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4 給她一個身份
254?給她一個身份
許久,彷彿是回了神,蘭兒輕嘆一聲,打破此處的寧靜,向南喬遲疑地問道:“喬喬,你是不是在查莊親王府的事兒?”
猛然聽到如此一問,她心中一驚,疑huò地看着蘭兒。(-)
她是有讓董虎去查梔子的身世,也就是莊親王府,但這幾個月來,京城局勢反覆動dàng,任何一種微小的變故都不能含糊,董虎作爲李言在京城的耳目,自然一刻都不得放鬆,至於他chōu調的幾個助手,卻被南喬否認了。
梔子如今還是奴婢身份,她的一切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若是傳開了去,那場面絕對不好收拾。
所以,只憑借董虎一人之力,又加上他時間有限,所以調查取證的進展也非常緩慢,除了證實當年確有一格格失蹤外,再沒有收穫。好在梔子本人學了南喬淡定的本事,最初的mí茫焦慮之後,就漸漸冷靜下來,反過來勸說南喬慢慢來,不着急……
蘭兒看着南喬微微變sè的神情,不再言語,而是從袖中掏出張紙,放在桌上,推至南喬的面前。
“是什麼是什麼?你們兩個打的什麼啞謎?”燕寧頗有興趣地問道。
“燕寧,你不是總吹噓自己琴藝練的很好了麼?”“蘭兒微笑看着燕寧道:“今日是個好機會,我們在這裡洗耳恭聽。”
“哦。”燕寧看看蘭兒和南喬,又看看桌上的紙片,拍手道:“好吧,我就給姐姐們lù一手。”說着,她吸了一大口nǎi茶喝了,向着中間的琴臺走去,沒過一會兒,就聽見叮咚的調琴聲。
身旁的丫鬟也都乖巧地退開了去。
南喬輕輕拿起桌上的白紙,展開,卻是當初她畫給董虎的yù佩圖案——不是她繪製的那一份,卻描摹的很準確。
“你哪裡來的?”南喬問道。
“阿瑪給的。”蘭兒輕聲道。
對於這個答案,南喬沒有太多意外。她早就知道,四阿哥手底下養着一羣探子,京城中的風吹草動幾乎不可能瞞的過他;而他也是見過梔子的那塊yù佩,心中知道些什麼的人……
“他有什麼吩咐麼?”南喬問道。如果四阿哥心知那塊yù佩,說不定能夠給她指點mí津。
“阿瑪說,希望你能給這yù佩的主人一個身份。”蘭兒答完,遲疑地問道:“喬喬,這到底是誰的東西?”
“蘭兒姐,”南喬róu了róu太陽xùe,眉頭微蹙道:“我這裡有點兒luàn,能不能遲些再告訴你?”
“沒事,我也就是隨便問問。”蘭兒淡笑,起身道:“咱們也去琴臺那邊看看吧,沒想到燕寧的琴藝真的有進步了。”
“好。”南喬甩甩頭,將頭腦中紛luàn蕪雜的思緒暫且拋開,換上一副輕鬆的笑臉,隨着蘭兒一同向琴臺走去。
琴臺上,燕寧正緊端坐,小臉繃的緊緊的,十分嚴肅地撥nòng琴絃。她彈的是《陽chūn白雪》,出了名的高難度。
一曲終了,掌聲響起。南喬拍手笑道:“真是我們燕寧,不僅大字寫的無雙,這琴藝也是越發長進。待我這兒客人多了,你再來彈一次,保管滿京城都知道你的才名”
“我彈的真的很好麼?”燕寧臉上飛上一抹興奮的緋紅,道:“這個曲子,先生可是bī着我練了整整三個月瞧,我手指都磨出繭子了”
“瞎說,帶着指套呢。”蘭兒寵溺地笑笑,就着這命名爲“琴亭”的長椅上坐下,人在空中,擡頭是藍天白雲,感覺又有些不同。她低頭一笑,道:“你先生是爲你好……說實話,你對於琴藝並無多大興趣,也並無多少天分,只把這一曲《陽chūn白雪》練好了,到哪裡都能唬得住人,上上之策啊”
“先生也是這麼說的……”燕寧有些泄氣,但轉而又高興起來,促狹地將南喬拉到琴臺上坐下,道:“喬喬,你也lù一手吧?”
燕寧知道蘭兒的琴藝不錯,至少比自己好,自然不會讓她彈給自己找不痛快。但南喬……她知道南喬畫畫的好,但琴藝……可從未聽說過……
再說,反正這裡也僅她們三人,南喬就是彈的很差,也不過是讓她們兩個樂和一下,誰也不至於傳出去不是?
瞧着燕寧興奮的目光,南喬無奈道:“一會兒,可不準笑話我……”
燕寧忙擡手掩住嘴角的笑容,道:“不笑,不笑哪個敢笑,我拿大耳瓜子chōu她”說罷裝模作樣地瞪了那些店員們一眼。
南喬搖頭,讓梔子給自己戴上指套。mō了mō硬硬的一層殼,還是覺得有些不習慣。聽李言說,他曾託海上的洋商人們給自己nòng一架鋼琴來,只不知道啥什麼能找到……
微微閉了閉眼,在輕壓一下琴絃,鬆開。然後,熟悉的曲調響起,是《陽chūn白雪》。
但又不是《陽chūn白雪》。
如果說燕寧彈奏的《陽chūn白雪》一絲不苟地遵照着曲譜,雖有些生硬,但聽起來也不失清麗明快,就如同此曲本身表達的意境一般。
而南喬的《陽chūn白雪》,卻很是不同。
這種不同,不僅僅表現在她將許多需要高明的技巧之處做了處理,或是改動譜子,或是高低音轉換,更因這種改變導致了意境上的巨大差別:同樣的是chūn風拂面,一個是萬物復甦的勃勃喜意,一個是一派悠然的閒適,就如同此時此刻的午後時光,舒緩、慵懶而mí人,讓人忍不住地放鬆下來,沉靜在這美妙的時光中。而所奏的曲子的正確與否,技巧的高低,都在不知不覺間,被忽略了……
一曲終了,蘭兒回神,望着南喬的目光有些複雜:原來,她連琴也能彈的如此之好……
“喬喬……”燕寧眼巴巴地看着南喬,目光哀怨,道:“喬喬,你是什麼時候學會彈琴的?爲什麼我不知道?”
“我哪裡會彈琴。”南喬淡笑着褪下指套,道:“沒聽出來曲子別我彈的luàn七八糟的?若是有大師再此,非要氣死不可……這個曲子實在是太難了,很多地方我都處理不好,之好瞎改一番。”
“真是這樣?”燕寧有些不相信,直覺覺得南喬的琴聲很好,但她確實彈“錯”了好多處,不由的有些mí茫。
以她對於琴藝的認識,想要nòng個清楚明白,估計要糾結很久。
但燕寧從來不是糾結之人。她很快將這件事情忘在了腦後,伸手迎接着天井漏下的陽光,唧唧咋咋地說起別的閒話來。
比如說,她的姐姐又懷上了,這回想要一個小格格,所有的福晉都羨慕她姐姐羨慕的要死……
比如說,今年的選秀中,哪家的小姐能夠雀屏中選,成功上位爲十五阿哥福晉或許還有十六阿哥福晉……
不錯,如今已經是康熙四十九年chūn,南喬剛過完十三歲的生日。
說說笑笑中,送走了蘭兒和燕寧,南喬回到了休息室,讓自己陷在了沙發中。
這個休息室是李言佈置的,她當然要一直保留着。
她展開蘭兒送來的那張紙,輕輕地抿起了chún。
“給梔子一個身份……”意思是說,梔子已經不能再以“奴婢”的身份出現了麼?四阿哥如此吩咐,想必是知道梔子是誰了?
南喬看了一眼忙碌着給窗臺上的梔子huā鬆土的梔子,夕陽將她的側臉剪成了一副畫……南喬輕嘆一聲,對粉蘿道:“粉蘿,吩咐人找到董虎,讓他來見我。”
梔子總要離開,粉蘿正是韓嬤嬤jīng挑細選的貼身丫鬟:聰慧、乖巧懂事;在鋪子做店員時又學會了應酬各種人物的技巧;關鍵的是,她相依爲命的親弟弟被南喬救了回來,半點不虧待地養了幾年,對南喬足夠的忠心……
“是。”粉蘿恭聲而去。
在吉祥鋪子中,她長了見識,也掙得了不少銀子,生活可以說是非常舒適愜意,若是她想,她完全可以將弟弟從田莊中接出來,自己供養。但越是如此,她心中對南喬的感jī就越甚,暗暗發誓非要報答不可。
幾年中,是有不少店員選擇了贖身成家,過上了安穩的小日子,但粉蘿早就打定了主意,這輩子絕不贖身。如今能有跟在恩人身邊的機會,能爲恩人做更多的事,她自然滿心欣喜,兢兢業業。
粉蘿走後不久,秋兒掌櫃進來送了賬冊,又有初悅前來詢問樓上何時迎客。
“宣傳冊子你拿到了吧?”南喬沉yín一下,道:“咱們地方不大,招待不了太多客人。你跟秋兒掌櫃物sè一下,有名mén貴nv來購物的時候悄悄送一張宣傳冊出去,普通的客人就算了。當然,若是有人打聽,也不必隱瞞,只強調咱們這是nv兒家的休息地,圖的是清淨二字。”
“是,奴婢明白。”初悅會意。
這二樓是jiāo與她負責的。其他的店員,或許有優秀的,但怎比她琴棋書畫都了得?開始南喬她們聽的琴聲,就是她彈奏的……
初悅告退後,南喬無心翻看賬冊,托腮望着梔子出神。
擡舉她一個身份……似乎,只有認乾親這一條路可走……
想着,她起身走到書桌前,開始給李言寫信。
梔子的事情,發展到現在,有了四阿哥的干預,也是告訴李言的時候了。
“李言,見信安。上次你來信說我們的城堡已經開始破土施工,當真是不剩歡喜。恩,在我們將來的傳家筆記上,一定要好好記載這一筆,爲我們的愛情永遠見證。……關於梔子的這些情況,我有些拿不定主意。聽說如今對旗人家的‘認乾親’要求很嚴苛,且梔子的身份不明,我沒有把握說服父母。你看,是不是找來莊親王直接談一談呢?如果可能,希望你能暗自回京一趟。……”
“小姐,董虎來了。”粉蘿的聲音不高不低地響起,正好讓南喬聽的清楚。
“恩,讓他進來。”南喬掩住信紙,擱了筆,將椅子帶動了半圈,背對着桌子。
董虎皺眉走了進來,表情看起來十分古怪,來到南喬面前拜倒時似乎依然沒有回過神來。
本來正在忙活的梔子,放下鏟子,無聲地站在了南喬身後,望着董虎的目光雖有所期待,但很平靜。對於父親,她從來就沒有幻想——
當她還很小的時候,她曾問過孃親,自己的爹爹去了哪兒?她記得孃親總是微笑着說,爹爹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然後背過臉,淚流滿面。那個時候,她會恨那個被稱爲“爹爹”的人,因爲他總是讓孃親哭……
再然後,孃親死了。爹爹依然沒有出現。
既然此時都不出現,那就永遠不要出現好了。那時候,她站在孃親墳前,將孃親吩咐她去當掉的yù佩掛在了脖子上,用一根長長的線,好讓yù佩深深垂在衣服中,永遠不被人看見。或許yù佩能帶她找到“爹爹”這個人,但她不願意。
她沒有爹爹,從前沒有,之後也不想有。
但小姐說,她需要一個身份,作爲保護。
小姐一直都是對的。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當她仰臉對人笑的時候,總能夠感覺到別人會一瞬間的失神傻掉。老爺開始頻頻皺眉,夫人目光古怪。直到有一天,她聽見韓嬤嬤對着她感慨說:她那一張臉,長在一個奴婢身上,會是災難……
所以她開始時刻低着頭,讓頭髮將自己的臉蛋兒遮起來。可,誰都知道,遮得了一時,遮不了一世……
而她和小姐一樣,十三歲,是個大姑娘了……
梔子心思翻轉間,南喬揮手讓粉蘿出去等候,低聲問道:“可有新情況?”。
董虎面sè古怪點點頭,道:“回稟小姐,奴才正要來找您報告呢。奴才得了個大消息,但這消息來的有些古怪,奴才不知道可信不可信。”
“古怪?”南喬品味了一下這個詞,心中不免有了點兒預感,指着小杌子道:“坐下,慢慢說來聽。”
“謝小姐賜座。”董虎恭謹地坐下,道:“小姐,奴才先說說這消息的來源,您聽聽可信不可信。因着小姐說這事兒不能經他人之手,所以只有奴才一人留意着,進展緩慢。今兒中午,奴才得空,又去了四水衚衕,想轉轉看有沒有意外收穫,並吃點東西填飽肚子。於是,奴才在珍記鋪子不遠的一個麪攤上,叫了一碗麪果腹。麪攤老闆是一對六十來歲的老夫妻,中午吃麪的人不少,老闆就和奴才攀談了幾句。得知了奴才是小姐您的奴才後,那老丈感慨地說,他和他婆娘往年也在貴人府上做過事,奴才追問之下,又知道是莊親王府出來的,頓時更留意了。”
說到此處,董虎停頓了一下,似乎是要喘口氣,組織一下語言。南喬沒有催促他,她身後的梔子行動起來,從茶壺中倒了一盞茶端給董虎。
“謝謝梔子姑娘。”
董虎欠身接過茶盞,因爲是坐着的,所以擡頭衝梔子感jī一笑。而從他這個角度,剛好能夠看見梔子全部的容貌,頓時癡癡怔住,久久忘記了移開眼睛。
她是梔子?梔子怎麼可能會長成如此……如此好看
梔子見董虎如此,身子僵了僵,頭再次低了低,默默退回南喬身後。
自己真的,真的長的很好看嗎?梔子再次感覺到mí茫,然後又感覺到一陣悲哀。
她又記起她的孃親。她的孃親,似乎總是用生薑水將臉圖的黃黃的,明明箱子裡有好看的衣服,卻藉口做活而穿的灰撲撲的;更總是待在家裡,不到必要,就極少出mén……
梔子記得,她看到有一天孃親洗乾淨了臉,穿上了漂亮衣裳,好看的讓她不敢相信眼前是她的孃親……她問娘:爲什麼不一直這樣,讓大家都知道她很好看很好看呢?
她記得,她的孃親看着天空很久很久,才低下頭用湖泊般的眼睛看着她,幽幽地說道:“好看是罪。以後孃的梔子長大了,一定要保護好自己……”
董虎的目光不知不覺地追隨着梔子,隨着她的移動而移動,直到梔子藏進南喬背後,他的眼中映出南喬緊皺的眉頭時,才猛然回神,回想起自己的表現,驚出一身冷汗。他趕忙將茶盞放在桌上,雙tuǐ跪地叩頭道:“奴才冒犯,奴才該死奴才該死”
南喬緊緊抓住椅子,皺眉看着不住叩頭的董虎,聽着他額頭叩在地板上發出的砰砰聲響,心中一時有些不知該如何作想。
梔子是漂亮。打從她進了董鄂府,褪去了黃黃瘦瘦得模樣後,南喬就知道,她將來會長的很漂亮,所以,她給梔子絞出了難看的劉海,讓人忽略她那一張臉……但如今,梔子長大了……
“你起來。”南喬抿了抿嘴,鬆開了手。
“謝小姐。”董虎從地上站起,卻不敢再坐下,額頭一片青紫。
mén外站崗的粉黛能聽到房間中的變故,但她一直穩穩地站着,沒有向房間內投來哪怕一瞥。
“董虎,”南喬抿了抿嘴,道:“我讓你查的事情,到如今也怕也明白了我讓你去查的原因……”
“難道梔子姑娘是……是……”董虎吃驚地長大了嘴巴。他雖然有過猜想,但此時聽聞,依然覺得無比震驚。
“難怪……”董虎忍不住地嘀咕。難怪梔子姑娘生的那樣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