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車間裡走出的時候，金頌賢擡頭望了一眼牆外，黑漆漆的大山阻擋住了一切視線。
如果翻那座山，能看到天運州的萬家燈火嗎？
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也不知是否還在白虎大區。
如果死之前能再看一眼天運州的萬家燈火，就心滿意足了。
可惜，那是奢望。
他現在最希望晚餐能多給一個饅頭，如果能從寡淡如水的湯裡找到一絲合成肉，就更好了。
肉是什麼滋味，他已經忘了。
從前領失業救濟的時候，州福利局發的食品救濟裡合成肉有很多，牛肉、豬肉、雞肉，他統統不愛吃。
合成肉不是真的肉，是蛋白質粉加食品添加劑合成的，嚼在嘴裡有肉的口感，卻沒有吃肉的感覺。
那時候每個月他都會扔掉幾斤合成肉。
現在回想起來，真是奢侈。
當今社會普通人很難找到工作，占人口比例40%的進化者擠佔了大量的工作機會，而人工智能機械又擠佔了剩下的工作崗位，留給普通人的工作機會少之又少。
中高檔服務業會給普通人創造一部分工作崗位，在酒店、餐飲、旅遊等服務行業，真人比機器人吃香。
可是，那需要漂亮的臉蛋和漂亮的身材，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
哪兒都不漂亮的金頌賢跟大多數普通人一樣，每個月從福利局領取各種失業救濟，過着喝劣質酒、抽劣質煙、吃劣質肉，每天住在廉租房裡看小說、看肥皂劇、打遊戲的死宅生活。
偶爾出門跟同學朋友聚聚，吹牛逼、侃大山，就算是娛樂了。
在普通人裡他的生活還算不錯，他的父母給他留下一間價值四百萬的房產，靠着每個月的房租，他還能吃得起真肉。
如果節約幾個月的話，還能看場球賽或者明星的演唱會，甚至還能來次星際旅行。
曾經他對那種殭屍一樣的麻木生活深惡痛絕，現在回想起來，簡直就是天堂。
身在福中不知福。
老媽活着的時候經常這麼說自己，回想起來，真對。
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
不作就不會死。
走到今天這地步，就是自己作的。
如果不是沾上了賭，如果不是輸掉了房產，如果不是連合成肉都輸沒了，他就不會露宿街頭，就不會被抓進這裡，就不會每天做工十六個小時，直到累死的那一天。
他現在已經沒有逃出去，告狀討個說法的想法了。
在現代化監控系統之下，二十五年來這座深埋在大山裡的集中營還沒有一個人能夠逃走。
逃出去是每個剛被抓進這裡的人的第一想法。
自從親眼目睹了八個逃跑被抓回來的人，在這座院子的當中被活活亂棍打死，他就沒有再產生過逃走的想法。
他甚至產生了另一種想法。
普通人就是罪。
沒錢就是罪。
活着就是……罪。
死，真就是解脫。
有些想死，可每到準備自殺的時候，又膽怯了。
進車間與出車間的人形成兩條長龍，一進一出，井然有序。
拖着疲憊已極的身體，金頌賢儘量加快腳步跟着前面的人，如果穿過這個院子用時超過五分鐘，所有人都要挨鞭子。
藉着微弱的照明燈，他忽然看到隊伍裡有人悄悄擡手，與同樣動作的進車間隊伍某人的手碰了一下。
金頌賢忽然意識到，那是在遞紙條！
不用想，他們在密謀逃出去。
要不要揭發？
上一次揭發逃跑密謀的人成了工頭，工作量少了一半，頓頓都有合成肉吃，算是管理層了。
金頌賢看了一眼前面的那人。
他認識那人，HF9527，這裡的人沒有名字只有編號；前天差點沒有完成工作量，就是9527幫忙，才避免了一頓毒打。
如果揭發，9527就死定了。
腦海裡出現9527被打的渾身是血，奄奄一息的畫面。
他搖了搖頭。
可腦海裡又出現一副穿着工頭服，叉着腰吆五喝六的場面，尤其是餐盤裡出現的肉，讓他難以割捨。
揭發的慾望好強烈。
金頌賢非常糾結。
一步一步的往前走，慾望越來越強烈。
人不爲己，天誅地滅！
金頌賢咬牙。
朋友，別怪我。
早晚都是累死，用你死，換我好好活着，下輩子我還你！
他看向隊伍兩步的警衛，剛要張嘴。
空中忽然降下一個紅點，射出的紅光照在9527頭上。
咔地一聲，9527的雙腿自動併攏，摔倒在地上。
那是每個人腳踝上都有的電磁腳銬生效了。
嘟！
刺耳的警哨聲響起，所有人都立刻原地站立，一動不敢動。
院牆上的探照燈同時亮起，強烈的光線晃地人睜不開眼。
9527被拖到拖到院中間，同時被拖過去的還有剛纔那個進車間的人。
“王八蛋！”
從9527手裡扣出小布條，警衛小隊長看了一眼，獰笑着，“密謀逃跑？你們真是活膩歪了！”
手裡的短棒唰地伸展，形成一條長長的鋼鞭，閃爍着噼噼啪啪的電弧火花。
金頌賢突然好後悔，就好像錯失了十億大獎一樣。
如果提前幾秒下定決心，喊出一嗓子，結局還是這樣，可自己就當上工頭了。
啪地一聲鞭響。
9527翻滾着慘叫，電磁警棍打在身上會抽出深深的血口，鮮血立刻染紅了囚服。
“頭兒！”
一個警衛跑過來報告，“有新來的，馬上就到。”
“那就等一會。”
小隊長齜牙笑道，“剛好給新來的上上課，讓他們知道不守規矩的下場。”
片刻後，空中一輛飛行大巴降落在院子中。
金頌賢知道，又有一批倒黴蛋被送進來了。
直到現在他也不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只知道自己也跟那批倒黴蛋一樣，在深夜的街頭被關進那輛飛行大巴被送到這裡。
差不多每個星期都會送進來一批，填補死人的空缺。
大巴的車門打開。
稍有意外的是，走下的不是警衛押解的乞丐流浪漢。
只有一男一女兩個人。
那男子，好英俊。
那女人，好性感！
小隊長迎了上去，“兩位，好面生啊？”
兩人如此年輕，又如此漂亮，他不敢得罪，或許是上面新派來的領導。
這男人這麼英俊，沒準是崔家的嫡系子弟。
這女人……
小隊長暗自嚥了下口水。
不是所有的奶都叫特侖蘇，天然好奶，健康人生。
“把所有人集中在院子裡。”
英俊到妖異的男子強調道，“是所有人。”微微點頭，“去吧，就說是我說的。”
強大的氣場讓小隊長遲疑了一下，沒有敢問“您是哪位”。
慈善之家的崔家子弟脾氣都不大好。
小隊長生怕得罪了大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