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陽在雨裡抹了一把自己的臉。他們出發已經快要有小半個月了,不過讓人感到驚疑不定的是,這一次天陰閣的準備比上一次要充分得多了,竟然不知道是用了何種方法將白雪也控制住了,這麼長的一段時間裡,竟然根本召喚不來白雪,這就算了,竟然連白雪的地點都根本找不到。
不然齊陽和不至於帶着章緋在馬車上顛簸。
往前走了不過一個時辰,齊陽陡然將馬車停下來。還不等章緋問出聲來,齊陽就擡起手製止了她,“有人過來了。”
有人過來了?
章緋心裡覺得有些不對勁,但是想不到是哪裡不對,只好就這麼看着齊陽的背影。在一天一夜沒有睡好之後,也不過就休息了兩個時辰。章緋雖然擔心齊陽的身體能不能吃得消,但是卻全部都要往身後放一放了,要知道長君現在可還是生死不明。
齊陽讓停了之後,章緋豎着自己的耳朵開始聽,果然也聽到了一絲聲音來。是馬兒四蹄落在泥地裡的聲音。現在雨依舊嘩嘩啦啦的下下來,就算是五米開外都變成了一片模糊。不曉得是不是老天爺也變得多情起來。
馬蹄靠近,但是卻聽不到人聲在馬背上的聲音。難道是一匹逃脫但是沒有人騎着的馬匹。但是卻能夠深刻的知道上頭是有人的。
章緋不由得瞪大了眼眸,上頭的人會不會是長君?
這個想法一出來,章緋整個人的呼吸都變得深刻了不少。但是她沒有什麼太大的動靜,讓人感覺是擔心下一刻就會將上頭的人給嚇跑了。但是上頭到底有人嗎?是長君麼?爲甚長君不說話?是因爲已經被傷害得發不出聲音了麼?除了長君,應該也沒有人能夠在這樣的天氣裡騎馬了吧?
腦海裡翻滾着這些念頭,章緋抓着馬車車門的手就越來越近。想了想,章緋將緊張的視線緊緊的放在了齊陽的背影上。這道身影已經被雨打溼了,但是上頭的一股子氣勢卻是半點不少。讓人看一眼就能夠感覺到深刻的安心。
但是章緋忍不住的紅了眼眶,就算是在這樣的,能夠將一切都衝散的大雨裡,那濃重的血腥味還是在雨裡擴散開了。那得是失了多少血纔會發生的情況啊?這麼多的血,從中南一路過來,會造成什麼樣的後果,章緋根本不敢去想。
漸漸的變得近了,章緋測過身子看去,分明看見了那不遠處忽然出現的一道被雨水阻隔得有些泛白的身影來。
一身的雪白衣衫,染着被雨水不斷沖刷掉然後又不斷被血氤氳的紅色。
不是長君。
章緋的心驀地沉了下去,但是很快又活泛起來,既然不是長君,那就是說,那就是說對這個一直失血的人不是長君,那長君就可能還是安全的。
但是在這樣的想法剛剛冒出來就被打得粉碎。
那白衣服的女人,是平素央。
“素央姐!”章緋顧不得自己的身子,立刻就從馬車裡衝了出來,還沒有走兩步馬兒就停了下來。沒有人拉着馬繮,但是在馬往前一低頭的瞬間,章緋看見了平素央軟軟滑下去之後,露出來的一臉慘白的諸葛長君。
章緋驚呼一聲,將人接下來。但是在觸碰到平素央的身體時,整個人還是僵硬了,有些囁嚅的看着長君。長君應該是還有神志的,一向驕傲的一個女人現在竟然雙目放空,臉上是掩飾不住的疲憊神色,抱在平素央腰肢上的手緊緊的,甚至因爲用力變得有些泛白泛青。
“長君。”章緋放緩了自己的聲調,在傾盆大雨裡甚至聽不清楚。但是長君顯然是聽到了的,眼神微微一動,將放空的眼神在章緋臉上重新聚集起來。
章緋對長君心疼,但是對平素央何嘗不是感到心疼呢?忽然就想到了在離開之前自己同平素央說的話來,一時之間心裡各種情緒涌上來。
兩人默不作聲,到了馬車裡去。齊陽也沒有問,調轉馬頭飛快的往懷南去。現在的懷南有魏明奇的幾萬軍隊人馬還有何禕長的一些勢力,如果真的要來的話,齊陽認爲諸葛軒還是得多多思量一下的。
畢竟魏明奇可是一代忠臣,就算是諸葛軒要動他,也得拿出合適的理由。現在正是諸葛凌雲和諸葛軒內戰之後千瘡百孔的國家,如果一定要在這個時候拿出這麼大的兵力去找魏明奇的麻煩,只怕是會受到衆責。
章緋看着長君,見到就算是在馬車裡坐着了,長君也只是抱着漸漸變得僵硬的平素央一動不動。
她想要安撫眼前的女人,但是卻什麼都說不出來。現在,章緋知道,有了這麼一出,諸葛長君的性子不可能不會打回去的。如果平素央沒有死亡,也許還會有可能有退路讓長君選擇在後半生苟且偷安,畢竟對方是自己的哥哥。
但是現在呢?現在她已經失去了很多的人了,尤其是平素央,這個人對長君來說意味着什麼章緋不知道,但是卻總是長君的朋友。在諸葛凌雲這樣對待長君的朋友的時候,諸葛長君就能夠果斷的選擇幫助諸葛軒,現在,在諸葛軒手裡的,可是平素央的一條人命。
長君將平素央冰涼的臉貼在自己身上,止不住的後悔涌上來。
平素央從哪裡跳出來的她不知道,但是那原本應該射進自己心臟的箭矢在平素央身體裡綻放出鮮豔的花朵的那一瞬間,長君卻記得很清楚。
那一襲白衣,將諸葛軒瞄準自己準備取奪自己性命的一箭擋下來,像是一隻被折斷了翅膀的蝴蝶一樣掉落下來砸進自己懷裡的那一刻,長君想,自己以後都不會忘了的。
“諸葛軒,這一箭,是我諸葛長君欠你的,從此以後,我們之間再無相欠!”
但是這原本應該自己承擔下來的一箭,爲什麼會落在另外一個人的身上呢?
當初帶走平素央的馬匹被平素央帶來,現在又帶着諸葛長君和平素央離開。
但是她,如何對得起齊寒?
長君的眼眶忽然變得發紅,但是卻掉不出一滴眼淚。齊寒是這麼的相信自己,纔會將這個女人的性命交付到自己手上來。自己當時做出的承諾是什麼呢?一定還給齊寒一個完完整整的平素央。現在平素央心口中了一箭,倒在自己的懷裡慢慢的變得僵硬。
在她徹底離開自己之前,說了什麼?
是了,她笑着的,帶着點點的欣慰,臉上的血色在那一瞬間退的乾乾淨淨。抓住自己衣襟的手從緊緊的力道慢慢掉下去。但是那一句話去緊緊的鑽進了長君的心裡,讓她那一刻完全不敢動彈。
“你要,活着啊。”
所以她纔會離開,所以她纔會往南,去尋找自己的庇護,所以她一定會回去。因爲她要的不只是活着,還有讓自己朋友再也不要受到傷害。
齊陽帶着兩人一路往南,風餐露宿,齊陽就算是鐵打的身子也有些吃不消,然後被長君換下來。齊陽原本是不願意的,但是章緋卻出乎意料的平靜,對着齊陽道,“你讓開吧。”
齊陽見到長君已經很久沒有變化過神情的臉,嘆了口氣,坐回了馬車裡。馬車裡只剩下了章緋。長君其實離開了馬車也好。
在雨後變得晴朗的天氣裡,已經是八月份了。天氣炎熱,在懷南這樣一個偏南的城市地界裡,一句淋了雨的屍體哪裡房得了這麼的久呢?
所以長君已經將平素央的屍體火化,只留了一罐的骨灰。
長君說,她要帶着平素央,回到京城去。
和魏明奇的軍隊遇上的時候,章緋和齊陽還擔心長君的樣子會讓魏明奇不喜。作爲一個在戰場上生死存亡了大半輩子的將軍,在後來又失去了一個自己的養子,怎麼可能看得上因爲親兄弟反目死了朋友就如此消沉的長君?
不過讓人沒有想到的卻是,在見到魏明奇的那一瞬間,長君雖然還是面無表情的。但是整個人的意志已經變得尖銳起來。但是氣質又深深的沉澱了下來,讓人一眼看不透。
而這樣的一個領導者,無疑是魏明奇所欣賞的。
“將軍親自前來迎接,長君真是受寵若驚。”長君對着領軍的魏明奇抱拳,在八千人的覆滅中,長君已經變成了一個合格的將士,甚至是真正的統帥。
平淡的語氣中彷彿什麼都不帶,但是卻讓人不敢忽視。
魏明奇從馬上下來,對着長君行了軍禮,然後纔到,“末將來遲,讓公主殿下受此磨難,實屬末將責任。”
長君笑笑,卻只是微微扯了扯嘴角。
“哪裡。”
她如何不知道呢?魏明奇只怕是一早就猜到了不少,這一次的事情,可以算是這位老謀深算的將軍給自己的一個測試,勝,得到魏明奇的效力。敗,則亡。
但是她什麼都沒有說,表情也平平淡淡,甚至連擠兌都沒有了。
儼然是一個成熟的領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