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壽第一反應是,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第二反應纔是,從來不會開玩笑的阿六,竟是破天荒學會開玩笑了!
然而,當他盯着阿六,卻看不出一丁點戲謔的痕跡時,他方纔忍不住輕吸一口氣,知道此事必定是鐵板釘釘,絕無虛假,否則,他只要再派一個人去瞅一眼就拆穿阿六這玩笑。
他立時仔仔細細思量了起來,可緊跟着就聽到了朱瑩疑惑的聲音:“阿壽,我記得你上次還說過,齊良縣試能通過已經是運氣,怎麼會這次府試發揮得這麼好?畢竟是一整個順天府下轄所有各縣的學子一塊考試,他還考了個第七?難不成是王府尹看在葛爺爺的面子上?”
“不可能的!”鄧小呆立時死命搖頭道,“府尹大人素來剛正不阿,雖說他是葛太師門生,但肯定不會隨便照顧人。自從他上任以來,順天府衙的很多胥吏都夾起尾巴做人,老實了許多,別說小齊頂多只算葛太師的徒孫,就算是葛太師的兒子,他也不會照顧的。”
張壽本來還考慮過王府尹既然能派人護送葛雍到融水村來,那麼是否可能會拍葛雍馬屁,可鄧小呆這麼一說,他就知道,這個可能性已經完全可以排除了。
他沉默了片刻,隨即當機立斷地說:“好了,別站在這種地方說話。瑩瑩,你派個人去把榜單抄錄一份,或者買一份人家抄錄的也行,記住姓名籍貫都要。”
說到這,見朱瑩立時指派了一個護衛去辦這件事,他想了想,又開口問道:“瑩瑩,一會我把小齊和小呆一塊捎帶去趙國公府,行嗎?”
“那有什麼不行,比起翠筠間裡那些傢伙,他們纔算是葛爺爺的正牌徒孫!”朱瑩說着就衝齊良和鄧小呆一笑,尤其是見齊良失魂落魄的樣子,她就不禁嬌叱道,“男子漢大丈夫,遇事要沉得住氣,怕什麼!走,跟我和阿壽一道去趙國公府,到時候什麼主意拿不出來!”
齊良這才如夢初醒,擡頭看了一眼張壽,見其淡然點頭,他方纔稍稍放下了幾分心思,但等到跟上張壽和朱瑩這一行人走時,卻依舊耷拉着腦袋,直到頭上捱了重重一下。
“你也就頂多只能算是殃及池魚,遇到了一樁不大也不小的事,哪像我,閉門家中坐,禍從天上來,先是遇到解元郎和國子監齋長一塊來找茬,然後又莫名其妙遭遇刺客,剛到京城,還在老師門口被圍堵了一場。所以,別杞人憂天了!”
見齊良擡起頭來,赫然瞠目結舌,顯然是被所謂刺客的事情給驚呆了,剛給了他一下的張壽就笑道:“所以,我們要學瑩瑩,永遠昂首挺胸,神采飛揚,彷彿什麼事都難不倒打不倒,永遠沒心沒肺!”
聽到張壽誇她,朱瑩原本還挺高興,可當聽到最後四個字,她的臉一下子垮了,氣不打一處來地追到張壽旁邊,舉起粉拳想要打人時,看到那張俊逸清秀的臉,她不知不覺又放下了拳頭,隨即氣惱地瞪了他一眼,調轉馬頭就跑去了最前面。
眼見使小性子的大小姐跑遠了些,張壽不禁莞爾。他招手叫來了鄧小呆,隨即在馬上略彎下腰,低聲問道:“小呆,送去順天府衙的那個朱宇,後來是什麼結果?”
鄧小呆看了一眼左右,見阿六在左邊護持,幾個趙國公府的護衛全都慌忙去追大小姐了,他這才更加往張壽湊近了一些。
“小先生,朱宇送到之後,就被府尹大人丟給了宋推官。宋推官拖到昨天才當衆審問,朱宇還說自己被冤枉了,結果宋推官當衆斷案,說朱宇巧言令色,搬弄是非,身爲僕從卻污衊主人,罪加一等,讓差役狠狠給了他一頓嘴巴子,竹板批頰打得他滿臉是血。”
“然後,宋推官又當衆給了他二十大板,繼而就把人丟出了順天府衙。我偷偷出去看時,發現趙國公府的人也在,還當衆放話說,順天府衙斷案公道,從此之後,朱宇死活和他們不相干。但是,只要人在十天半個月內死了失蹤了,定然是幕後有人要殺人滅口。”
“聽說那傢伙在被送到順天府衙之前,一身武藝就都被廢了。昨天人被丟在西四牌樓那邊時,悽慘得不得了,就連乞丐都衝他吐唾沫,活該!”
順天府衙那位宋推官斷案公道,而趙國公府的人更是深諳扣帽子的要訣。而且,他們說不定打的是同一個主意,期冀於有人會對朱宇下手,或者朱宇熬不過去自己供出主使者
張壽心裡這麼想,卻沒繼續再問。
他只對朱宇的下落感興趣,對此人的下場卻不大在乎。
“好了,不說那傢伙了。倒是你到順天府衙做事這些天,還習慣嗎……”
接下來的一路上,張壽好好問了問鄧小呆在順天府衙當令史的日子,也仔仔細細問了齊良的考場見聞。對於前者,他純粹是關心外加好奇,但對後者,他就是審慎和小心了。
兩個少年也很清楚這種分別,鄧小呆是純粹報喜不報憂,齊良則是事無鉅細一一道來。
就這麼走了一路說了一路,直到朱瑩迎面策馬飛奔了回來,張壽這才停了下來,心中知道,趙國公府應該是到了。果然,朱瑩再也沒了剛剛那佯裝賭氣的模樣,強勢地把齊良和鄧小呆給排擠到了一邊,和張壽並駕齊驅,這才咳嗽了一聲。
“阿壽,我祖母爲人最好了,你見到她時可別小心翼翼的,該什麼樣就什麼樣!她和我一樣,最喜歡長得好的人,無論男女。就憑你這清俊閒雅的風儀氣度,她一定會喜歡你的。”
嗯,你這一說我就明白了,你家太夫人和你一樣,和我家葛老師也一樣,都是顏控……
張壽如此腹誹,但臉上一副從善如流的樣子:“放心,這是見你家祖母,又不是見洪水猛獸,我只會敬重禮待,不至於畏畏縮縮的。”
我哪裡是怕你畏縮,是怕你太敬重禮待了……其實親近點兒更好!
朱瑩心裡這麼想,可看到齊良和鄧小呆全都在旁邊,她也不好把話說得太透,只能含含糊糊地說:“總之,你千萬把握分寸!”
等一行人到了趙國公府門口,太陽已經漸漸落山。張壽看見金黃色的夕陽殘照在門前石獅子上,將一座富麗堂皇的府邸映照得越發金碧輝煌,不由得多看了幾眼,卻沒注意到那夕陽也正好照在了他的臉上,爲他的面龐鍍上了一層金色。
那些迎出來的門房和僕人,看着那位沐浴在夕陽下,金光閃閃的年輕俊秀小郎君,在對照二少爺被禁閉在府中這些天苦心孤詣讓人散佈的流言,突然都覺得二少爺可憐極了。
就二少爺堂堂公府公子,走出去都未必有眼前這位鄉下小郎君引人注目!
張壽正打算下馬,一旁阿六突然毫無預兆地說出了一句話:“少爺且坐着。”
張壽還沒理解這話的意思,就只見一個身穿綢緞衣服,富態喜氣的中年人和朱瑩說完話,快步來到他面前,行禮作揖道:“見過壽公子。太夫人在慶安堂等您。慶安堂離這大門有些遠,所以太夫人請您和大小姐一路騎馬過去,到內中垂花門再下馬就好。”
聞聽此言,張壽第一反應就是瞅了阿六一眼。
很顯然,這小子不但來過趙國公府,甚至還挺了解那位太夫人!
可阿六到他家時,纔多大年紀?
吳氏常常口口聲聲說,當年是半路上看到一個啞巴孩子可憐,所以把人給撿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