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未雙打開了門。鑰匙一直就在他的口袋裡，從來也沒有離過身。
他打開了燈。屋子裡一片漆黑。所有的東西都以隨意的姿態擺放着，就像主人剛剛離開。但所有的東西上卻又都蒙上了一層灰。他在門口站了許久。
空氣中的灰塵彷彿在以一種奇詭的姿態懸浮流淌，他一步邁了進去。邁的聲音不輕不重，像是個普通人。左手邊便是那個人經常呆的書房，前面有一個拐角。可以看得見客廳裡的沙發。有一道屏風將通向臥室的路遮掩住。
葉未雙脫了鞋子，穿進了那雙白色的拖鞋。還是夏天的款式，上面蒙了一層的灰。仔細算算，他都有半年沒回來了。但唯有在此，唯有在這葉未雙才忽然覺得，自己終於到家了。之前在上界的整整大半年，幾乎像是個夢
。
他沒有開燈。夜視能力絕佳的雙眼能看清周圍的一切。他也不想開燈，將人離開時的狼狽清晰而鮮明的暴露在眼前。他向前走了兩步，雙眼微微眯了一眯。藉着月光，他看到地面上有兩個微微顯露出痕跡的形似腳印的東西。
莫離……中途回來過？葉未雙有些無法確認。這裡不可能有其它人進來。這樣固若金湯的房子……不，如果是遠超莫離實力的人……他在那一瞬間凝起了全副心神，儘管知道這可能性很小，但全身的皮膚還是在同一時間繃緊了。他緩慢地放輕了腳步。沒有發出一點聲音。甚至沒有留下太深的腳印。他緩緩轉過了屏風。就在他一步跨出的剎那，一個黑影驀然之間晃出，葉未雙的雙眼瞳孔猛地一縮，全身緊繃的警報在這一時刻盡數拉響，他的手腳甚至比頭腦更快，手肘一推便擠入對方胸腹。只是那人的舉動卻異乎尋常得快，泥鰍一般劃過了葉未雙的肘子。過近的距離讓葉未雙猛地出了一身冷汗！他猛地擡起膝蓋，橫衝直撞地用盡全身力氣頂了過去，那人卻沒有避閃，硬生生吃了這一記，伸向葉未雙的手一隻抓住了他的後腦勺，另一隻穿過他的腋下按住他的背心將他狠狠拉近。然後一股氣息撲在葉未雙臉上，那莽撞衝來的頭顱將嘴脣胡亂地碾壓在葉未雙的嘴脣上。
葉未雙瘋狂掙扎了兩三秒，才忽然不動了。他僵直着手腳，在狂轟濫炸般的親吻之下愕然而不敢置信地低聲道：“莫……離？”他叫喚的時候聲音都有些顫，手指猛地扣住了對方的衣服，糾纏了進去。
對方的動作一頓，卻以更加猛烈的態勢狠狠咬葉未雙的耳垂，雙手幾乎要將他按進自己的胸膛。葉未雙的眼睛越瞪越大，喘息愈發粗重。他翻手扣住對方的下巴，摩挲着他下巴上的胡茬，發出了變了音的低吼：“莫離……你……你在這兒！……”
他一把勾住莫離的脖子，狠狠吻了上去，像是條不甘示弱的野獸。雙方同時找準了對方的舌，開始猛烈的糾纏。莫離的雙手暴躁地拉扯葉未雙塞入皮帶的棉襯衫下襬，如同餓慘了的人一樣一句話都顧不上說，只是瘋狂地索求。葉未雙的身體早已火燙，能感到莫離同樣火燙的皮膚。他拉着對方的皮帶，近乎撕扯。
莫離將他猛地一推，調換兩人的位置，將他撞在了牆上，一口咬在他的肩窩裡然後拉開了他的襯衫，雙手在他的腰間環伺一週後從他的後褲腰中插了進去。葉未雙跌跌撞撞地被頂在牆上，在莫離的手伸入衣襟的時候便開始有一股火在小腹之中燃燒起來，他推了一把莫離，根本沒有節省力道的心思。兩人幾乎是以最野蠻的方式擁抱和親吻，直到莫離將他的腿擡高，俯下腰用舌尖舔舐着他大腿內側的痣
。葉未雙忽然之間打了個激靈，全身的血液從腳尖衝到了頭頂。他猛地發出了一聲低吼：“莫離——！”
接着他一個翻身，將莫離壓在了地上。莫離的手緊跟着將人的頭顱一把拉下，貼在了自己的胸前。
在那一瞬間，葉未雙聽到了一個近乎凡人的劇烈的心跳聲，幾乎與自己相重合。莫名的，兩人都安靜了片刻。起伏的胸口讓葉未雙在半年之中沒有任何時候比此刻更感到莫離活着。他就在自己身下，溫熱的軀體，擁有和自己同步的靈魂波長。莫離的胳膊緊緊摟着他，似乎同樣在確認這個事實的可靠。
僅僅是短暫的溫存，葉未雙掙開他的手直起了身，跨坐在他的腰上。黑暗之中，他所看到的景象同百日的色調有些不同。他此刻也並不想看。他握住了莫離早已經頂住他的東西，定定地看了莫離一會兒，然後就這這個姿勢，讓莫離進去了。沒有作任何擴張。進去得有些費力，甚至冒出了冷汗。莫離壓抑地發出了一聲悶哼。然後他一個翻身，將葉未雙按在了地上。
“莫離！”葉未雙猛地睜開雙眼，從牀上彈了起來。他的瞳孔擴散而後緊縮，直到發覺窗外一片陽光明媚，而他就躺在那再熟悉不過的牀上。他的手下意識地伸向了身旁。溫熱的，但是沒有人。葉未雙的心臟開始猛烈地跳動。他跨下牀，撿起地上的褲子。彎腰的時候他停頓了一下。身後的疼痛讓他有些不習慣。但他的臉上卻露出了隱微的緊張和期待。他一邊穿褲子，一邊走出門，穿的時候甚至都有些不利索。臥室外依舊是一片灰塵遍佈的景象，但就在那根本沒有打掃過的沙發上，坐着個男人。正在喝咖啡。
葉未雙感到狂跳的心忽然之間靜止了一瞬，接着一口氣驀然鬆了下來。遠遠對視的兩人都沒有開口。
葉未雙感到自己的眼神近乎貪婪。他打量着莫離臉上的每一寸。他瘦了很多，顴骨都突了出來。就在昨天葉未雙摸他下巴的時候，那裡還滿是胡茬。他坐在那裡，似乎已經做過了清洗，頭髮溼漉漉的，臉上很乾淨。他的手裡拎着咖啡杯，看着葉未雙，然後將杯子放下了。他拍了拍身邊的沙發。
葉未雙撓了撓腦袋，然後上前在他身邊坐下了。莫離的手穿過他的腦後，將他的頭掰了過來，然後鼻尖深深嗅吸着他的肩窩。他的手從葉未雙的後頸滑到了他精瘦頎長的赤|裸的背脊上，手掌上長期握槍帶出的趼帶着些粗糙的觸感。葉未雙莫名地感到一陣雞皮疙瘩流竄了一遍，一種古怪的感覺從背上蔓延而過。
“我很想你
。”莫離開口的瞬間，葉未雙便忘卻了那種古怪的感覺。他感到有些尷尬，只是含糊地“唔”了一聲。
“你把我的鼻子養刁了。”他將臉埋在葉未雙的髮絲之中，彷彿嗅不夠般深深嗅吸着葉未雙週身的味道。葉未雙咧開嘴樂了一下，說道：“哪裡來那麼多龍涎香和鮫膏給你薰。”
莫離沒有說話，發出了一聲形似嘆息的聲音，維持了那個動作好一會兒。葉未雙沉默着，直到那空中的靜謐與溫存流淌盡了，纔開口道：“你還要走麼？”
莫離沒有說話。
“我前天下界的。你給我安排的地方很安全。我學到了很多東西……去王琦那接過任務了。這幾天都會在下面。”葉未雙一句一句，慢慢地說着，腦海裡不知怎的想起了小羊，“……回家的感覺很好。”他說。
莫離又似乎嘆息了一聲。他摸了摸葉未雙的背。“你不該下來。”
“我知道下界成什麼樣了，”葉未雙彷彿是安撫他一般又帶着實誠的口吻說道，“但是我已經成年了。”葉未雙說這話的時候似乎感到莫離的身體輕微的一震，像是抽搐一般極其微弱地彈動了一下。
“就算還無法和你相比……但起碼趕上一些了。”葉未雙抓住了莫離的衣袖，似乎是下意識的，卻又帶着不容逃避的神情，“我來幫你。”
莫離的身體有些僵硬，依舊沒有說什麼。半晌，他皺着眉頂了頂葉未雙的額頭說：“還沒到要你操心的地步。去，洗個澡。”他拍了拍葉未雙的背，將人託了起來。
葉未雙順勢站了起來，卻沒有立刻離開。他深深看了一眼莫離，然後背過身去說道：“我已經不是原先的我了。我是你的搭檔。”他拋下這句話後，邁步踏向了浴室。
身後的莫離一動不動，只是將手搭在沙發背上，面無表情，不知在想什麼。
葉未雙踏進浴室，打開了淋浴器。熱氣開始升騰起來。他站在鏡子前看着自己的臉。他沒有說，以他的癒合能力，莫離無論如何狠，都不會在他身上留下足以維持到早上的疼痛。他也沒有說，他敏感的鼻腔整夜嗅到的氣味，包含着鬼氣……
浴缸裡很快放滿了水
。葉未雙沒有試水溫就跨了進去，進入的瞬間他沒有刻意壓抑自己長久來沒有釋放過的形態，頎長的深青藍色魚尾瞬間如同揮灑而開的帷幕般溢滿了浴池。埋入水池中又破開水面的頭顱狠狠甩了甩幾乎同時生長開來的頭髮。他用張開了蹼的手指將前額的發向後梳去，光潔的額頭上，露出了兩個明顯突出的犄角。破開水面的同時，他的面目似乎有些變化了，眼尾細微地拉長，下巴更爲尖削了一些，莫名透出了一股魅氣。
“咔嗒。”浴室的門似乎是被人打開又用力合上。葉未雙立馬轉過了頭。門開了一道不算大的縫，莫離站在門口，只露出了半個身子，他的拳頭時鬆時緊，捏緊拳頭的時候手背上甚至冒出了青筋。就在葉未雙回過頭的同時，他的雙眼猛地一睜，轉身就走，幾乎帶了一點落荒而逃。
葉未雙沒有出聲，只是看着他離開，眉間一點點蹙起。那……就像是強行控制着自己一般。
葉未雙默不作聲地清理着自己的身體，面無表情，眼神卻閃爍。一會兒，他衝門外喊道：“莫離，我的槍有點雜音，缺保養了，你替我弄弄吧。”
外面靜默了一會兒，接着傳來了槍械的金屬聲響。葉未雙閉上了眼睛。
“這個任務比較簡單。不過我們得分頭行動。小葉，你去南區，這位沈少去東區，韓少去北區，我們就負責西區。記住了，只要清理這附近擾民的小鬼就行了，別動大幹戈。”周瑜翻弄着手裡的任務書，簡單下了分配命令。這任務並不難，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他們一個上午就能收工回家。快要期末考試了，他們這些學生黨還得待在學校裡複習。就算他和張飛沒有什麼複習的必要，柳子翼也勒令了兩人留守d校，至於他本人，則帶領一些屬下去清掃其他的片區了。
鬼門大開之後，就是清掃下界的惡鬼都來不及，這些各個區的管轄者自然只能暫時放下恩怨，攜手對付這些逃出鬼門卻不肯回去的魂魄，手下所有有能力的人都已經調用起來，國家機關青雲會也採取了有效舉動。單人效率自然比不上這些天仙，不過青雲會勝在人數衆多，也算是幫這些片區的統轄者省了不少事。
因此次天災人禍而大受打擊的下界，政府也在投資大力恢復穩定，國內外航班已經有一兩路開始通航了，最近的報道便是vaisar公司的大量國外員工進入國內子公司建設。這事兒還在電視臺上鬧了好一陣，說vaisar準備將龍國升級爲它的第二中心，近期也推出了不少面向龍國人的商品和降價活動，這些舉措都讓這個公司的知名度再度有了個質的飛躍
。
而已經越來越不關注下界新聞的葉未雙，還只是穿耳過了一回，並未在意什麼。這幾日王琦開始瘋了一般給他們派發任務，似乎打定了主意不放過這些送上門來的廉價勞動力。先前還算顧及葉未雙等都是新手，但在第一回就做出個c級的任務之後，王琦便開始不再束手束腳，整天使喚這三人。畢竟這三人都可算是上界紫雲學院裡出來的天仙，能力自然不容小瞧。
葉未雙卻覺得，王琦這匆忙的舉動似乎不僅因爲下界的情勢糟糕。他似乎是有意不讓葉未雙清閒下來一般。而莫離也從未在葉未雙出門時提出要陪同，甚至有好幾回，葉未雙回家後卻發現莫離並不在家。葉未雙並不知道莫離究竟在做什麼。葉未雙沒有將他已經回來的消息透露。但葉未雙卻覺得，王琦似乎已經知曉。又或者，那不知在何處的周兮也是知道的。
成天的任務讓葉未雙回到家後只能躺下。不知是否故意，王琦派給他的都是些不強卻繁複的工作，像是清掃什麼的，這消耗人大量精神，就算是天仙如韓毅沈錦嵐，連續的勞動也讓這兩人情緒低迷，沈錦嵐更是時刻如同活火山一般。想必他做了這麼久的少爺，還從沒有這麼狼狽過。
葉未雙卻並不感到如何勞累。但似乎是默許被隱瞞，他也沒有主動開口。如果王琦……或者莫離希望他沒有多餘的精力來干預他們的事，他也不會插手。
葉未雙從沒有想過會有一天，莫離躺在他的身邊，他卻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也從未有一天覺得這個人會如此陌生。他的確是莫離。他們擁有同樣的靈魂波長，相近之時甚至能聽到對方同步的心跳。他依舊用自己最大的努力爲葉未雙整理槍支，手法一模一樣。但似乎就是有什麼消失了。一種詭異的默契在他們之間成形。雙方都沒有提及那種冷卻。葉未雙坐在莫離身邊之時，有一種隱隱的錯覺。莫離……似乎只有一半一般。
“小葉？小葉？”周瑜推了一把走神的葉未雙，將他驚醒過來。葉未雙回過神，看了看周瑜，連忙說道：“什麼？”
“之前的安排聽清楚了麼？”周瑜的眉色中閃現了一抹擔憂，卻沒有多問什麼。
葉未雙點了點頭，動身向南區而去。南區不是ef區的地盤，但是目前op區人手不夠，柳子翼不得不抽調人手去南區支援。葉未雙走向南區的時候才忽然之間想起了什麼。不久之前，他還在這裡狼狽逃竄過。那個叫做齊韞的管轄者幾乎將他們逼到絕境
。
葉未雙的腳步不覺頓了一頓。齊韞是知道他的底細的。
不過，如果僅僅是清掃一片街道，也許沒有那麼倒黴會碰到老熟人……而且他恐怕也有了一些變化，不見得一撞一個準。葉未雙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頰，然後有些不自然地邁向了西區。柳子翼已經和各區的管轄者達成了短暫的同盟線，目前他們的利益互通，想必就算撞見也不會太過爲難他……
葉未雙這麼想着，還是掏出了一張風符，附在腳上，身形倏忽消失了。
而在百千米開外，一間密不透風的地下室之中，一個人聲嚴肅鄭重地響起道：“把這枚煉了，你可能會喪失七情六慾中的幾樣，要麼記憶。說不清。”那聲音低沉而沙啞，像是沙漠裡乾渴的人的被傷害了的嗓子。地下室裡唯一擺着的一樣東西就是一個巨大的鼎爐，詭秘的綠色火焰憑空灼燒着，難以想見是如何生成。而那火光之下映照而出的側面，如果葉未雙在，就會驚愕地發覺，那是他已經瘦得眼窩深陷、皮包骨頭，如同鬼一般的師父——周兮。
角落裡站着個高大的男人，同樣有些消瘦，但還沒有完全削弱他原先強壯的體魄。他發出了低沉的鼻音。
“你想清楚。這不是能後悔的事。”
男人停頓了一會兒，手背忽然之間犯抖。他連忙用左手抓住了那震顫的右手，強行壓制下來。
“這麼下去……你可能別想壓下了。剩下的神志也可能被奪。你……三思。”鬼一樣的男人嘶啞的嗓音再度沉重地響起。
男人頓了頓，然後道：“我已經見過他了。……忍不住。
“兩天三夜。夠了。
“再長，對他，不是好事。我……也沒法做決定了。”
男人深吸了一口氣，似乎剋制住了右手的顫抖，然後他走到了火光之下。瘦削的臉頰上是一對黑白分明的閃爍精芒的雙眼。
“開始吧。”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