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孫子是楊天佑,我不是他。
我的孫子的確是楊天佑,而你就是楊天佑。石爺爺站起身來走到我面前,他個子不是很高,可真站在你眼前時,卻如大山一般需仰望。
他雙手背在身後,如普通的老人一般微微駝着背,可那眼神,那話語,卻充滿堅定不移的味道:你就是我的孫子,哪怕是你母親,也不能更改!
是嗎?我看着他,問:那你爲什麼不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我?爲什麼母親有殺我的念頭,你沒有直接制止?
石爺爺表情有些變化,不等他開口,我接着說:因爲你也不知道該怎麼選。只是我被你帶着長大,相比“楊天佑”,我與你的感情更深。可你真正的孫子,是他,不是我。所以你只能被動的等待,只要母親不在你面前殺我,你一定不會去阻止的,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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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爺爺盯着我,一聲不吭。他眼神有些凌厲,但我沒什麼好怕的。到了如今,一切謎底都要被揭開,我還怕什麼呢。
頭掉了也不過碗大一塊疤,更何況我比較瘦,說不定那疤還沒碗大呢!
你的確不是他……石爺爺終於嘆息着說:但你所瞭解的,只是一部分,而不是全部。八索掌控天機,你母親年輕時便道法高深,如果只是爲了報復你姥姥,她不必那麼麻煩。報復,只是一部分,真正的謎底還未揭開。
那真正的謎底是什麼?不要再對我說什麼了無牽掛,這個我不需要。如果你不能告訴我,我就去找她,當面問清楚。
她不會告訴你的。
那你呢?
石爺爺沉默了一陣,我沒有催促,只安靜的等待。過了一會,他才重重嘆口氣,說:罷了,就是告訴你又如何。你們這一家,都……
我不是這一家的。我反駁說。
石爺爺聲音頓了頓,他臉色不是很好看,像是有些生氣。又過了會,他接着說:想知道真相,就不要再說你是誰。如果你不是我孫子,又有什麼資格與我說話!
一聽這話就知道,石爺爺真的生氣了。
雖然心裡仍然感覺悶堵,可我沒再說下去,而是坐在椅子上,等石爺爺把話講出來。
石爺爺坐在我對面,他面色有些沉,看着我的眼神也有些怪。等待幾分鐘後,他緩聲說:這件事,要從你父親開始說起……
父親?我有些吃驚。
對於父親,我的印象只有一個。
沉默。
不斷的沉默
永遠都只有沉默
從我能記事開始,就很少見他說話。爺爺的訓斥,村裡人的交談,他只有聽,幾乎沒有開口過。
小的時候,我經常看到他坐在門口,兩腿攏在一起,手裡夾着根菸。想起來了,就抽上一口,但大多數時候,他只夾着煙,有些出神的看着外面。
那樣子,很落魄。
後來,他帶我離開了村子,去了城市。在那裡,他的話多了一些,也會與人笑談一番了。但回家的時候,他還是經常坐在書房裡靜靜的發呆。
那個書房,在小時候的我眼裡,有些可怕。
因爲裡面只有安靜,只有沉悶。
再後來,爺爺離世,父親帶我回老家。
一路上,他沒有說話。
回到家,仍然沒有說話。
只是在看到爺爺的遺體時,他眼眶發紅,哀嘆一聲,便轉身出了門。
他去地裡摘了一些麥穗,在爺爺遺體前撥開,然後抖落在地上。接着,他把麥仁一粒一粒的撿起來吃掉,一邊吃,一邊掉眼淚。
一直到現在,我都不能理解他當時在做什麼。
爺爺下地後,父親把家中所有的書籍都收起來,在墳前燒燬。
一本不留。
石爺爺沒有阻止,只蹲在旁邊埋頭嘆氣。
我以爲那都是爺爺的遺物,理應燒掉。可現在看來,這不應該。
因爲這個家是八索一脈,那些古籍,都代表了一個古老的傳承,怎麼可以毀去呢。
對此,父親從來沒有解釋。
在沉默中,他再次帶我離開老家,然後就再沒回去過。
而在他五十二歲那年,他得了場大病,就此離世。
在去世前,我和他坐在醫院的病牀上。
那是個晚上,窗外霓虹閃亮,車水馬龍,川流不息。夜晚在敘說着熱鬧的話題,在我們面前滔滔不絕。
父親穿着灰色的T恤,他已經瘦的不成樣子。
他看着窗外,說:天又黑了……
我嗯了一聲,他又說:又一天過去了……
我沒有應聲,因爲聽到他在說:今年的中秋,我等不到了……
聽到這句話,我的眼淚幾乎瞬間就落了下來。那種悲傷的感覺,難以言述。我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因爲連怎麼安慰自己都不知道。我只能看着他,強忍着鼻酸的感覺,說:沒事,肯定能過,好好過……
他依然看着窗外,有些出神,呢喃着說:家裡的麥子,看不到了……
從沒有哪一次,讓我覺得他是如此脆弱。
哪怕是在老家,哪怕被爺爺喝罵的像個孫子,可他在我心裡,仍是個男人。可是現在,他變的弱小了,矮小了,彷彿在那一刻,他就要離我遠去,再也回不來了。 wWW◆ тт kán◆ ¢ ○
那一晚,他一直坐在病牀上,看着窗外的燈光。就這樣出了神,發了呆……
在他最後一刻,才哆哆嗦嗦伸出手,將一枚玉佩遞給我。
這是傳家寶……你要收好。他虛弱的聲音,小的幾乎聽不見。
我將玉佩緊緊握在手裡,趴在他面前,只掉淚,不說話。因爲我怕自己一張嘴,就忍不住哭喊起來。
父親躺在病牀上,蓋着薄薄的被子,他無神的雙眼望着上方,似是喃喃自語,又似在與人說話。可是,我只看到他嘴脣顫抖,說些什麼,卻已經聽不到了。
最後,他似要閉眼。
可眼睛只閉到一半,就再也不動了。
他的嘴脣微張,像還有些話未說完,可是,那些話再也說不出了。
從那一刻起,我知道,心裡有一個世界崩塌了,黑暗了,不在了……
有時候我也會想,父親那算不算死不瞑目。
如果算的話,是有什麼遺憾?
他最後那無聲的話語,是在與誰說?
又在說些什麼?
這些,都沒了答案,因爲他走了,在中秋的前三天,離開了人世。
自此,我的生命中,永遠少了一個名叫父親的人。
而如今,石爺爺再次提到了他。
我有些迫切的想知道,他究竟要說什麼。
你父親,是個好人。石爺爺說,他嘆着氣,似有些無奈:但他只是個普通人,看得懂,卻不能阻擋。世俗的男人,與修行者結合,註定是悲慼的。
石爺爺的話,我很明白。
作爲一個普通人,與我母親那樣仙子一般的人物結合,在別人看來,或許是天大的喜事。
可實際上,他有多喜呢?
他的一生,都在孤寂中度過。
沒有同林鳥,也沒有各自飛,只有咫尺天涯。就連他走的時候,母親都沒有來,對於一個男人,一個父親來說,這是多麼悲慘的事情。
你父親有病。石爺爺說:他這個家族雖不修行,卻像受了天譴一般,男子從未有人活過五十二歲。也正因爲如此,你母親才願意與他洞房花燭,把你生下來。
爲什麼?我驚詫莫名。
因爲父親活不了多久,所以才找他結婚生子?
這算什麼理由?
在我看來,母親纔有病,神經病!
而且這件事代表了什麼?
代表你也難活過五十二。石爺爺說。
仿若雷擊,我呆愣當場。接着,石爺爺又說:再加上你去地府帶出魂魄,減壽至少十年。或許,你頂多活到四十歲。
四十歲……那不是隻有十幾年可活了?
這個消息,就像一個很健康的人,突然得知自己已經癌症末期了。
晴天霹靂!
爲什麼?我有些迷茫的問。
因爲天地再次大變,按照你母親的計劃,只有十幾年了。石爺爺說。
母親的計劃?這和我有什麼關係?
八索一脈,代天而行。但天之法,責重命短。石爺爺說:八索一脈,從未有人長壽。所有人在晚年時,都會道力漸失,比普通人還不如。你們這一脈,極少有活過八十五歲的人。
爲什麼?我更加迷茫了。
這就是你母親爲什麼認爲,八索一脈已經走錯了路。她想要推翻一切,讓一切重獲新生,得到解脫。石爺爺說。
這和我有什麼關係?她爲什麼要找父親那種短命的人?我大爲不解的問。
因爲你母親推測,天地大變時,一切都會恢復初始。八索一脈因天而生,自然要在那時歸於天。所以,你必須死,而且要死在天地變化之前。
我有些震驚,但更多的還是疑惑:爲什麼?我還是不懂。
石爺爺看着我,嘆息一聲,說:你修行尚短,瞭解的不多。但你母親不同,八索的精髓,她已修得七八。
說到這的時候,石爺爺忽然話鋒一轉,問:你可知,爲何將那小子的魂魄帶回人世,會減壽?
因爲違背天意,所以天綱要懲罰。我回答說。
沒錯。石爺爺點頭說:這就證明,在天綱之中,人死不可復生。而以此來推斷,人不可死第二次。如果有這種事發生,就等於違反天綱,就有人要受天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