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2章 勢成

沉默良久,萬大寶終於問道:“倘若奴婢不從,您要怎麼處置?”

裴貴妃淡淡一笑,略微上揚的鳳眼,往門口瞟了瞟。

那裡站的是劉公公,他低着頭抱着手,站得十分恭敬,只嘴角微微上揚,平白帶了三分陰狠。

萬大寶一直不怎麼瞧得上劉小喜,這小子能得到皇帝的歡心,還不是會投機?就算他管着皇城司又怎樣?皇帝最信任的人還是自己,他怎麼爭也爭不過。

可他怎麼也沒想到,劉小喜根本就沒想跟他爭心腹的位置,而是早早選好了下一任主子。

“娘娘,這些年,奴婢可從來沒有慢待過您,您真的要……”

求情的話還沒說完,萬大寶自己就先喪氣了。他怎麼天真起來了?這種事,從來血流成河,一個奴婢的性命算什麼?他再怎麼懇求,貴妃都不會放過他的。因爲他的存在,就是障礙。

要麼像劉小喜一樣投了,要麼……

裴貴妃一句話也沒說,就那樣站在那裡,冷硬如山。

這是萬大寶從來沒有體會過的。

他第一次見到裴貴妃,她還是個青春少女,明媚而驕傲,像朵怒放的春花。再後來,她喪夫寡居,與剛登位的皇帝重逢,帶着剛經過風雨摧殘的嬌弱。接着她入宮爲妃,這二十多年,見過她的貴氣、嫺靜、嚴厲、和藹……唯獨沒有見過這種壓頂的靜默。

萬大寶甚至有一種感覺,這樣子的貴妃,比皇帝本人更叫他害怕。

他想要像戲文裡唱的忠僕一樣,對着貴妃怒斥她的居心叵測和膽大妄爲,但……

在貴妃的注視下,萬大寶的腰一點點地傴僂下來。

“奴婢……”他流着淚說,“想陪陛下走完最後一程。”

裴貴妃終於說話了,聲音輕緩而柔和:“萬公公的忠心,宮裡都知道。回去吧,這些藥,自有人會看,你陪在陛下身邊就好。”

“謝娘娘。”

萬大寶擦掉臉上的淚,正了正衣冠,踏出茶室。

……

誰都沒想到,郭栩會說出這麼義正辭嚴的話來,以至於整個朝堂都震了震。

這是郭栩啊,那個沒什麼原則淨會鑽營的郭栩,居然說什麼千秋偉業?

瞧他這正氣凜然的樣子,怎麼就這麼奇怪呢?

不過,他說的這些話,倒是十分有道理。

之所以爭執不下立誰爲儲,不就是因爲,兩個人選都有着明顯的缺陷嗎?

安王性子不錯,但在政務上沒什麼天分,容易糊塗,現在還落個腿傷。四皇子年紀太小,又稱不上聰慧,皇權一旦旁落,能不能收回來都是問題。

無論立誰,都有點意難平。

幾年前西北那場大勝,令許多人的一統之心漸漸復甦。

去年南楚代國公唐靖之死,更助長了他們的野心。

也許,一統天下的時機真的到來了?

這個時候,不管是安王還是四皇子,總覺得難以擔起這樣的大任啊……

“下官附議。”第一個應和的人出來了,“郭相之語,真如醍醐灌頂。相信太祖皇帝有靈,一定會支持的。不管是安王還是四皇子,又或者越王,都是姜氏血脈,太祖後人,誰繼位都一樣。若是大齊真能一統天下,這纔是萬世基業!”

“不錯!下官也同意!”

有了第一個,就有第二個。

也不知道傅今怎麼經營的,原就拉攏了一批朝臣,這些人自然會爲楊殊說話。

而中立的那些,也有不少人被打動了。

若是真能一統天下,成就偉業……

“哼!”一聲冷哼響起,張倓終於開口,“本相還是第一次知道,郭相的口才這麼好,說得好像越王一繼位,立刻就能一統天下似的,佛家說天花亂墜,想來不過如此。”

往常在他面前,向來恭敬的郭栩,此時卻一點也不退讓,昂然道:“連前景都不敢展望,如何駕馭國家這一艘巨輪?平民百姓,還要走一步看三步,我等輔佐君王治國,自然要謀算十年二十年。”

張倓淡淡道:“既然郭相說十年二十年,那本相也有一個疑慮。聖上立侄孫而棄親子,這個口子開了,日後要怎麼辦?嫡長繼承,是否也要改一改了?”

嫡長繼承,是禮法的根本,自然不能改。這要是改了,現行的這一套規則就破滅了,天下也就亂套了。

郭栩笑道:“瞧張相說的,這事哪裡就關係到嫡長繼承了?先前大皇子與二皇子獲罪,聖上令安王理政,誰人有異議?長幼有序,理所當然啊!現下不是安王出了事,不好再繼位了嗎?非常時行非常事,哪能墨守成規,不知變通?”

張倓心中瞭然,郭栩這是有備而來。這一條條的道理,不知道他在心裡琢磨了多久,就爲了今日壓倒自己。

張倓並不是個擅長口舌的人。白虎星官,歷來走武將一道,這也是他的出身。和郭栩這種讀書讀成精的爭辯,簡直以己之短,攻敵所長。

他一一看過去。

明顯站在越王那一派的,再加上被郭栩說動的,直逼半數。

什麼時候,已經這樣根深葉茂了?竟是氣勢已成。

“張相若是沒有異議,不如就這麼定了?”郭栩咄咄逼人。

張倓道:“郭相也太急了吧?說兩句,就要定了?”

“難道不是已經達成共識了嗎?”郭栩笑眯眯,“我瞧着大家都不反對啊!”

誰說不反對了?只是一時沒人出來辯駁而已,他怎麼這麼自說自話!

張倓門下官員喊道:“下官不認同!聖上有親子,便不該另立。規矩不可破,還是要立四皇子!”

“不錯!便是安王不成,還有四皇子和五皇子。哪有親子尚在,卻另立侄孫的道理。你說得冠冕堂皇,卻是壞了禮法!”

郭栩面不改色:“只有你們兩個反對,贊同本相的人居多!”

“誰說的?郭相數過了嗎?明明反對的人多。”

“不錯!郭相可不要睜眼說瞎話,大不了我們現在就來數數!”

張倓聽着這些話,心中的疑慮卻未散去。

粗略估計,己方人數還是略微佔優,但郭栩的話明顯有着挑動的意味。難道這裡頭已經謀算好了?

若是如此,他只能釜底抽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