。
翌日,從冰冷的地板爬起來後,易軒依舊神態自若的上了早朝,沒人看出來他發生了什麼,只知道皇帝的臉又慘白了些許,黑眼圈也重了幾分。
有幾位大臣問了幾句,易軒永遠都是淡淡地回一句:“近日國事煩憂,朕無心安睡。”
又到了晚上,謝璟正想拖着身子去御花園睡覺,可看了下已經被折磨的瘦骨嶙峋的人,最終嘆了口氣,坐到了旁邊的椅子上。
“算了,你也怪可憐的,我留下來陪陪你。”
日復一日,每個晚上都要持續一個時辰的折磨,直到易軒精疲力竭暈過去,才肯罷休。
謝璟想着這麼痛苦,還不如早早的就範,燕南之想鳩佔鵲巢那就讓他佔罷了,何必受這等折磨。
又過了幾個月,易軒重病,估計是意識到自己大限快到了,竟然鬧着要修墓,還得修個大墓。
百官抵死相勸,他二話不說提着劍就去砍,百官鬧來鬧去見拗不過,也就都放棄了。
這幾日,謝璟發現易軒開始自言自語,說得最多的便是這句:
“燕南之,再給我點時間,再給我點時間讓我把墓修完就行了,修個墓,就修個墓……”
墓修好後,謝璟送着易軒走了進去,親眼見他屏退百官,自己躺進了棺材裡,之後就再也沒有出來了。
易軒當上皇帝的第三個年頭駕崩,年僅二十八,無子嗣,皇位歸還給了前朝的遺孤。
燕南之給他準備的戲,他看完了……
“人類,該履行我之前說的話了。”
隨着一抹聲音,一團黑煙緩緩的凝聚成了一個人的樣子,出現在了謝璟的眼前。
“你最後還是要了他的命。”謝璟道。
燕南之一愣,他看着棺材裡沒了生息的人嗤笑了一聲:“我讓你看着他死,可不是讓你同情他的,他這種自私自利的人,連死到臨頭了,還不忘給自己修個墓,真是可笑。”
“他不是這樣想的。”謝璟一口回絕道。
他來到了棺材邊,見着面如死灰的人,嘴角竟然還掛着笑意,心裡不禁感到哀傷:“他只是太貪心了,情與利他都想要。”
燕南之眉頭一皺:“他爲人如何,我心裡有把尺子,你替他描得紅嗎?還是乖乖等着死吧。”
“那我有個要求,”謝璟擡眼看向了他:“我想說幾句話。”
燕南之不語,謝璟便當他是答應了自顧自的說道:“你把我喚進來,讓我幫助你看到易軒生前所爲,我不知道你有沒有認真的看,但是我看到了,他並不是你想得那樣,起碼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你。”
燕南之冷笑了幾聲:“爲了我!他都是爲了他自己!他將雪依害死,裝作可憐的樣兒讓我心生愧疚,在追殺敵軍時,是他派暗衛埋伏的我,置我於死地,還有競技場上的劍,你說這都是爲了我嗎?”
謝璟語塞,沉默片刻才道:“燕南之,你說得都沒錯,但我也希望你能容我說下去。”
燕南之驀然收了聲,墓裡靜了片刻,謝璟這纔開口道:“雪依的死,確實是因爲他的偏激,競技場上給你帶毒的劍,是他想保護你,雖然方法用的不對,但你能從那虎穴狼巢裡只是帶着皮肉傷出來,多虧了那把劍。”
謝璟剛說完,燕南之忙反駁道:“誰讓他用這種陰險毒辣的法子的,誰讓他用的?!”
“燕南之,他確確實實算不得一個正人君子,但是他獨獨沒有想過傷害你,他讓你替他成爲將軍,是因爲他知道是皇上聯合他的父親害死了你的父親,他知曉你無法報仇,一但透露身份,千刀萬剮必不可少,他想幫你正名。”
“讓你替他上戰場,一來以你的武功,可以保住我軍不敗,二來等到軍功滔天后,他可以將你給捧上去,你是易府舉薦的,他父親斷不可能爲了推翻你而搭上整個易府的命!”
燕南之搖頭:“可他最後還是殺了我!我是被自己的兄弟給殺了!”
“那不是故意的,這本就是一招險棋,易軒本來是想在你追擊敵軍時,半路攔截你,可是被他父親料想到了,等他趕過去的時候已經無能爲力了。”
“那他爲何不解釋?!”
“因爲他對你心中有愧,他一向不是個正人君子,幹得事兒也不是什麼好事兒,他愧疚多了,就張不開嘴反駁了。”
謝璟看向了燕南之,緩緩的走進:“你要報皇帝的仇,他知以你的狀態根本不能近身,他便幫你,雖然滿嘴說的都是他的一己私慾,可是並不是這樣兒。”
“不,不可能,這一切都是假的!”燕南之吼了回去。
謝璟聽此禁了聲,眼中泛起了一抹紫光,卻被他垂下的睫毛給遮掩住了。
他思腹了一下,緩緩道:“其實這座墓是修給你的,此墓是將軍墓,世人只知道葬得是將軍墓,是魔羅將軍你的名號,而不是哪個諡號的皇帝。”
“南之,我帶你回家了……”
燕南之一怔:“你是易軒……”
易軒的臉上露出了慚愧的表情:“抱歉南之……我還是太晚了……”
燕南之直搖頭:“不可能,你的意識被我壓制了上百年,已經微乎其微,怎麼可能脫離我,入了那人類的身體?!”
易軒垂下了眼眸:“是有人幫我,他讓我阻止你不要傷了謝璟。”
燕南之看着眼前的人,明明是那個人類的皮囊,偏偏被易軒喧賓奪主了去。
易軒看着謝璟的身體冒起了紫煙,那是他的靈魂,便不敢再怠慢,接着道:“我的意識已經堅持不了太久,南之,我有愧於你,殘害人的事兒我都爲你做了一輩子了,別再髒了你的手。”
說到這兒易軒感覺力不從心,聲音開始微顫道:“終是得分別了……別害他南之……”
易軒說完,一團白煙從謝璟的體內飄到了空中。
燕南之見此急紅了眼:“不,不要!你害了我這麼久,是這麼幾句話就能解釋得過去的嗎?!你給我把話說清楚易軒——”
燕南之歇斯底里的吼着,可那團白煙飄到半空中,消散了。
謝璟猛地一睜眼就見燕南之紅着雙眼,一臉絕望的跪在地上。
驀然,兩人的視線在空中相撞。
“易軒?!”
謝璟聽他這麼一叫,嘴角直接抽搐了一下:“你有必要這麼恨他嗎?把我當成易軒,再將我殺掉?”
“你是謝璟?”燕南之喃喃道:“他真的走了……說得雲裡霧裡的,就這麼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