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正一最後思索了一遍他要做的事,結論依然是不值得。
風險和收益不成正比,他要做的事甚至談不上理智,他都可以預想到事後他會遭到多少猛烈的批評。不過如果幸運的話,羅奇爭點氣把他的腦子吃掉,那他們兩個就都免了事後被**死的厄運了。
可是事已至此,想再多都沒用了,他不可能讓羅奇就這麼慘死在他的屋裡。假使時光倒流,他不想對不起那個從學校裡跟着他出來的懵逼少年。
杜正一深吸了一口,他腦子裡的屏障四年都沒有降下去過,他自己也不能保證他能做的到。
他原地坐了下去,儘可能地放鬆地盤膝而坐,想要在最穩定的情況下進入冥想狀態。可惜那隻女鬼也適時地湊近了他,面頰貼近了他的臉,他幾乎被撩毛了,氣到咬牙。人們製造的幻覺總會帶上個人的些微特性,他暗暗發誓,這件事但凡能順利過去,他就要把羅奇打到廢,非要把他這個賤賤的毛病給揍過來不可。
他的念頭不過一掠而過,屋裡的怪物登時沸騰起來。杜正一閉上眼睛,隔斷了自己的視覺之後大腦裡清晰了很多。他抓住這個短暫的時機,讓意識中的屏障鬆動了一些。
幾乎立刻,他就感覺到了另外一個意識的入侵,那意識比他想象的還要敏銳和強大,他鬆開的意識屏障差一點就被完全撼動了。壁壘的動搖讓熟悉的頭痛向杜正一襲來,他立刻就意識到這個時機糟透了,疼痛讓他的意識屏障比方纔更虛弱了一分。杜正一的心底略過一絲恐懼,幾乎已經準備好了屏障的完全崩潰。誰知闖進來的意識卻跟着遲疑了一下,彷彿是感受到了他的疼痛。
“羅奇。”他的心頭生起一絲希望,集中精神在意識中尋找着。他沒有得到任何迴應,那股意識像冰封的池塘底部一樣黑暗冰冷,他想象不到羅奇的內心會有這樣的部分。他在羅奇的池塘底下仰頭向上,他看不到任何希望,巨大的絕望和孤獨瀰漫在這晦暗的空間,頭頂上無法突破的厚厚冰層只能依稀投下光的斑駁影子。
杜正一的意識在羅奇的意識中翻騰着,尋找不到任何他熟悉的屬於羅奇的溫暖和天真。他沒有想到要面對的是這個,他本來存了一線希望,在羅奇受驚的情緒裡,他可以輕易找到羅奇的本體。
可現在,羅奇真正的內心就像一隻傷痕累累的原初動物,他的傷口從來也不曾癒合過,一直在寒冷的虛空中散發着陣陣刺痛。這樣的世界連杜正一幾乎都無法忍受,這裡實實在在是個折磨人的地方,可是一個不曾見識過黑暗和痛苦的心靈是無法創造出這樣的擬境的,杜正一有些糊塗了。
他匆忙分割開自己的情緒,在自己的意識裡建立更多的壁壘,這個舉動徹底激怒了羅奇。
意識的幻境陡然起了變化,死寂的冰封池塘變成了北方黑色的海洋,杜正一剛剛想到羅奇居然還不忘了在海面上空加上海鷗,就被一個泛着白沫的巨浪迎面拍進了黑色的海底。他掙扎着,拼命向上掙扎,可是巨浪在海底化身爲湍流,裹挾着杜正一,彷彿是巨人狂怒的手掌攥緊了他,不但要捏出他想象中的最後一口氣,還要把他摔向海岸上的峭壁。
杜正一拼命揮舞着四肢,想盡辦法架設壁壘,可是羅奇盛怒的意識是瘋狂的海洋,他根本無法抵抗。在意識的世界裡,他的肺部就要被擠出最後一口空氣了,那將意味着他意識的死亡。
“羅奇。”他喃喃地說道,絕望更深地扎進他的世界裡,可也就是這個時候,他心念一動,用最後一點力量一口氣卸掉了所有的壁壘。
杜正一的意識壁壘完全降了下去。
他完全袒露了自己的意識,他的深層意識,他的表層意識,他所有的秘密,他最隱秘的幻想,他所有的情感……結果羅奇的意識突然被定格了。杜正一看着漩渦停止涌動,海洋化爲氣泡,疏忽間消逝在陽光之下。
羅奇的意識不但沒有去挖掘杜正一的任何秘密,突然之間還把自己縮得很小,彷彿陽光之下的一隻氣球,搖搖晃晃地掛在不太高的地方。
杜正一有些驚訝,在意識的世界中跟羅奇默默相對。羅奇的氣球搖擺不定了一會,緩緩轉化成爲一隻遊戲中的硅基生物,一隻果凍樣的史萊姆,俗稱小軟。史萊姆分出一隻觸手,安撫似地碰了碰杜正一,杜正一剛注意到,他又羞澀地收回觸手。
杜正一幾乎敢確信這肯定就是他熟悉的羅奇了,在他完全關閉屏障,展開自我的時候,羅奇不知怎麼一下子就認出了他。只不過羅奇的變化還是太快了,即便他想過找到羅奇的本體之後,情況會好轉,可也沒做過這麼樂觀的猜想。他狐疑地用意識輕輕地碰觸了一下羅奇,立刻收到欣然的迴應,羅奇回送給他一陣純粹的安心和信任。不使用任何語言、表情、肢體語言,直接在意識中傳遞的情緒,讓不是心靈感應者的杜正一覺得很是奇妙。
杜正一在這世上經歷的東西很多,不過這種奇妙的旅程他還是第一次經驗,他學習東西很快,立刻回給羅奇一串詢問的意識,羅奇的觸角還給他一個肯定的念頭。他鬆了一口氣,又有疑慮不定。他思索着詢問羅奇自己是不是可以離開,羅奇忙不迭地又給了他一個肯定的感覺。
他想不透羅奇如何能夠收縮回自己的意識放他離開,可羅奇立刻就做到了,彷彿他已經受了不少的訓練。他柔和地推開杜正一,他自己的意識在迅速摺疊,彷彿一個整蠱玩具,彈簧的小怪物被壓回了盒子裡。最後盒子“砰”地一聲關緊,羅奇完全把自己的意識關了回去,杜正一在現實中張開眼睛,他被推出了羅奇的意識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