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初捏着那薄薄的一張紙,明明只是一張紙,她感覺卻有一陣冷風灌進了心臟裡,心臟又彷彿被人無聲的捏了一把,然後狠狠的揉捏着。
那十萬元,是從厲氏財團劃出來的。
而厲氏財團是厲晟堯的公司,答案,不言而喻。
氣氛靜到了極致,又彷彿鋪了一層低迷的氣壓,陸寶就在時初身邊,看着她的表情,那一瞬間,感覺女人臉上的表情比哭還難看。
不是沒有見過她傷心欲絕的表情,當初她收購美人香的時候,因爲釀酒的方子被人盜了,酒窖差點經歷滅頂之災的時候,她也只是一個人沉默了很久。
可是現在的時初,彷彿有人在生生的割着她的肉。
陸寶想,若是時初不在乎,大概是不會難過成這個樣子,她想過無數的結果,卻沒有想到結果是她最難以承受的那一個。
有一瞬間,他甚至想不顧一切把一些事情告訴她。
可惜,這個時候一直沉默不曾開口的時候時初突然說道,手中的那一張白紙幾乎被她的力道揉成了一團,她深吸了一口氣,告訴自己冷靜,那張完美無缺的小臉彷彿沒發生什麼變化:“繼續監控那一對夫妻,他們會說什麼話,記得通知我,還有這件事情,繼續查。”
陸寶知道時初如果不想讓人察覺到她的心思,她不會有任何的表露,那一張小臉深不可測,可是寶兒卻不由自主多嘴了一句:“時總,證據已經擺在眼前了,還查什麼。”
時初漫不經心的鬆開了手,將那張紙癱在桌子上,素手因爲沒有塗指甲油,顯得秀美乾淨,她望着那張早已經恢復完美的雙手,偏頭微問:“你相信他們的說辭?”
明明陸寶想說的不是這個,偏偏被她一句話堵的沒法出聲,他猶豫了下,隨即又說道,聲音淡淡的:“爲什麼不相信,時總,我想你應該比我更清楚,海邊度假村旁邊的那塊地,爲什麼這麼多年一直無人問津,是因爲那塊地除了山地,就是溼土,河流,根本沒有辦法建房子,所以這麼多年一直沒有人想過去競標這塊地,甚至政aa府提出很多好處,很多公司也不願意招攬這個麻煩,但是就在前兩天,厲氏卻把它收入囊中,如果這裡面沒有鬼,你信嗎?”
厲氏什麼時候不拿這塊地,偏偏在這個時候拿了這塊地,而根據那一對夫婦說的情況,再加上銀行的進帳流水,很難不說明這裡面有問題。
可是,時初不願意相信。
她不願意相信,厲晟堯會在她最沒有防備的時候,捅她最深沉的一刀。
他不可能不明白這代表着什麼,這代表着她如果失去了度假村那塊地,很有可能被陸瑾安攆出陸航國際,更甚至照顧哥哥的權力也會被沒收回去。
他不可能不知道陸朝衍是她現在最重要的一個人。
每次看到哥哥安安靜靜沒有氣息的躺在病牀上已經讓她心口絞痛,如果再出什麼事情,她不知道該怎麼辦?
眸子裡平平靜靜的,也可能是假裝。
時初望着陸寶,眼神像是在看他,又看是沒有,看到了虛無之處:“寶兒,你說的未嘗沒有道理,可是,他就算拿到了這塊地又能怎樣?”
陸寶看着她惺忪的表情,有一瞬間不想讓自己說下去,時初這個傻丫頭,就是一根筋的主兒。
他按了一下太陽穴,聲音一下子提高了很多,像是在時初腦子裡重重的敲了一下:“如果他的目的第一開始就是度假村這塊地呢,當初周揚突然出事,並不是我們舉報的,但是他卻在競標途中被人舉報了,你難道從來沒有懷疑過什麼嗎!”
時初一怔,整個人有些恍然。
她當然記得,度假村的項目競標當天,慕慎西因爲她選擇退出,而周揚卻是被人檢舉揭發直接被檢查官帶走。
如今想來,這一切真的是太巧了。
而陸寶看着她的表情,還在咄咄逼人的開口,音調裡有掩飾不住的恨鐵不成鋼之意,其實平時陸寶是不多話的主兒,他雖然跟在時初身邊六年,向來是時初讓他做什麼,他就做什麼,畢竟他清楚自己的身份。
他是時家派過來保護時初的。
當年時老爺子決定不管這件事情,讓時初在外面歷練,可他到底疼愛這個唯一的外孫女,不然也不會在一年之後讓他找到時初,一直呆在她身邊,照顧她。
他像是中了邪一樣,有些事情在心底壓着,不吐不快:“時總,我想你心裡比我更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你難道就沒有想過,這一切是不是厲晟堯的詭計嗎,他來安城就是爲了報復你,更何況,他前幾天不顧你的反對,把陸靜臨接到安城,如果他做的這一切都是爲了際靜臨,你又該怎麼辦?”
這句話大概一下子扎到了心窩子上,不然不會痛的淋漓盡致。
時初像是被雷劈中了一樣,整個人踉蹌一步,身子不穩的撞在了辦公桌上,剛巧碰到了杯子上面一杯冷透的咖啡。
咖啡褐色的液體一下子潑了出來,她看着那些暗色的咖啡滯,隨手拽了一張紙巾去擦拭,但是越擦越亂,那些文件最終還是難以逃脫被毀掉的命運。
直到陸寶不知道從哪兒拿來一張毛巾替她處理乾淨桌面,時初才茫然的停了下來。
辦公室裡無聲寂靜,兩人都沒有說話,時初的臉色難看到了極致,而陸寶的表情也不見得輕鬆到哪裡去,好半天之後,陸寶才說了一句:“時總,你仔細考慮一下,我說的這些話,我先去忙別的事情了。”
陸寶離開之後,時初整個人有氣無力的往大班椅上一仰,像是被剝去了骨頭一樣,沒有經歷過,大概永遠嘗不到這種毀天滅地的絕望。
不知道過了多久,辦公室裡安靜無聲,只剩下女人徐徐長長的輕喘聲,她真的不願意相信,可是如果真是厲晟堯,又該怎麼辦?
時初拎了車鑰匙開車去了厲氏財團,到了之後,她突然之間又茫然無措了,就算來到這裡又能怎麼樣,厲晟堯既然做了這件事情,他會承認嗎?
她真傻。
結果她卻碰到了兩個厲氏集團的人,看樣子,那兩個人像是剛從外面回來的,其中一個誠心的誇獎:“你說咱們如果拿下度假村的那塊地,厲氏財團是不是一戰成名。”
“放心,那塊地早就是咱們厲總的囊中之物了。”一直沒有開口的男人,突然說了一句,時初站的地方趕巧,正好看到了他身前掛的胸牌,歷屬於工程部。
“陳工,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那人滿眼疑惑。
說話的那人意味深長的笑了笑,聲音不緊不慢道:“厲總從一開始就讓我做整個設計方案了,不然你以爲,我爲什麼這段時間不分晝夜的更改計劃案。”
“原來厲總早有想法,一舉拿下那兩塊地,可是,那塊地……”那人遲疑。安城所有人都知道那塊溼地並不是什麼好地方,有很多地方是不可能有建築物的存在的。
這也是爲什麼,時初聽了陸寶的分析之後纔會說那一番話。
因爲衆所周知的事情,不可能再有任何的更改。
“這你就不懂了吧,厲總有妙計,我當然也不是那種碌碌無爲之輩,不然怎麼可能跟着厲總當厲氏集團的總工程師。”那人說完,自信之色溢於言表。
時初因爲離得近,這一番話自然聽得清清楚楚,她看着進了電梯的兩人,突然按住了電梯鍵,開口問道:“你們剛剛在說什麼,再說一遍?”
她不相信,從一開始就是厲晟堯的計策。
可是如果不是,他怎麼會讓工程師從一開始就做了計劃,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那兩人進了電梯,看到時初之後跟見了鬼一樣,趕緊按了關門鍵,時初卻按住不鬆:“出來,把話給我說清楚!”如果真是厲晟堯,她不介意去問問他,對他爲何如此狠心。
但是卻沒有想到,時初的身子突然被人狠狠撞了一下,她整個人一個踉蹌,按住電梯的手已經鬆開了,對方得着這個空隙,已經按了關門鍵。
而她,便錯過了這個白白的機會。
鳳眸一勾,露出一個殘忍的冷意,她倒想看看是哪個混蛋這麼大膽,卻沒有想到,一回頭,就看到那個若無其事彈了彈自己袖口的周揚。
男人故作優雅理了理衣袖,眸色裡卻有一絲淡淡的挑釁之意,彷彿在說,就是爺乾的,你能怎麼樣?有本事你咬我啊。
時初的鳳眸裡不悅之色盡顯。
周揚,又是他!
真是陰魂不散,她本來就不喜歡周揚,這會兒看到她的時候,目光倏地一下子冷了起來,周揚卻好象沒有看到時初的表情一樣,故作誇張的說道:“哎呀,這不是陸航國際的時總,真對不起,剛剛沒看到是你。”
那道歉一點兒誠意都沒有,時初微微眯了眯眼睛,眸底掠過一絲冷色:“我看你不是沒有長眼睛,而是眼睛長在不該長的地方了。”
“時總,你什麼意思,我跟你道歉了,你不要無理取鬧,這裡也不是你能撒野的地方!”周揚自知今天厲晟堯不在公司,因此說起來話來更是咄咄逼人。
時初看他的眼神欲加輕蔑,冷冷一笑:“看來,你忘了我上次說過的話了。”
周揚還沒有反應過來,便被時初一腳踹翻於地,他整個人痛苦的趴在地上。
而這麼一通動靜頓時吸引了大廳之中人來人往的辦公室男女,甚至有不少人認識周揚,畢竟在厲氏財團,周揚也算是名人了,看着男人狼狽的趴在地上。
有膽小的女士,不由自主的驚呼了一聲:“周特助,您這是怎麼了?”
“還不趕緊叫保安,把這個女人轟出去!”周揚被折了面子,更是惱羞成怒,咬牙切齒的說道,那樣子,恨不得活生生的撕了時初。
這個女人跟那個姓寧的一樣,都是簡單粗暴的女人,一個不爽直接痛下殺手。
真不知道這種無法無天的脾氣,跟誰學的!
保安很快圍了過來,看樣子是打算把時初請出去。
時初不緊不慢的掃了他們一眼,有認識時初的,被女人冷厲的眼神掃的不自覺的後退幾步,畢竟時初的名號太響了,安城的交際花,不想活了纔去招惹她。
雖然她當了陸航國際的總裁之後名聲比以往已經收斂了很多,可是她往往笑的越是溫柔的時候,越能給你最不能防備的一刀。
這幾個人同時後退了一步,其中一個開口:“時總,這邊請。”
時初卻是懶得施捨一個眼神給他,突然蹲下身子,目光微涼的望着周揚:“周特助,你確定要趕我走?”但是卻在周揚不在意的時候,踉蹌一步,然後迅速的扶了周揚一把。
周揚被女人的視線一激,整個人有些發抖,可是他很快想着厲總已經拋棄這位時小姐了,他還有什麼好怕的。
說到底陸航國際如果厲總真的想要,不過是他們的囊中之物。
所以,他眼底的笑更加的輕蔑,一雙陰森森的眸子望着時初豪不掩飾的冷嘲:“對於手下敗將,我不屑於跟她說話。”誰讓這個女人當初檢舉他,讓他在看守所那種鬼地方呆了那麼多天,如果不是陸靜臨小姐,他恐怕要一輩子在那個地方呆下去。
這個時初,誣陷人的手段一應俱全,這麼歹毒的心思,就不該在這個社會上存在。
時初站了起來,似乎懶得跟這個男人多說一句話了,對於周揚這種人,還是整死了乾脆,留着就是一個禍害,眉鋒一凝,正欲開口的時候,卻突然叫到有人喊了一聲:“時總。”
來人正是蘇寒,看着熱鬧不已的大廳,又看了看地上的周揚,最後目光萿在了時初身上,雖然沒有人告訴他發生了什麼事,但是他大概能察覺出來發生了什麼。
這段時間,厲總跟時總的關係鬧得很僵,可是知道他們一路如何走過來的蘇寒肯定不會以爲事情有那麼簡單,更何況,他微微蹙了蹙眉。
這個周揚,還真是膽大包天了,他以爲背後有陸靜臨撐腰,就可以肆無忌憚的用一些話羞辱時小姐嗎?
他顧念同事之情沒有揭發他,可是他自己這麼作死,也怨不得別人。
想明白這些,他快步的朝她走了過來,平時不苟言笑的表情硬是多了一絲尊重和一絲笑意,這一笑,讓不少人暗暗吃驚。
畢竟蘇寒在厲氏財團,除了厲晟堯之外,他就是第一個擁有絕對話語權的人,哪怕如周揚,在蘇寒面前,也是說不上話的人。
而他今天竟然對陸航國際的時總態度這般謙遜和藹。
一時之間,圍觀的人也搞不懂這是怎麼回事了。
“時總,抱歉,我剛到了一會兒,您等久了吧,我們上去聊吧。”字字句句都是敬語,看得出來蘇寒把時初捧得很高,而方纔那些想請時初出去的保安登時漲紅了臉,求助的望向時初,只希望她不要把方纔的事情說出來。
畢竟得罪了蘇特助的貴客,無異於是在打蘇特助的臉。
時初其實並沒有在意這些,說到底這些保安對她態度不好,不過是周揚指使的緣故,她不至於不分青紅皁白把責任推到這些無辜的人身上:“不必了,我還有別的事。”
而這時候,突然大廳中爆發出滿堂的笑意,頓時吸引了蘇寒時初二人的視線,只見周揚不知道什麼時候從地上站了起來,但是他的褲子卻不知道什麼時候被割了一個洞,屁股上面的黃鴨也露了出來。
沒看出來,平時陰險的周揚還有這種蠢萌蠢萌的內心呢。
時初嘴角露了一個罕見的笑意,讓周揚丟臉,她心裡怎麼那麼痛快呢,如果不是顧及這裡是厲氏財團,她沒有必要給自己找麻煩,她今天一定好好收拾他一番。
一向面不改色的蘇寒也露了一個笑意,可他到底是跟在厲晟堯身邊久了,養成了不苟言笑的性子,所以對此,只能裝作沒看到。
周揚丟臉丟大發了,聽着周邊刺耳的笑聲,特助形象一落千丈,恐怕從今以後別人對他的印象不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特助,而是一個露着屁股的倒黴蛋。
他顧不得再繼續找時初的麻煩,連滾帶爬的抱着自己的屁股逃之夭夭。
待人羣散去,蘇寒打量着她的神情,覺得今天的時初有一種特別不對勁的感覺,不由自主解釋了句:“時總,厲總不在公司,如果你想見他,他這會兒應該在別墅裡。”
“我不是來找他的。”有些東西既然已經知曉了真相,何必自取其辱再問下去,剛剛那些人已經說得很明確了,從一開始,厲晟堯的打算就是度假村和那塊溼地。
他當初不爭,並不代表他以後不爭,度假村那塊地,有一部分是空地,但是其中也包括了一部分舊改,只要舊改一天沒有談妥,那塊地暫時就動不了。
他利用那些釘子戶,未嘗不是一種好的方式,只是她終究是太相信他了,以爲他不會暗地裡整這些陰損的招兒,可是,他還是做了。
蘇寒不會相信時初只是路過,不然也不會發生剛剛周揚那一幕了,他可是清楚時初的性子,她沒有明面上動周揚,但是不代表着她會一直隱忍到底:“咱們好久沒見了,要不去去喝杯咖啡,對了,隔壁有家店咖啡特別不味,咱們去試試。”
時初卻是無波無動的表情,略微歉意一笑:“改天吧。”
雖然發生了很多事情,這七年,一切也跟自己想象中的不太一樣,可是時初也不想去問一下蘇寒,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各爲其主,他是厲晟堯的人,她何苦爲難他。
其實也不怪她想太多,剛剛那兩個工程師的話已經讓她心湖正經歷着激烈的碰撞,她做夢也不會想到厲晟堯對她這麼做,虧她一直相信他。
猶記得他說,只要你想要,上百億的工程算什麼。
現在想想,不過是他的一個冠冕堂皇的藉口罷了。
他若不在乎,那現在又算什麼。
時初回到公司之後,寧頌笙看到她,慌慌張張的說道:“小初兒,你趕緊去看看,陸寶被你們家厲總帶走了。”
女人心底咯噔一跳,眉心跳了跳:“怎麼回事?”
“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剛剛厲晟堯怒氣衝衝的來尋人,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想去問問情況,但是——”但是卻被男人一個眼神給釘在了原地。
沒辦法,誰讓她打不過厲晟堯呢。
更重要的是,寧陌寒那個混蛋,讓她誰都可以惹,唯獨不能惹厲晟堯。
不過,其實主要還是她打不過厲晟堯。
寧頌笙一向識時務者爲俊傑,看着厲晟堯要殺人的表情,她當然不可能去衝鋒陷阱,對付厲晟堯,還是時初來比較好,畢竟,以柔克剛就是這麼來的。
厲晟堯哪怕再生氣,他也不可能對時初動手。
“但是他卻不由分說把寶兒帶走了,小初兒,你趕緊去看看吧。”寧頌笙當然不會把上面的一番心理活動說出來,看着時初面無表情的小臉,趕緊說道。
時初點了點頭,還沒有來得及坐熱凳子,又殺出了門,厲晟堯,我都還沒有找你算賬,你竟然敢欺負我的寶兒,本小姐不發威,你當我是病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