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未雙抱着資料走進掛着“企業戰略部處長”辦公室的時候，覺得一股冷氣撲面而來，把脖子裡殘存的一點因爲奔跑而產生的一點熱氣趕得精光。他縮了縮脖子，又強自忍着保持鎮定看着面對着電腦正在敲擊鍵盤的處長。
“拿來了？”處長扶了扶那副黑框眼鏡，眼珠子輕輕移動了一下，從葉未雙手中的資料，移到了他的臉上。
葉未雙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但下顎突出的骨頭卻在隱晦地顯示他正咬着牙。不知是冷的緣故還是其他的什麼原因。
“放在這兒就可以了。”處長擡了擡下巴，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動用他金貴的手指鬆開了胸口最頂上的一顆鈕釦。葉未雙心想虧這麼冷的空調下他還能寬衣解帶。寒冬臘月的，這個處長也不知道開的是熱風還是冷風。
葉未雙急着回到溫暖的地方去，放下了文件，轉身就要離開，處長又用那種低沉的聲線開口了：“幫我泡杯咖啡。”他又擡了擡下巴。一旁的杯子裡已經放好了咖啡豆，似乎就等哪個倒黴蛋進來可以支使去泡。
葉未雙趁處長沒有看他，狠狠瞪了他一眼，拿起那杯咖啡在他擡頭之前若無其事地走出去了。他的腳步有點兒歪斜，看上去有那麼點兒氣急敗壞。
“小葉？”周小維正從他面前走過，頗高興地衝他打了個招呼，“莫處又讓你去打雜了？”她的眼神裡帶了那麼點兒戲謔，眼角斜了坐在那兒一直盯着這個方向的岱雪一眼。葉未雙無可奈何地攤了攤手，又把圍巾裹嚴實了點兒，嘟囔了一句：“中央空調真不靠譜。溫度也太低了。”
周小維疑惑地看了一眼顯示着23度的空調，道：“冷？”話音未落，一直看着這頭的岱雪踏上前來看着葉未雙手裡的咖啡笑着說：“莫處真會支使人，每次都讓小葉去泡咖啡。”
葉未雙斜了她兩眼，接着揚起一個笑臉道：“這樣吧，我正好有份資料要打，不如雪姐你替我去把咖啡泡了給莫處送過去吧？”岱雪的眼中精光一閃而過，連忙說道：“就知道使喚姐姐。”說着衝葉未雙拋了個媚眼。葉未雙被那九曲十八彎的腔調震懾，打了個寒噤不自然地說道：“這空調我看壞了……我去打印資料了。”
見葉未雙匆匆離開，周小維和岱雪對視了一會兒，兩人均一撇嘴角向相反的方向分開了。
葉未雙拉開自己的位子坐下後不久，合同部的鬱劍將一份合同放在他桌上，有些無奈地看着他說：“齊部讓你去一趟。”
葉未雙的額頭上暴出了幾根青筋，硬着頭皮問：“齊部找我幹什麼？”
“對你翻譯的這份合同有些問題。他說。”鬱劍的眼神裡帶了點兒同情，但卻擺了擺腦袋，顯得無可奈何。
“讓新來的那個去。這份合同大多數是那個姓姬的翻譯的。”葉未雙將合同推到一邊，卻立刻看到手提屏幕上映照的鬱劍的臉色變得有些僵硬。葉未雙沉默了一下，還是拿起合同朝合同部走去。
“莫處。”岱雪開門正看到莫離一眨不眨地朝自己看，頓時臉上露出了個更爲明媚的笑容，一撩肩上的長髮，將那杯熱氣騰騰的咖啡放在桌上，卻並不馬上離開。身後合上的門特意留了條門縫，但在她進來並且來到莫離面前之後，那門卻又立刻合上了。莫離這纔將眼神從門外收了回來。而岱雪這才發現他看的並不是自己，而是門外的什麼移動的物體。岱雪有些不滿地看了一眼自己身後，卻看到了合上的門，於是她放棄追究的想法，邁着水蛇般擺動胯骨的步子來到莫離面前。已經超越了一般上下級接近的距離。莫離沒有理會她。
似乎是默許了她的行爲。
岱雪臉上露出了一絲喜色，輕聲說：“莫處……你的扣子開了。”莫離依舊沒有其他反應。岱雪伸出了手指，輕柔地扭轉他領子上的扣子：“莫處……開了兩個呢……”
“他去哪兒了？”莫離忽然問。
“誰？”岱雪一頓，接着一愣。
“未雙。”
岱雪沒有回答，因爲那種親密的叫法有些不舒服。直到莫離忽然之間摟住了她的腰，她身子一軟，坐到了他的腿上，才嬌媚地斜了他一眼，柔聲說：“剛纔好像齊部找人把他叫去了……”
莫離忽然間將人一推。被一隻手推開，岱雪顯得有些回不過神來，就看到莫離將桌上的資料隨手一丟，寒氣森森地說：“水溫不對，水兌多了。把人給我叫過來，敢糊弄我，想要被炒麼——”
岱雪看到莫離看她的眼神，忍不住打了個寒噤，連忙併攏雙腿鞠了一躬，退出了門去。合上門的同時她捏了捏拳頭，聽到周小維一聲冷哼從她背後走了過去。岱雪覺得有點兒熱，咬着牙將領口拉得更大了一些。
葉未雙站在齊部的門外敲了敲門。
“進來。”
裡面傳出的聲音讓葉未雙有那麼點兒反感。但他還是推開了門，張口說道：“齊部，哪裡有問……”話沒有說完，葉未雙連忙退回了半步，看着面前那個幾乎是緊貼的男人。
帶着無框眼鏡的男人就站在他半步外，剛纔險些被葉未雙撞上。但他絲毫沒有要後退的意思。他的嘴角掛着一絲似乎是商業性的笑容，凝視了葉未雙警惕的眼神一會兒，側過身歪了歪頭：“來。”
葉未雙稍稍離開他遠點兒，貼牆走進了辦公室。
齊韞將門合上，來到了計算機旁，滾動滾輪給他指了一段。
葉未雙覺得字有點兒小，不是一般的五號字體，於是向前湊了湊。齊韞說道：“這裡好像有點兒問題。”
葉未雙皺着眉看了一會兒，說道：“沒有錯，對方的報價的確是……唔！”葉未雙並未將話說完。齊韞將他的大靠背椅向前挪了一下，不知是恰巧還是有意，扶手撞上葉未雙的腰，將他向前一推。葉未雙一個踉蹌，還來不及用手扶住桌邊沿，另一隻手已經攔住了他的腰。葉未雙猛地向後一推，離開了齊韞的手。齊韞臉上沒有更多表情，只是關切地問：“沒事吧？”
“沒事。”葉未雙拉了拉自己的圍巾，將方纔歪斜的圍巾整理好。齊韞伸手似乎是順手般替他拉了拉，遮住了他脖子上一點紅色的痕跡。
“公司裡不允許辦公室戀情。”齊韞的臉上沒有其他表情，似乎只是在和他談心。
葉未雙的表情一僵，接着說：“我沒有觸及公司的線。”
齊韞笑了笑：“那就好。”他指了指另一段，不過這一次葉未雙沒有俯身去看了，他將自己鼻樑上的一幅普通的眼鏡摘了下來，遠遠地看着那行字。然後說道：“埃及的項目目前就是這個價位，如果只是這點問題的話齊部完全可以去問馬工，翻譯沒有問題。”葉未雙似乎要離開了，身子已經側向了門的方向。
齊韞微微笑了笑，指了指葉未雙的腰：“你腰上有傷，如果不舒服的話可以請假。你的臉色不太好看。”
“沒事。多謝齊部關心。”葉未雙生硬地說了一句，將眼鏡重新架回了鼻樑上。就在他走到門口之時，齊韞開口道：“半個月後有一個去埃及的機會，對你的發展會有很大幫助，你要不要考慮一下。”
葉未雙的腳步頓住了，他的食指捲曲了一下，回了半個頭：“這是合同部的任務吧？”
“公司需要分別派出一個合同部和一個市場部的人，我對你最近一年的工作進行過考察，我可以給你這個名額。”齊韞看着葉未雙，眼睛一眨不眨。葉未雙和齊韞對視了很久。“你很瞭解怎麼打動我。”他實事求是般說了一句，接着拉開門走了出去。
“你要出國？”莫離看着面前的人，眉頭毫不掩飾地皺了起來，“我不批准。”
“理由呢？”葉未雙很有耐心地看着眼前的男人，眉頭不易察覺地也皺了起來。他穿着舊襯衫，襯衫的袖口有一點咖啡漬。莫離盯着那點咖啡漬看了一會兒，接着說道：“你經驗不夠，而且沒有那方面的溝通基礎。這個項目的負責人任務太大。”
葉未雙的眉頭皺得更緊了：“我需要有賺取經驗的機會。”他幾乎是將每個字都強調了一遍，“我通五種語言，在溝通交流方面不是問題。而且這個項目有百分之八十經由我審覈複查，百分之二十五的工作由我完成，我對這個項目的瞭解程度遠比其他人更深。”
莫離有一會兒沒說話，似乎難以找到反駁的言語。葉未雙強硬地看着他的雙眼，立場堅定。
莫離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道：“你的經驗不夠充足，我不放心你去。”
葉未雙胸口的一股氣也漸漸地消了，他冷淡的眼神裡有了點複雜的神色：“我知道你的理由不是你說的那些。你不願意我出去。我知道。我只是……想趁着自己還年輕，給自己更多的機會。我不想浪費我所擁有的才能。莫離，我的心遠比你想象得要大。”
他從桌上拿起了那份資料：“我本來可以不用通知你……齊韞瞭解我，他能給我想要的。”
莫離盯着桌面上的咖啡杯，聽着職員離開的腳步聲和關門聲。半晌，他將桌上的文件一扯，拉開領帶低吼了一句：“Shit！”
葉未雙走在下班的路上。天色已近黃昏了。他去超市買了些食材回到家後天色已經完全黑了。早該到家的人卻沒有在，屋子裡沒有開燈。葉未雙去開了燈，打開了電話留言，聽到那個熟悉的聲音說要晚些回來。他讓留言那麼開着，徑自去廚房裡開了油煙機，晚飯快做好已經七點半左右，才聽到門外有了響動。
葉未雙也不看走進來的人是誰，張口說道：“來端菜。”
來人進門將自己的眼鏡摘下和葉未雙那幅普通的眼鏡放在同一個靠門邊的架子上，接着進廚房從後面摟住了葉未雙的腰。葉未雙掙扎出來，臉上帶着一絲不悅，說：“快端菜。”
摘掉了眼鏡的莫離看出了他心情不佳，乖乖鬆開手，將菜端出去，直到葉未雙坐下才拎起筷子。“今天公司裡怎麼樣？”
“上司不願意讓我向外發展。”
“你自己呢？”
葉未雙給莫離的碗裡夾了一塊牛肉，沉默了一會兒，看着他說：“我想爭取我的未來。我不想因爲任何事限制自己的發展。對我賦有的才能是一種浪費——我上司是個混蛋。”
莫離的嘴角不易察覺地抽搐了一下，給葉未雙的碗裡也夾了一筷牛肉：“你一走得要一個多月吧。”
“也許小半年。”葉未雙補充說。
“趕不上過年。”
“嗯……可能。”
“我不大希望你走。”
葉未雙放下了筷子，靜靜地看着莫離。但莫離沒有看他，他在夾菜。
“我知道什麼對你最好。你的能力很強。也許你的上司能給你機會。”
葉未雙沉默了一會兒，問：“你那邊怎麼樣？”
莫離若無其事地開口道：“有個小鬼也想要出國。不過我認爲他經驗不夠，否決了。”
“這是事實？”
“……其實是因爲他沒有問我拿名額，而去找了另外人幫忙，就算知道他要欠人家一個大人情。這讓我不大爽……而且他是我用得最順手的屬下。沒有他我不知道能不能忍過這麼長時間。”
葉未雙愣了一下，摸了摸鼻子，悄悄咽菜：“大概是那個人先行一步。”葉未雙清楚地聽到了莫離咬碎牛筋的聲音。莫離將牛筋嚥下，看了點點菜說：“吃飯。”
葉未雙第二天再將申請上交了一遍。比前一天更加堅決。只是眼睛對莫處有些迴避。
“這麼說你是打定決心了？”莫處還是和原先一樣緊鎖着眉，幾乎把兩條眉毛打成了死結。
葉未雙冷硬地回答道：“我可以通過另外渠道同樣拿到這個名額。”
“你以爲我不同意，齊部有能力渾水摸魚？”莫處起身來到葉未雙面前，將那份申請放在了桌上，同時拿起了桌上的那隻派克筆。葉未雙幾乎要看見他在那上面寫個“扯淡”。但出乎意料的是，在他落筆之時，卻是兩個字“批准”赫然眼前。緊隨其後的是他莊重而瀟灑的簽名。
“我實在不想放你走。你經驗不足，而且在國內可以和國外的人有一個信息上的溝通，便於公司瞭解情況。辦公室裡也沒有誰同時會五種語言……但是——我愛你。”眼也不擡地將話說完的同時，“莫離”兩字也落成了。
他擡起頭來給了葉未雙一個十分英俊又有些失落的微笑，又看了看自己的手。葉未雙的呆愣漸漸轉爲了驚喜。他衝莫離緩緩露出一個笑容：“蛇年有加薪麼？”
“如果你給我加薪的話。”莫離衝他挑了挑眉毛。葉未雙的嘴角挑得更高了一些。他一把拽過莫離的領帶，叼住了他的下脣，舌尖穿過對方雙脣掃過下齒和另一條舌頭糾纏在了一起。
莫離一把摘下自己的眼鏡，順手勾掉了葉未雙的，捧住他的後腦勺反客爲主。
“莫處我……”一把按開門把進來的岱雪話沒說完便渾身僵直地站在了那兒，手裡拿着一杯剛沖泡好的咖啡。
“滾。”莫離抽空低吼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