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片刻，姜煜舔了舔嘴脣，吐出胸腔中的一口濁氣，有些忐忑地接通了電話。
“摩西摩西……”
“聽說你最近做的挺不錯的？”
迎面而來的是一句直白得讓姜煜有些理解不能的話語。
“什麼？”
理所當然地這樣迴應道。
電話那頭產生了一瞬短暫的沉默，隨後對面笑罵着說道：“你這小子，跟你爹還裝糊塗？”
聽到這記憶中熟悉無比的稱呼與笑鬧般的話語，姜煜不知爲何心裡放鬆了下來，跟自己血緣上的父親的對話也流暢了起來。
“呵——誰叫……爸你總是喜歡這樣劈頭蓋臉地說一些沒有前因後果的話啊？簡直一米哇嘎乃。”
“嘿——！我說，你這混小子是不是最近沒被我教訓到，感覺自己能耐了啊？”
“喔，那就期待你下次可以在格鬥遊戲上贏我一次吧！”
“……你這臭小子，說好不再提這一茬兒的！”
這就是前身一直以來跟他父親交流的方式，兩人的關係比起尋常的父子，或許更像是地位相當的朋友。在姜煜的記憶中，姜河從來沒有因爲什麼事情罵過他乃至打過他，這方面的事情一般都是由前身的爺爺代勞，如果姜河也試圖插手的話，至今仍然身體健朗的爺爺姜銀洲並不介意父子倆一塊兒揍。
在這陣寒暄以及笑鬧中，電話那頭的姜河露出了久違的微笑。他靠着窗臺，屋子裡一片漆黑，只有身旁的一小塊地方因爲電腦的光源而有些許的光亮。
掐滅手中的菸頭，姜河停下了跟自己兒子的打鬧，輕咳兩聲，對着電話正經說道：“那麼接下來說一說正事兒，明天……嗯，不對，後天，我記得你的學校應該是在放假吧？”
姜煜一愣，不過還是迴應道：“是在放假，從明天開始連休三天，有什麼事需要我幫忙嗎？”
“嗯……也不是什麼大事情，後天上午，你代替我去羽田機場接一個人。而且暫時的話，就讓她在你那裡住下吧！”
“……那個，我沒聽錯的話，你剛纔的行爲就是用若無其事的語氣往我現在住的地方塞了一個人進來？而且還是‘她’？人家女孩子願意嗎……”
姜煜顯得有些沒好氣地說道。
“啊……我這邊也是有着各種各樣的不便，最近公司的業務又多又麻煩，手裡還有幾個項目在全程跟蹤着進程。但是那邊又是老朋友的要求，拜託我們這邊照顧一下他的女兒，不管怎樣我也不能拒絕嘛……”
“所以就把問題扔給了我來解決？請你認真考慮一下，我還是未成年吧？怎麼能照顧別人……”
“嘿——臭小子你別以爲我不知道，小埋那孩子不是在你那裡住的挺好的嗎？就算在讓你多照顧一個人，也不過就是多一雙筷子的事情嘛？”
“……對方難道在這裡沒有什麼親戚什麼的嗎？居然拜託你這個老朋友照顧他的女兒，而且你還這樣隨意地把這件事情扔給了我？”
“嘛嘛……好像就是在這裡的親戚讓人不太放得下心的樣子，雖然是那孩子的表姐，而且也徵求了對方的意見，好像是拒絕了才拜託到我這裡。”
“喂——！……”
有些語塞的姜煜陷入了沉默之中，掃視了幾眼自己的屋子，他面露恍然之色，連忙打斷了似乎是說完了事情準備掛斷電話的姜河，說道：“就算如此，我這邊也沒有地方可以給她住啊？這間房子總共只有兩個臥室，一個我自己在用，另一個給小埋了，沒有空的位置吧？”
“不是還有個小書房嗎？住一個人完全足夠了吧？”
隨後對面的姜河如此理所當然地說道。
“唔……讓人家女孩子睡書房不太好吧？”
“呵，讓女生睡還是讓自己睡，就靠你自己決斷吧。啊——對了，對方可能有些……需要人的照顧？嗯……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明，反正你看到了之後就明白了！之後就依照你自己的判斷進行行動了。那麼，最後進行例行的詢問儀式，姜煜，你是否願意接受這份委託，後天上午10點，前往討伐……抱歉，前往羽田機場接人？”
這是小時候前身經常同父親玩的遊戲，由於姜河是MMORPG的資深玩家，姜煜也被他帶進了坑裡。如果彼此有什麼需要對方的地方，就會提出這樣類似於任務委託的話語——當然主要是由姜煜提出——另一方多半都會欣然接受。
不過……在姜煜的記憶裡，似乎在前身的母親去世之後，兩人之間就沒有這樣玩鬧過了，而姜河也是自從那之後，就漸漸接過了整個家族企業的工作，直到現在。家裡的老爺子也得以賦閒在家。
由此可見，現在對方的心情似乎是非常好，纔會拿出這樣的語調，說着這樣小時候陪着姜煜玩鬧般的話語。
搖了搖頭，姜煜無奈笑了笑，嘴裡應道：“是……我接受行了吧？不過照片呢？沒照片我怎麼認人啊？還有，你那個不知道是口誤還是惡意賣萌的東西，可以去掉的話就更好不過了。”
“嘖，好吧，那就掛了。等會兒我把照片了發在你的郵箱裡。另外，你可以帶着一羣高中生鼓搗出怎樣的作品，我也很期待哦？”
說完後，姜河徑直掛斷了電話，重新回到自己的電腦桌前，扭了扭脖子，開始尋找起對方的照片。不過殘念的是，姜河發現自己只有對方小時候的照片。想了想，他還是給姜煜發了過去，他記得對方貌似跟小時候沒有太大的變化——除了體形的話。隨後繼續之前的工作，開始查看起了一份又一份來自公司的文件。
另一邊的姜煜則是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已經熄滅的手機屏幕，良久之後，他才鬆了一口氣般一下子躺在了牀上，一隻手遮住了有些刺眼的燈光，另一隻手放在被子上。
似乎……交流得挺順利的？
姜煜暗忖。他之前還怕在前身的父親面前露出什麼馬腳，不過那股自然而然的熟悉感讓他跟對方的交流頗爲流暢，這也讓姜煜放下了橫亙在心底的一塊大石。
跟姜河那種輕鬆的交流方式，姜煜並不討厭。前世的記憶裡，父親的印象早已經很模糊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算是夢到蝴蝶的莊子，還是夢到莊子的蝴蝶。不過既然已經這樣了，他還是頗爲珍惜前身在這世上留下來的痕跡。
畢竟，既然接受了對方的身份，作爲自己記憶裡的那個人在這個世界上理所當然的生活着，那麼也理當接受對方的一切。