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爲什麼要說這麼多關於小丑魚的事情?他只不過是個二號人物,其實完全沒有必要首先突破他。”杜正一的手指在茶杯邊緣磕了磕,有些不耐煩。“羅奇懷疑他跟供奉大黑天的寺廟有關係,可那畢竟只不過就是懷疑,實際上沒有任何切實的證據。擺在我們面前的最大問題,始終是焚蓮者這個組織。這個組織確實存在,這點已經毋庸置疑。姓趙的男人是焚蓮者的一號人物,這也是切實可證的事。老師,瓊林要調查這個趙某的話,還是比較好入手的吧?”
“確實,現在趙先生相對來說還是面目清晰一些。他的相貌,他跟杜家的淵源,都能夠幫助我們縮小排查範圍。他不會是生下來的焚蓮者,他一定在我們的社會裡存在過。”裴樞說道。
“這個趙某人作爲焚蓮者的首領,其實有些太年輕了。”杜正一思索着說道,已經完全進入了職業狀態,“裴老師對這個情況怎麼看?”
“焚蓮者這幾年的行事風格突然變的冒進,這跟他們的首領年輕化的情況相符。”裴樞說道。
羅奇在一邊聽着裴樞和杜正一的說話,漸漸開始覺得無聊,長輩法師也沒有說出什麼特別有道理的話。他一開始還有些拘束,但是聽來聽去這些推論都是他早就想過了,他們說了十分鐘的話,還沒有超過他思考的範圍。對於趙教主的信息,裴樞也沒帶來更多的挖掘深度,按理來說瓊林應該掌握着不少焚蓮者這些年的信息。
杜正一也正在努力挖掘焚蓮者以前的歷史,“老師,現在既然已經能夠證明焚蓮者的存在,從這個已知條件開始往回推,是不是能把以前很多我們忽視過的案件重新整理出來,掛上焚蓮者的標籤?我們能不能找到一個案件風格陡變的分水嶺,從而明確趙某成爲首領的時間點?從他的年齡和行爲來看,我覺得這個時間點可能不會超過三年前。此人現在還有一些癲狂,有少年得志的特徵,初次掌握權力的興奮還沒有褪去,所以時間不會太長。”
“這是個很好的想法。”裴樞說道,他擡起頭望向牆上的掛毯,有一陣子沒說話,彷彿陷入了沉思。
羅奇有種奇怪的感覺,裴樞彷彿現在就正在進行檢索,在腦內做檢索。如果真是這樣的話,他腦內的風暴一定颳得很厲害,所以他這樣的聰明人才會出現片刻老年癡呆般的凝滯。羅奇對他的這種狀態莫名熟悉,他也有這種時候,就像他自己陷入意識的世界,與數個意念協同工作的狀態。
這個想法猶如醍醐灌頂,羅奇意識到這沒有什麼不可能。如果把人看做是神的話,那就永遠無法理解這個人了。但如果把這個人的神性剝奪掉,他只不過就是一個力量深不可測的意念法師而已。再次去掉修飾語,他是一個……意念法師。一個意念法師如何行事,羅奇從他自己的特徵出發,其實完全可以理解。
他猜測着一個人的大腦究竟可以儲存多少信息。裴樞會不會也攜帶着高能水晶,使用水晶中的意識做爲頭腦的補充?他身上有什麼樣的高能水晶?
羅奇想起第一次見面時,裴樞連接了學院的信息庫查詢羅奇的信息,作爲瓊林的尊者他是不是還有其他辦法可以實時調用瓊林或者學院的資源?他又是怎麼做到的?羅奇十分好奇。
“我需要找算師們幫我完成這個工作。”裴樞說道,“不過我大概有些初步的印象了。這個小趙先生,給我惹出來的麻煩,比前五十年都要多。現在的當務之急應當是組織瓊林中的人手,根據焚蓮者最近的這一系列行爲來分析他們究竟要幹什麼,我現在擔心他們一定有個遠大的戰略目標。以小趙先生不知進退的行爲特徵來看,他的目標可能十分可怕。可惜範矢爲了一點權力,藉機生事,瓊林被他牽扯着,還要在他身上浪費很多資源,這真是多事之秋。”
“趙教主這個人,確實很多戲。”羅奇突然大大咧咧地張口打斷了裴樞的話,“他還跟我們說了點事,他說杜氏全家都被瓊林給處死了,所以他的血脈特別珍貴。”
兩道目光同時向他投來,裴樞和杜正一從兩邊驚愕地望着他。他無聊地擺弄着難吃的豆子,對他們的一切反應都表現的無所謂。確實是無所謂,因爲他還知道更多的信息,他知道下手屠殺杜氏全族的就是異形封印獸,在女王的記憶裡他看得清清楚楚。這些信息他還來不及跟杜正一分享,而且他也根本拿不定主意這些事情究竟要不要跟杜正一說。
杜正一在對待這件事的態度上,一直十分超然。羅奇品味的出來,他還不是大義滅親的那種超然,老隊長倒是有點這種感覺,而杜正一的態度就好像死的不是他們家人一樣。可杜正一就是杜正一,千真萬確的杜家小孩,千真萬確的江南杜家所出。
裴樞是真有些愕然地看着他,但是出乎他的意料,裴樞竟然完全略過了他的話題。彷彿哪怕是當着潛在的苦主杜正一的面,這個話題也完全不值得說。這就有點牛逼了。
讓羅奇記下來應該認真琢磨一番的要點是,杜正一的態度也像是完全贊同裴樞的無視,甚至還略微有點針對性地看了羅奇一眼。
看什麼?責備羅奇離間他們師徒嗎?羅奇回瞪了他一眼,“如果這件事情是機密事件的話,我可能有點多餘提起來了。但是趙教主的意思是,他能找到、打開並且使用封印獸。所以我不知道還有什麼分析的必要,老趙下一步肯定是要開封印,率領他的禽獸橫掃我們這顆行星了。”
“羅奇。”杜正一可能一向也不是太有禮貌的人,但就是看不得別人在裴樞面前太沒禮貌。他的口氣也有點不太好了,“即便是這樣,還是需要有更縝密的分析。”
“分析什麼?”羅奇混不吝地反問道,“關毓山的晶體指名的地點全都是過去的封印之地,連關毓山本人的死翹翹都跟封印之地有關。就算焚蓮者好像已經知道地點外泄,在這些地方等着給我們大難看,出了風頭立了威風,可這些地方是不是歸根結底還是封印之地?瓊林根本就知道現存的封印之地在哪裡,該加強安保就加強安保,該管管自己的畜生就管管自己的畜生,不要出來到處撓人。”
羅奇的一番話夾槍帶棒,字字句句落到實處,杜正一望着他既有些生氣,又沒法像以往一樣指責他胡謅八扯。其實事實是羅奇僅此一次,沒有說一句不經之言。
“今天發生的事情是一場事故。”杜正一說道,“範矢違規使用了瓊林的資源。在瓊林手中的封印獸已經不是屠殺人類的工具已經被瓊林馴化了的封印獸,只能算作武器,目標可以指向任何人。在這件事上指責瓊林沒有任何意義,範矢一個人不能代表瓊林。”
杜正一完全是在爲瓊林辯解,就彷彿那些異形封印獸不是差一點就讓他沒命似的。羅奇知道每到這種時候,杜正一就會堅定地站在瓊林的一邊,他的戰士本性就完全復甦了。
“真偉大。”羅奇忍不住喃喃地說。
“你說什麼?”杜正一壓着火氣問道,臉色變得很難看。
羅奇對自己忍不住諷刺杜正一的行爲有點後悔,但是又止不住地生氣,不是對杜正一生氣,可是這場氣他已經憋了很久了。他對瓊林充滿了不滿,可只要指責瓊林,他最好的朋友就會瞬間擋在瓊林的面前,羅奇多少會有一種遭到了背叛的感覺。
他移開了目光,他不想在生氣的時候看着杜正一的臉,對着杜正一的臉說不好聽的話他總是不舒服。“那麼瓊林到底有多少封印獸?除了窮奇,除了異形,還有多少種?這些東西能不能向法師披露?能不能不要把一切都搞的這麼神神秘秘。”
“對外保密當然是爲了安全。你已經看到了,一個焚蓮者知道了這個秘密以後就生出了多少事,起了多少覬覦之心?如果所有法師世界都知道這些封印獸的存在,別有用心的人就會繼續去尋找潛在的封印獸?一旦有一個高反法師得到了封印獸,結果都是災難性的。”杜正一板着臉說道。
“一個高反法師……”羅奇突然冷笑起來,“誰是高反法師?誰又是正派的法師?怎麼劃分?靠身份上有沒有閃着瓊林的金光嗎?任何一個法師生下來就是個蠢蛋還好,如果生下來帶着高能量,那麼簡直就是神說你是反你就是高反,神沒說你反你就是瓊林大法師。黎緒就是瓊林大法師,主管鑑別高反法師的工作,可他最應該乾的事就是先把自己埋在瓊林的地底下。範矢也是瓊林大法師,甚至位列尊者,他用瓊林不敢讓凡人知道的封印獸來謀殺同類。我們這些人根本一點心裡準備都沒有,誰知道世界上會有那些東西?誰監督誰使用那些武器,我們都不知道。我們所有人剩下的權利,就是每天晚上睡覺之前最好都做好準備,洗乾淨脖子等着半夜被不知道什麼玩意摸上牀掐斷脖子吧。”
杜正一有一會無法回答羅奇的話,他猶豫着不想把話說到指責羅奇的身上,可是羅奇火氣大到一巴掌掀翻了他自己面前剩下的半碟豆子。那些外表黏糊糊的東西滾得到處都是,杜正一也有些忍無可忍。“羅奇,你不要因爲自己受了委屈,就把心酸都發泄出來,放大這些問題。”
“我有什麼心酸?”羅奇憤怒起來。他特麼最大的心酸不就是杜正一很快就會死了,整個瓊林在榨乾杜正一的價值以後還見死不救嗎?“你想就事論事,那我們就來就事論事。我們先來搞清楚,六大黑市的高能水晶到底在誰的手裡?是範矢,還是瓊林,還是焚蓮者?黑市賣的小型封印獸,到底是誰賣的?到底是不是瓊林?瓊林對自己的東西到底有沒有數?瓊林再對這些事神神秘秘的,我們到底怎麼才能分清楚哪些事是瓊林做的,哪些事是焚蓮者做的?瓊林和焚蓮者的行爲到底還能不能有點區別了。”
杜正一猛然轉頭瞪着羅奇,羅奇怒不可遏還想說,但是他的膝蓋在下面突然被暗暗捏了一下。他猶豫了一下,忍住了更憤怒的話。
“能不能閉嘴不要吵?”杜正一冷冰冰地說道,悄悄撤回了手。
裴樞一直在看着他們兩個吵架,聽到了這裡纔打斷了他們,“小型封印獸,有可能是從瓊林流出來的。”
足足五秒以後,杜正一才反應過來,“你說什麼?”
羅奇也有點吃驚,“真的是瓊林?這……”
這簡直是在說瓊林蠢到家了,內部管理一片混亂。
“事情當然不是你們想的那樣。”裴樞慢慢地說道,彷彿看透了兩個年輕人的錯愕。“範矢不會窮困到急着趁這個機會變賣瓊林財產的地步。”
“哦。”羅奇說,裴樞突然開始給他解釋事情的真相,他的火氣不知不覺地收回去了一些。
“瓊林從很久以前就丟了一些小東西。”裴樞說道。
小東西,在羅奇的理解裡,大概就是他的羅瑞奇小黑貓。
“有人把它們從實驗室裡偷了出去,賣給一些富有的法師,大概是當作珍稀寵物。”裴樞說道,“大約十年時間間,陸陸續續丟過十幾只左右。這是個醜聞,但一直以來並不是什麼需要引起太大注意的事。”
“我明白了。”杜正一突然說。
“你明白什麼了,哥?”羅奇問道。
“有人把它們蒐集到一起,故意放進了黑市,讓這些東西扎堆出現。”杜正一低聲說。
“哦。”羅奇也明白了,“有人在故意讓你們出醜。呵呵,八成可能是焚蓮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