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未雙究竟是否還有最後一道劫,事實上龍夏並不能十分確定。但無論如何,他還是通報了衆長老。這個消息讓衆人都有些驚疑。葉未雙不得不整日處於膽戰心驚之中,但那天劫卻遲遲不下,陰雲卻也未曾散去。這般十多日之後,連葉未雙的警惕心都放下了。他有些自暴自棄地想,既然這天劫非得玩弄他一把,乾脆就任它吧,最多不過粉身碎骨,若是得幸還殘有魂魄說不準還能過個輪迴再投一次胎。但他心中卻又有些焦急……若是莫離無法等他到那時呢……他含了些慶幸的想法道:雖說他不曾經第九道天劫,但在前八道的洗禮之下,**和靈力都已是無限接近於成年金龍,這第九道天劫的威力被那涅磐劫補足,他雖說遭到了毀滅性的打擊,卻也真真切切地重生了,以他如今的實力,和一條方成年的金龍相差無幾,承擔第九道天劫,想來不至於如先前那般悽慘吧……
葉未雙這頭忐忑來忐忑去,龍夏卻早已打起了精神爲他做起了準備。這天劫十幾日來沒有絲毫動靜,天空的陰雲也似停滯了一般既不聚也不散。破天陣是不可能架起來的,七位長老不可能隨時待命,但好歹也是派出了一位長老來跟隨在葉未雙身側。只是讓葉未雙感到不自在的是,派出的那位長老竟然是當初對他百般不順眼的白髮長老。葉未雙從龍夏口裡知道,這長老竟然是上一輩的睚眥。
“難怪那般暴躁……”葉未雙嘀咕着看了一眼那靠在一旁躺椅上的白髮長老。白髮長老閉目仰躺着,像是在小憩,但周身密實的靈壓卻分明告知了周遭他時刻戒備異狀。
龍夏沒讓葉未雙閒着,葉未雙既已升位嘲風,便有更爲隱秘的功法可供其修習。葉未雙看到那部《蒼圖訣》時,除了感嘆比鳳凰族的《煉火之法》提升了些起名的高度外,便感到一陣沮喪。龍夏果真如衆兄弟所述,只要葉未雙沒有達到完全成年的那一天,他便決不放棄對葉未雙承擔的責任。
山中無歲月。此番又是小半月,情況毫無變化。衆人不急,葉未雙卻有些急了。他想了又想,終於在一個清晨,找到了龍夏。
“大哥……”
自從葉未雙天劫之後,他一直住在龍夏的地盤上。龍夏盤腿坐在一塊巨石上,方吐納完畢,便被葉未雙掐準時機叫住了。
“大哥……”葉未雙瞥了一眼遠處依舊在小憩的白髮長老,“我想去……九寒冰川。”
龍夏道:“我還想你要何時纔會開口。”
葉未雙一愣,呆看他站起了身,凌空之中踩踏着什麼一般不快不慢地走了下來。男人來到了葉未雙面前,眼神彷彿在看他又彷彿透過他看着什麼。“我待這一日,也待了許久。”
葉未雙一時之間竟然不知該說什麼。龍夏的迴應實在是他沒有想到的。“龍族傳統固化幾億幾千年,到如今這個地步,也該是鬆動的時候了……”龍夏看着葉未雙還顯年輕的臉,心情有些複雜。在遇見葉未雙以前,他從來不敢想象龍族會包容一個混血到這個地步。最初見到葉未雙,不過是個弱小的爬蟲似的生物,活到成年的機率微乎其微。然而一切卻都在葉未雙開始追趕他起發生了變化。明明是條弱小的蟲子,卻死死粘住了他。龍夏不禁開始對自己先前固有的思想產生了懷疑。他也曾憂慮過龍族的子嗣問題,也曾對龍族保有了幾億年的傳統產生過隱微的質疑,但這些質疑卻都在龍族那威不可侵的血統壓力下被按死在了心裡。直到他碰見葉未雙。
這個分明沒有指望的傢伙,居然能化出一條完整的龍。雖說過於弱小,卻的確是一條完完整整、毫無殘缺的龍。這個怪異的生物的確讓龍夏留了心。他沒有想到的是,龍族內部卻早已在考慮這個問題。
龍夏將葉未雙放入龍谷,不得不說還是受到了默許的。當年的龍子嘲風,在外是出了名的“平易近人”,而在龍族內部,除了承認其天賦極高外,多少有些對其的不自重而不滿。龍煙結識那天人莫離之時,因其在天人之中名聲也不弱,衆龍族倒只稍有微詞,誰料這向來喜好遊山玩水的嘲風龍煙,居然愛上了一個鮫人。這在龍族眼裡爲下等的種族毫無戰鬥的實力,甚至於在那場龍鮫之戰中被滅族。龍族幾乎以自己與那鮫人聯繫在一起爲恥。誰也沒想過被視爲罪人的龍煙竟然留下了後代,而那毫無戰鬥力的鮫人卻和莫離一起爲他們唯一的結晶準備好了連天人宮都沒有找到的蔽身之所。
那個龍鮫混血就這麼長到了這麼大。
龍煙究竟在傳承之中做了什麼,只有他自己知道。如此一來,所有的龍族長老縱然對其再不滿,也不敢將他立刻判處死刑——在這龍族後嗣稀少的時候。
“哼,不過龍族鐵令,終究不可輕易破,你若想放出龍煙,也不是輕易能辦到的。”一個略帶譏誚的聲音忽然插了進來,葉未雙一頓,扭頭看到那方纔還躺在躺椅上的白髮長老不知何時從躺椅上起來,冷笑着走近。葉未雙只覺得頭皮一麻,道:“還……還要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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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白髮長老深深看了一眼龍夏,什麼話也沒說,只是冷哼了一聲。龍夏單膝跪地,伸出手掌道:“謝長老。”
白髮長老在龍夏手掌裡拍下了一枚東西,離開了沒有再回頭。葉未雙定睛看向那東西——是一枚龍鱗。
“最近上界不太平啊。”童天呷着手裡的茶,挑了個舒服的坐姿曬着太陽,看上去像個安享晚年的小老頭。這個小老頭面色紅潤,一下巴的大鬍子,一眼便知過得極爲滋潤。一旁的黃楊恭恭敬敬地給他斟上茶水,又一動不動地站好。黑老冷笑了兩聲道:“連下通的通道都關閉了,看來這事兒的確不小。”
童天用手指敲着太師椅的扶手,指尖在半空中歪歪扭扭地畫出一個圓形,道:“你可看清那東西了?”
那圓中央,漸漸的變深,濃得如墨,有一些詭異淒厲的叫聲從裡面傳出來。隱約有些許形體在扭動。
“哼,你難道不知老夫的老本行?這等鬼氣……老夫幾百裡之外就能嗅出!”
童天收了手,那影像頓時消散了。他的臉上依舊掛着微笑,只是這笑容裡有點兒泛狠:“許老猴子真會找事兒,先給我弄來兩個麻煩一堆的弟子,再丟出莫離這麼個禍害,打得真是一幅好算盤。”
“天人宮內部積怨已久,其分裂想必也將不久。許老頭既然非得拉紫雲下水,那幾個心懷鬼胎的恐怕也坐不住。”
“嘖,”童天滿懷怨氣地砸了咂嘴,“龍谷至今還不放我紫雲那弟子回來,究竟在搗什麼鬼,難不成真要拉去做個九子之一?”
童天當然沒想到,葉未雙已經成了九子之一,位升嘲風。
“鳳小子都和我暗下較量過好幾回了,怪我弟子沒將他那寶貝弟子一道帶回來。”一道中氣十足的聲音驀然響起,白鬍子老頭馮塵滿面笑容地向三人走來。
黑老的臉色一黑,想起了前不久那陣響徹劍閣,驚得紫雲一片飛鳥驚起的驚人大笑。
馮塵七日之前出關。出關之前天空異相匯聚,鳳燚斗室那鸞鳥竟然躥出直飛到劍閣上空來回盤旋鳴叫。那鸞鳥體型驚人,鳴聲悅耳,竟把方圓千里之內的鳥類都引了過來,生生組成了一團聲勢浩大的彩霞。馮塵出關之時,天光都微有異色,天地之間除了那羣鳥的鳴叫只餘馮塵癲狂的大笑聲。
“我都沒找鳳小子算賬!他不好好管他那呆鳥,居然給我引來這麼多蠢鳥,沒把我劍閣給拉得遍地鳥屎……哼,老頭子心情好,也就不跟他計較!”
黑老忍不住幸災樂禍道:“女媧石出世,不引得鸞鳳齊鳴才叫異常,我看鳳燚那倒是替你高興來着。再者,你那鑄出來的劍,還不是給你弟子用的?你高興個什麼勁兒!”
馮塵立馬正色道:“我劍閣劍藏之中又將多一柄絕世之劍,我自然高興!鬱劍那小子可是我最中意的寶貝弟子,童天,許老頭這事兒,你可必須得幫!”
童天看着這樂得笑沒了牙的馮塵,摸着發疼的額頭道:“哎喲……許老猴子啊許老猴子……你可真是精得沒邊兒了……”
此刻正站在劍閣頂端看着落日的鬱劍,摸着自己突兀地斷了一截的一小縷頭髮,感到有些氣悶。鸞鳥自從出來了一次之後不再被禁足,瞅準了相處更久些的鬱劍來回蹦躂,它這一蹦躂,有好些鳥也跟着鸞鳥在鬱劍周圍繞,這麼着劍閣的人看到鬱劍就能看到一羣五顏六色的鳥。
只不過鬱劍現在煩惱的不是這羣嘰嘰喳喳的鳥,而是從九域封禁外圍離開啓程回學院前的那個晚上。
他去找無極營道別。
此行收穫不算小的無極營對鬱劍和葉未雙的離開多少有些失落,但明白他二人現在身份的衆人,卻也沒有強留。周小維沉吟了許久,最終還是喚來了窮奇。臧清不知同她說了什麼,最後沉默着抱了抱她,鬆開了手。窮奇看臧清的眼神有些古怪,卻沒有多說什麼。周小維離開之後,鬱劍也同衆人告了別。只是鬱劍沒有離開多久,便被一襲白衣攔住了步伐。姬靈茭與鬱劍對立了許久,才道:“什麼時候回來?”
鬱劍覺得這情景極其彆扭,卻說不出彆扭在哪裡。他一直看着自己腳前的一塊地。這時他擡了擡頭回了一句驢脣不對馬嘴的話:“會回來。”頓了頓,他又說:“會回無極營。”
姬靈茭的臉皮似乎扯動了一下,在鬱劍與他擦肩而過時,他道:“我跟着無極營。”
鬱劍頓了頓,加快步伐離開了,一直到回到紫雲學院,他才發現自己的頭髮不知什麼時候又少了一截。這個發現讓鬱劍低氣壓了很久。他有些不高興,但心裡卻又莫名得覺得不是那麼生氣。
回到劍閣之後,那截缺失的頭髮讓姬靈茭成爲了葉未雙之外,最多出現在鬱劍腦中的傢伙。鬱劍有些懊惱,但也沒有阻止。他又想起了當初在九域封禁裡,和葉未雙擦槍的那一次。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欲。鬱劍一直以爲自己的感情的掌控是很嚴格的,嚴格到很多感情他甚至都不明白。是葉未雙讓他知道了很多感情。但他也明白葉未雙是莫離的,他和葉未雙之間只有兄弟情誼——只能有兄弟情。鬱劍再次覺得他掌控情感的能力還是不錯的。他剎住車了。但是似乎有什麼一旦開竅,就會發展開來。
“……最起碼你對男人不排斥。還、還有點感覺……”葉未雙的話在他的耳旁迴盪着。鬱劍琢磨了很久,覺得自己大概喜歡男人。雖然他不一定需要一個男人,但他沒有和女人的經歷,也不想有。鬱劍莫名其妙地又想起了姬靈茭。他皺着眉想了一會兒,發現依舊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想這個人。大概是他三番兩次不預告就割了他的頭髮的緣故。
一片冰天雪地之中,大地彷彿陷入沉寂。無論往向何方都是一片白芒,風雪一刻不停地颳着,冰雪將冰封的大地遮蓋了一層又一層。這片罕見人跡的冰川之上,有兩個黑色的小點緩慢地移動着。
“《蒼圖訣》第三篇。”龍夏低沉的聲音打斷葉未雙的哆嗦,也打斷了他妄圖用煉火之法驅寒的念頭。葉未雙只得無奈地用起他還嫌生疏的新學的功法。雖說《蒼圖訣》是龍族的本族功法,但卻不是什麼入門功法,這是特意爲升位爲九子的龍族所修習的。葉未雙學習龍族的基礎功法尚不長久,便得吞下這門功法,繞是以他素來強大的學習能力,都感到分外吃力。在龍夏這話下,葉未雙還是不得不默唸起那《蒼圖訣》的第三篇,靈力運轉得起先有些緩慢,但隨即便加快了。這好歹是讓葉未雙好受了一些,不哆嗦得那麼厲害了。
這九寒冰川,哪怕是龍夏也得用功法來抵抗其寒冷,更別說葉未雙了。不過他初生牛犢,也不知這九寒冰川的可怕,什麼也不問就闖了進來,說不準還是件好事。
龍夏看了看雖然哆嗦打戰,卻能穩步行走的葉未雙,不覺又想起了當初在那外圍冰川裡被凍得寸步難行的青色小龍。這小傢伙自己一定沒有察覺到,當初那冰川和這九寒冰川比起來可是天差地別。
葉未雙只覺得這九寒冰川能封住自己老爸果然不簡單。這裡甚至不容他御空行走。周圍靈氣極其稀少,幾乎可說枯竭,沒有一絲活物的氣息。龍煙在這裡也不知是如何過來的。他跟着龍夏步行速度不算太慢,然而這樣還是覺得這路途十分之遠,茫然無際的冰川讓他感到一種無望。
陰沉的天色依舊沒有變化,葉未雙大約算了算時間,他們大概走了四日有餘。葉未雙都覺得有些倦了。龍夏看了看遠方,忽然道:“快到了。”
葉未雙一愣,頓時精神一振,極目望去,這才隱約見到一些淡淡的線條。他頓時加快了步伐,迫得稍近了些他纔看清那東西,頓時覺得呼吸一窒。連片的冰山,高聳的山尖插入了雲端,尖銳的棱角幾乎可成刀。葉未雙微微緩了緩腳步,弱聲問:“龍煙……就在那裡面?”
龍夏在他的目光下點了點頭。
“九寒冰川鎮壓過龍族十條金龍,爾父龍煙即爲第十條。”
葉未雙感到呼吸更加艱難了。他沉沉地點了點頭。龍夏道:“歷代設下封印鎮壓龍族的皆爲前代大長老,龍煙被上一代大長老封鎮。上一代大長老,原身囚牛。”
葉未雙覺得自己恍惚抓住了龍夏的點,再一想卻又覺得迷糊。龍夏帶着葉未雙繼續向那壯觀的冰川前行,雙眼望着前方,口中道:“囚牛好樂,施法手段也多以音獸行。當初前代大長老封鎮龍煙時,即以音靈封之。”
葉未雙猶如醍醐灌頂,瞬間明白了龍夏爲何在那段時間爲何如此細心而不厭其煩地輔佐其對於音靈的掌控。他震驚地望着那冰山,感到胸口的心臟跳得越來越快。
“以你或我一人之力,自然無法撼動那封印,不過如今你已成年……你半身嘲風,本來嘲風對音樂一事並不十分精通,但你另半身卻是鮫人……鮫人天性親樂,你不出半年便能使喚音靈,天賦之高,實我所未見……”
兩人終於在風霜之下來到了那龐大壯觀的冰山山脈之前。葉未雙朝上一望,生生望不到盡頭。這山川竟然全然由冰鑄成,透明的冰塊彷彿由巨大的切割機切割而成。葉未雙跟着龍夏從一道狹小的山間縫隙之中走進去,沒有多久便進入了一片空曠的野地。腳下是冰雪,四面皆是冰雪。葉未雙頭腦裡彷彿有什麼瞬間閃現而過。
在他初次成年、險些獸化的時候,他曾看到過類似的景相。
金色的巨龍。金色的鱗片……恍惚中如同冰凌狀的固體。他彷彿被封閉在冰川之中,雙眼透過冰,能看到外面扭曲的折射而來的影像……就像是個冰川做成的陵墓。他看到一個黑衣的男人像自己走來,似乎說了什麼……語言很奇異。
葉未雙忽然之間意識到那個當初在一片光怪陸離的夢中看到的那個黑衣的男人究竟是誰——是他最初來龍谷時見到過的大長老。他一把抓住龍夏的袖子,突然問了一句:“大哥……我們難道……在說龍文?”
龍夏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你一直在說龍文,難道你自己未曾覺察?”
葉未雙頓時感到一陣發懵。黑衣男人說的分明是龍文。他說:“龍煙,我等聯名請示前代大長老,若是你真有子嗣,俟其歸谷,將你解出,即免你罪行……”接着他又想起了自己在渡全劫的時候也曾看到過這般相似的景象……難道,他所看到的竟然是通過龍煙的視角?!
葉未雙緩緩放開了龍夏的袖子,鬼使神差的,如同被指引一般向前走去,龍夏皺起了眉,沒有阻止他,只看到他在繞行了許久之後,準確無誤地找到了那個他們即將進入的冰封山谷。葉未雙踏入那個山谷之時,一眼便看到了一條巨大的,被封在冰山之中的金色巨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