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城夜半。環衛工人吹着口哨經過最陰暗的弄堂,拿電筒朝弄堂裡照了照。弄堂很窄,沒有半星光亮。環衛工人瑟縮了一下脖子,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沒有進去。就在他離開的同時,漆黑的弄堂之中如有實質般波盪開了一道裂縫,隨着裂縫的蔓延,黑洞洞的空間逐漸撕裂開來,竟然從裡面跳出三個人來。
這三人,無疑正是周兮、莫離和他懷中的葉未雙。
“我們已經一路穿過好幾條空間,轉移了十數個城市了。想必應該安全了。”周兮的聲音很低,僅僅能讓身邊的莫離聽見。
莫離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隨手揮起之時帶起了一道煙灰。灰燼掩蓋了他們身後殘留的血腥味。
空間在他們身後逐漸彌合。
“走。”莫離低聲說道,隨即三人化作了兩道淡淡的黑影消失在小巷之中。
沒走多遠的環衛工人縮了縮脖子,看了看天色道:“快要過年了,真是……天氣也不是這麼個涼法啊……”
莫離掏出鑰匙打開了門,周兮隨之跟了進來,反手將門合上了。進入屋內他才忍不住低聲驚呼,這房子的格局,也太風水了。周兮是個陣圖師,自然能看出這房間的玄妙之處,他倒沒有想到,莫離這個絲毫不顯山露水的天仙,居然還能擺出這樣的蘊含天地玄理的佈局。
莫離抱着人直接踏進了浴室。周兮站在門口琢摸着風水愛不釋手。
莫離放出了水來,挑了溫和的水溫,將人緩緩放了進去。葉未雙渾身的血在碰到水時立刻融了開來,卻不似一般的血跡,只是如同水銀一般流瀉開來,鋪在水面上,很快積了薄薄一層。
莫離微微皺起了眉來,一擡手就要放掉這些金色的血污,然而頓了一頓,還是放下了手,從箱中尋出了幾隻酒瓶,小心地用靈力裹着手將漂浮的血污盡數逼入了瓶中。
葉未雙緊閉着雙眼,這一次卻不如之前的幾次那樣,傷勢癒合得很慢,傷口依舊打開着,只是不再流血。莫離皺起了眉來,小心翼翼地將他帶血的衣衫除去,撕到傷口上時,葉未雙難受地吭了一聲。莫離的動作越發小心了。等到將葉未雙的衣衫盡數除下,莫離的背上都是出了一身汗。他重新放了熱水,將葉未雙全身浸在了水中,伴隨着那層包裹着身體的血液的瀝去,葉未雙的身體終於接觸到了水的滋潤,就在莫離直起身來的片刻之間,他的兩條修長潔白的腿已然密佈了細碎的鱗片,隨後,一條頎長的青藍色魚尾驀然出現在莫離眼前,狠狠造成了極強的視覺衝擊。
莫離低頭看着躺在水池之中將整個頭都埋在水裡卻絲毫不見憋氣的鮫人,不覺心中發緊,別過頭去沒有再看。水,是鮫人最好的滋補品。葉未雙身上的傷口在漸漸合攏,雖然不如從前受的傷那般快,但是比之之前卻是快上了無數倍。莫離心中略略鬆了一口氣,卻又忍不住蹙起來,張口叫道:“周兮。”
周兮的身影立刻出現在浴室門口。
“乖乖……”當看到浴缸中的葉未雙時,周兮猛地倒抽了一口冷氣,瞪大了眼睛一動不動。這還是他第一次看到葉未雙的真身。之前雖然知曉葉未雙的血脈究竟是什麼,但是當看到這一幕時,周兮依舊忍不住感到震驚。他活了這幾百年了,要說就算是普通的鮫人,都很難得見到一個,在這之前,他總共也就見到過兩個鮫人,一條是在鮫人尚未被滅絕的時候,另一個,卻是近來實驗室裡弄出來的那不人不魚的玩意兒。
周兮敢對天發誓,要是當初見到的那個鮫人有眼前的這個這麼對得起眼球,他恐怕絲毫不會猶豫就把人抓了豢養起來。他終於知曉爲何鮫人這個種族要滅亡了,他從前碰到過的那個不過是淺水鮫人,容貌已是上品,他還有不動心的能力,然而要是碰到了眼下這鮫人……周兮很難保證在不知道他就是自己那能看不能碰的徒弟的前提下保持不爭不搶的淡定。
“這就是……”
“東海陰性純血翼尾鮫人。”莫離一點也不喜歡周兮看着葉未雙的呆滯的眼光,那身體將他的視線一攔,將人擋了出去,“你在浴室外面擺下陣圖,我還要再將這裡的隱秘性增強一些。”
周兮聽到他冷淡的話音不覺一震,連忙收回眼來從手中拋出了陣圖。雖說他和莫離的本事究竟誰大誰小尚還未知,但是畢竟是莫離將人交到他手上來的,說起來莫離還算是小傢伙的飼主,他充其量不過是個逗魚的。孰輕孰重他還沒昏頭。
周兮強忍住不去看那浴室之中的旖旎景象,低頭擺弄起一道強力的陣圖來。恐怕這就是莫離帶他回來並讓他看見葉未雙真身的原因了。在看到葉未雙的真身之後,周兮先前還對爭奪葉未雙的人有的些許嗤笑此刻全變作了警惕。葉未雙這塊香餑餑實在太誘人了,不說那身爲鮫人和龍子的一身寶貝,就是那容貌,也足以讓上界的人拋卻了他的性別將其圈在深宅之中。如此頎長如夢似幻的尾……
周兮強穩住心神,心中暗暗警惕。都說鮫人魅心果然不假,葉未雙不過還了個真身就讓他心神失守成這樣,若是真要打心眼裡來下套子魅人……周兮只覺得半身冷汗。
這時候,莫離已飛快將屋裡的防禦再度穩固了一遍,最後看了一眼臥房,暗自下了一個決定。
浴缸之中的葉未雙依舊沒有醒來的跡象,莫離看着正在一圈圈繪製繁複圖紋的周兮,心中也不覺一鬆。有一個陣圖師護宅,總歸是要讓人心安些。更何況,這還不是什麼一般的陣圖師……莫離看着周兮的眼神微微有些深邃。周兮的身份和本事他多少知道一些,然而在高腳帽男人當初一語叫出他的真正身份時,莫離還是有些震動。輪迴陣圖師周兮。這個名號也許年輕一輩的天仙並不知曉,他身爲對奇門遁甲一途擁有怪才的上仙,卻是聽過的。此人當年的名聲恐怕絲毫不弱於他莫離,在他橫行的年代,莫離還沒有出生呢。據說陣圖師皆有延緩自己生命時間的能力,眼前這個看上去四十多歲將近五十的中年大叔,卻要比莫離大了幾百年。
雖說當時讓未雙拜其爲師時,他頗有些時不擇路和賭博意味,然而當真正知道此人身份時,莫離忍不住暗道了一聲幸運。他沒有想到未雙的運氣能好成這個樣子,居然招來了輪迴陣圖師周兮作師父。此人除了陣圖了得,煉丹一途也是傑出,恐怕他這隱居毫無聲息的幾年,都是靠這門手藝吃飯的。
莫離對奇門遁甲有曠才,但也並非門門精通,他勝在廣博,然而在每一門翹楚之間卻也不算是頂尖。看上去是學多雜亂,然而莫離這樣的水平,卻是絕大部分天仙窮其一生也難以到達的。
莫離看着周兮細細密密地繪製紋路,想必是用上了最大的能耐給葉未雙下保護,莫離微微點了點頭,再度踏進去看了看葉未雙。此刻葉未雙的神色已經好了不少,眉間也微微舒展了開來,身上的肌肉不再那麼僵硬了。一頭彌散了整個浴池的烏髮盪漾在水中,顯得分外旖旎。
莫離回頭看了一眼周兮:“好了麼?”
周兮的額頭上滿是汗珠:“等着,我這陣圖是直接按在未雙身上的。這可是老子最得意的作品,你別小看了它。今後未雙走哪兒都有我這陣圖護着,一旦有危險,我第一時間就能感覺到。”
莫離能感覺到那陣圖之間強橫的波動,於是點了點頭,乾脆閉起眼來吐納。
兩個時辰之後,隨着周兮一聲:“成了！”莫離的眼睛猛然睜開,一把抓住了未雙,將他的身體從水裡撈了起來。
滿臉蒼白的周兮眼疾手快,一掌按在了葉未雙的胸口,沒等他打算將符按進去,一股龐大的吸力隨即用上,在周兮的大驚失色之中席捲上身,片刻之間就將他殘存的靈力連同陣圖一道吸收了乾淨。眼見着那龐大的吸力就要波及周兮的本源靈魂,莫離立刻一掌拍飛周兮,將手掌按在了葉未雙胸口。隨着龐大的靈力輸出,葉未雙胸口那靈力打入的地方竟然如同活了一般催生出一株瘋長的藤蔓,如同生機勃勃的幼草,在剎那間覆蓋蔓延了葉未雙全身,如同捆縛了他全身一般！
莫離感到葉未雙的胸口霎時變成了一個難以預料的無底洞,在那磅礴的吸力之下,莫離的臉色也忍不住變化了起來。照這麼吸納下去,就是他這一身的靈力都不夠他吸的！
浴室之中的莫離和周兮的臉色都是鉅變,誰也沒有料想到,事情居然會出現這樣的變化。還是莫離突然反應了過來,神色一變,猛地衝周兮轉頭喝道:“準備聚靈陣！”
周兮一愕,隨即大愣:“這小傢伙要晉階?！”
要說晉階,在周兮和莫離這等活了長久歲月的天人來看也不是什麼媳事。當初楚清清在最後一刻爆發晉階也已經讓衆多人過了一把眼福。有道是這晉的階越高,引動的聲勢越大,當初楚清清引發的也不過是個賽臺的震動,然而現在葉未雙的晉階,卻要靠聚靈陣來維持他所吸納的能量了。
繞是周兮,這一輩子也沒能看到過幾回這般動靜的晉階。
“不對啊……這小傢伙也就一個地仙奉上的靈力,怎麼可能引起這麼大的動靜……”周兮的自言自語一出口就意識到自己錯在哪了。他那條規律是給一般天人用的,對於葉未雙——這半人半魚半龍的,這條理實在不能應用。
但就算是跟葉未雙相處了有將近一年了,他也沒有預料到會有這陣勢。他心下了然,恐怕是這次重創得實在有些狠了,激發了未雙體內龍族血脈的保護機制。他可沒聽說過哪條龍在晉階的時候是安安穩穩的。當初龍煙就突破了個洪荒,硬生生是把一方靈山吸乾成了一片沙漠。那地方在幾十年前還沒有修養過來呢。葉未雙之前之所以安安靜靜的,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怎麼晉升,是多虧了他體內那鮫人溫和血脈的中和。不過現在鮫人的血脈,恐怕也要漸漸壓制不住龍族剽悍的血脈了。
和強悍的龍族比起來,他們這些個天仙地仙吸納的,不過是小case。
周兮手腳麻利地動了起來。雖說葉未雙現在還沒有完全覺醒龍族血脈,然而這等聲勢也是不容小覷的。
當下,周兮單腳作規,毫不猶豫地召出忘川筆,信手就在莫離的屋子牆上舞動筆桿。每一下落筆,空間都彷彿撕裂一般涌現出細微的波動,方纔恢復了一丁點兒的靈力,又快速消耗了去。周兮惡狠狠地一咬牙:“豁出去了！”隨即,靈魂之中的本源靈力開始浮現起了波動。
然而,沒有等到周兮送出他磅礴的本源靈力,一道粗壯的光芒已經自浴室之中沖天而起,無形的光束穿透了上面幾十層樓,直衝天際！
莫離在察覺到不對勁的時候就欲圖撤手,誰料葉未雙胸口的吸力竟然那般駭人,莫離沒法在不傷害葉未雙的情況下安全抽身。
“我靠！你個二缺,快收手！”看到莫離的呆樣,還以爲他要以身殉龍的周兮猛地朝他大喝到,手中藉助着周圍聚集而來的靈力飛快畫下了聚靈陣。這小傢伙自身引起的靈力聚集比他這陣的威力大了不知道多少倍。
莫離也想收手,但是奈何身不由己。葉未雙緊閉着雙眼,臉上微微有着一絲痛楚。一頭深邃長髮在靈力的衝撞之間狂舞。莫離的心忍不住一顫,竟然也鬆下了力氣。罷了……你要,便拿去吧……
龐大的光柱引來了周圍團雲聚集,周兮看得忍不住咂舌,這是雲麼?這全是靈力呵！雖說看來比真龍晉階要陣勢小得多得多,可要能引來靈氣化雲,那可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做到的……
周兮在驚愕之中仍然產生了一絲疑惑。照理來說這般大的陣勢,葉未雙的目的恐怕是要打算把這方圓五十里的靈力都吸了個乾淨了,怎麼真正進了那光柱的,卻沒有想象之中的多呢……周兮的眼神忍不住放到了莫離的身上,頭腦之中產生了一個讓他驚駭哭笑的想法。該不會……那剩下的全讓這二貨補了缺吧……
那莫離的一身靈力,真是海量到了讓人瞠目結舌的地步了。
那光柱足足持續了十分鐘左右,周圍的消防車的聲音都響了起來,樓道內盡是拽騷動的聲音。周兮強自穩定着自己的靈力不被吸走,忍不住頭疼萬分。這情勢可不是消除記憶那麼簡單啊。他莫離倒是好,乾乾脆脆的把靈力都貢獻了,倒留下他一個苟延殘喘的要想方設法堤防着料理後事。
光柱在這幢公寓被圍得裡三層外三層之後終於漸漸平息了起來,公寓四周的靈氣濃度大得嚇人,除了人類,自然還引來了不少妖物。然而在莫離和周兮的護陣之下,固若金湯的屋子就算是大羅金仙來了也別想輕易闖進去。
周兮滿頭是汗地看着那漸漸落下帷幕的少年。鮫人的身體彷彿被一道金光覆蓋,張牙舞爪的靈力在四周溢散着。隨着莫離高大的身軀忽然毫無徵兆地倒下去,周兮在驚呼的同時,一道深青色的光芒驀然從葉未雙體內爆發而出,如同囚牢一般將四面溢散的金色靈力一股腦兒抓緊了葉未雙體內。兩相混合,葉未雙的眼睛驀然睜開,一雙碧金色的眼瞳毫無焦距地和周兮對上了。
在一剎那之間,周兮彷彿渾身被定住,來源於血脈深處的威壓逼得他幾乎跪落。龍國的人以龍爲神,這種種族上位直把他壓得雙腿彎曲。
葉未雙的雙眼直視睜開了一瞬便又合上了。那立起的鮫人幾乎立刻就癱軟了下去。周兮雖然雙腿發軟,還是強自支撐着衝上去,一把撈住葉未雙沒讓他的腦殼往浴缸邊緣上撞,已經倒在地上的莫離卻是無法顧及了。
周兮輕手輕腳地將浴缸中的鮫人抱出來,踹開門放到了牀上。飛快拉上了窗簾。葉未雙的身體上已經看不出什麼創傷的痕跡,臉色一片平靜。周兮心道:“你倒是舒坦了。”隨即又衝回了浴室,把莫離抗了起來。周兮一邊抗一邊齜牙咧嘴:“你說你這小子有不胖,怎麼這麼沉……”
周兮抗着莫離轉了房間一圈,傻眼了,這就一個臥房,書房還下了禁制進不去,他難不成把這傢伙扔沙發上?想了想他和葉未雙的關係,周兮的臉色糾結成一個奇異的字符,隨後放棄般將人抗進了臥室。“得,反正你倆估摸着也不是第一天同牀睡……”
等到把兩人都整頓完了,周兮又忙忙碌碌地掏出一支細細的筆桿,謹慎地扒光了莫離的衣服,開始在他身上畫起護身陣圖來。忘川筆他是沒那個力氣再用了。索性莫離不過是靈力耗盡,也沒出什麼大事兒,周兮好歹也是鬆了口氣。讓他自己一個人來應付被葉未雙吸引過來的衆多渣滓,他還真對付不過來。因此周兮在那護身陣上再加了一個小型的聚靈陣。幹完這一切,他猛將筆一甩,近乎脫力地在地上來了個四仰八叉。“未雙啊未雙,你這回可真夠狠的,居然能把莫離吸得一點兒不剩……我擦,莫離這廝的身材真夠本錢……”他臉色扭曲地想到了什麼,嘟囔了兩句“那什麼尺寸……”,翻個身就打算來個天爲被、地爲席。
還沒等周兮舒坦完呢,門鈴開始催命般地響了起來,周兮慘號了一聲爬起來,看了一眼大亮的燈,知道現在關也太不合常理,於是只好整理整理衣着,調整好一臉鐵青的面色,一手拉開了門。
門外站着幾個消防官兵。“先生您好,我們聽到接線通報說這裡有巨大光柱,恐怕是發生了火災。請問您這裡有什麼異常嗎?”
周兮連忙搖頭:“我怎麼沒看見?別煩我,我剛準備睡覺。”
周兮一臉夜班回家睏倦的模樣。消防官兵也沒好意思打擾人家,於是道一聲歉就離開了。周兮立馬反手鎖上了門,又打下了一道陣圖,轉頭詭異地看了一陣那被下了禁制的書房,這才“啪啪”關上了燈,一個人哀嘆一聲趴到了還算大的沙發上。
倒不是他不能解開那禁制,畢竟對他一個陣圖師來說除了費點勁也不是什麼難事。但是周兮對朋友還是很夠意思的,別人的他也不會輕易去探究。
這一個夜便在外面震天動地的騷動之中平穩的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